成君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突地一亮,宋预八成也是为了玺绶而来。
当晚,成君准备了一番说辞,打算去诈一诈宋预。
“我得到消息,阿史那默曾出现在京中。”成君先下了个重磅消息。
宋预神情一动:“是吗?你确定?”
“八成吧,反正这军城我也没别的线索了,打算近日就走。”成君叹了口气,暗暗观察宋预的反应。
“你……就这么把他的消息告诉我?”宋预有些吃惊。
“随便吧,我一个人力量有限,再说你要是想杀他,我也不在意,反正我姑姑都快死了,让他一起上路我是不介意。”成君吊儿郎当道,噎了宋预一下。
按照成君在宋预面前编的瞎话来看,这话完全没毛病,再说就宋预那个一根筋的脑子,估计也听不出什么破绽来。
然而宋兄弟实在是个老实人,竟然面露愧色,主动坦白道:“其实我骗了你,我不是为了阿史那默来军城的,我是为了苍狼王的玺绶。蒙脱下了令,谁能找到苍狼王的玺绶,他就给谁大片的牧场,和五千精兵,我当时一无所有,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就出来碰碰运气,”
他苦笑了一下,“哪怕在外面风餐露宿,也总比在西汗国受人奚落要好。”
宋预能得到的有关玺绶的消息实在是少,只知道可能跟军城有关,就过来了。
到军城的时候正好遇见武学馆在招生,他年幼失怙,蒙脱只拿他当玩物,哪里会尽心教他,是以当时的宋预武功稀疏,他自忖以自己的实力就算找到玺绶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就进了武学馆。
然后就一头遇上了那个笑起来跟个小太阳一样的姑娘。
热烈、简单、心大。
宋预活了十八年,压抑的生活环境让他阴鸷得宛如一头孤狼,看什么都不顺眼,话也不会好好说,在武学馆里人缘很差。
只有那个傻姑娘,因为自己当时一时脑抽给了一包桂花糕,就巴巴地贴上来,天天粘在屁股后面叫宋预师兄。
宋预几乎有些怕她,可真打算不理她吧,心里又舍不得,十几年不见天日的心里,头回感受到被太阳暖着的滋味,任谁也舍不得推开。
就这么别别扭扭处了几年,他时常气自己不够果断,又气那姑娘不懂保护自己,没半点心机,时不时就被人坑。
大试炼前,那姑娘跑去找他说了些再明白不过的话,宋预心里知道什么意思,却没给明确的答案,当时他慌得厉害,故作冷淡地掉头就走,出门发现在下雨,第一个念头是得回去拿把伞来给李璟。
结果等他冒着雨一路飞檐走壁回去拿了伞回来,李璟已经不见了。
还有那支射偏了八百里的箭,歪歪斜斜地插在箭靶后头的稻草人上,狼狈得跟他一样,鬼知道当时听到李璟那一句“你缺对象吗?”,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弓箭。
他郑重地把那支箭收了起来,还刻上了那一天日子,想着将来有机会,把东西送她看看。
他是打算大试炼之后给她一个明确的承诺的,他想明白了,什么左谷蠡王的荣光都是假的,他没能力去挣回来了,玺绶虚无缥缈的,跟他有什么关系,有李璟,谁还想回西汗国受蒙脱的鸟气。
按照惯例,武学馆的头名,是有机会拜城主为师的,在这军城里,他的身份是暗的,他想去拜城主为师,给自己谋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把心意告诉李璟。
谁知道大试炼突发意外,听闻在抓西汗国探子的时候宋预几乎是懵的,他想着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而城主竟然对西汗国的探子这么忌惮,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李璟是无辜的,李璟平日里和自己走得那么近,若是被连累了,他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于是,就有了那一场决裂,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城主就把宋预放出来了,宋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李璟突然就变成了少城主,突然就不搭理他了……
成君捂着额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宋预。这兄弟……成君知道他有点缺根筋,没想到能缺到这个地步。
立志找玺绶呢,见到姑娘就不打算找了,被抓了就以为真是自己身份暴露了,还为了把李璟摘出来可劲儿地作死,结果人家是少城主……
成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心里几乎要为他掬一把辛酸泪。
不过……
成君脑子里略略转了一转:“这样说来,当时还有别的西汗国的探子混进了军城?”
宋预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当初是先入为主了,城主要抓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见他一脸茫然的表情,成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你也别难过,其实吧……”成君决定安慰安慰他,“少城主跟老板娘是好友,我今儿见着她了,她喝多了念叨你呢,你再加把油,我很看好你俩。”
宋预眼睛刷的雪亮,一扫刚才的颓然:“真、真的么?”
“真的真的,”成君叹了口气,“上回带给她的糕点,她也吃了,她不搭理你,是怕城主为难你。”
“我——我不在意的——”
成君看着宋预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想自己最近怕不是老眼昏花了,就这玩意儿哪就是草原狼了,这分明是一只死傲娇还蠢萌的小狼狗。
真是……蠢得不忍直视,成君有些想念自家工科狗,虽然工科狗不帅武功也不好,但是起码脑子好使不傲娇不纠结。
第25章 军城异变 收尾中篇(10)
打发走宋预,成君思来想去总觉得有点不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宋预大试炼的事儿,其实没过去多久,也就是说,西汗国的探子最近也在军城动作,那……
她一个激灵,次日一早二话不说往城主府赶去。
在城主府门外遇上同样求见城主的守十四,如今守十四春风得意,对成君十分感激,最近看着成君的眼神似乎恨不得跟她拜把子。
但今天守十四眉眼之间有些焦急,只匆匆跟成君点了点头:“你来见城主?”
“是。”
“我也有事找城主,一起走吧!”
今日天色有些阴,城主没在竹林里看书,点着熏香在房间里,成君识趣在外间等守十四先进去聊完,结果里面没聊两句就把她叫进去了。
“南朝公主成君,现在是东汗国的将领,这事儿可以告诉她。”
刚一进来就听见城主风轻云淡道。
成君悚然而惊:“……你调查我?”
城主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你连名字都懒得改,还需要调查?”
这说得也是,成君行事粗中有细,进城以来,与她关系最为亲厚的宋啄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更遑论他人,也就城主这种一眼看穿她的怪物,加上有权有势,她就算改了名估计也一样查得出来。
成君看得开,她看人挺准,这城主虽然不知底细,但是本能地就觉得他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只失态了一瞬就放松下来,索性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了,大大咧咧道:“行吧,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守十四惊疑不定地瞅了成君半晌,欲言又止。
成君一愣,忽然想起来自己忽悠守十四的话,顿时有些牙疼:“那个……其实我没骗你,我真的有个长辈救过阿史那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城主却突然出声道。
成君心一横:“只不过阿史那默我已经找到了,他其实一直隐姓埋名守在那位长辈身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另外他和哪一方势力都没交集,你们也别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其他消息了……”
她越说越心虚,生怕自己猜错了,城主跟李家有旧,应该不会跟阿史那默有什么私仇,但是万一……
不过……这城主的反应真的是有点激动……
城主一双手死死扣着轮椅的扶手,他本就极瘦,此刻手背上青筋毕露,指节泛白。
半晌,他才略略平息了情绪道:“他……还好吗?”
“我看着是挺好。”成君默默回想了一下琼海的样子,虽然四十多了,但是龙精虎猛的,打起架来连阿布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想想宋预说过,他是射雕手,也不奇怪。
“你……”城主脸色变了几变,似乎是想笑,却又透出一股难言的苦涩意味,“你能给他写封信吗?”
“就说……他师父在军城,想见见他……”
成君浑身一震,他师父?那岂不是那位神秘的射雕手?
难道城主……
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城主摆摆手:“不是我,你就这么写,他会来的。”
顿了顿,又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他会来的。”
“城主。”守十四从这消息带来的震撼中率先清醒过来。
城主眨了眨眼,眸子重新恢复清明,成君一愣,刚才城主怕不是又犯病了……
“哦对,你说。”
“之前武学馆的探子没能抓到,但是后来全城排查,查到了不少人,他们查到了一些东西,如果我没猜错,西汗国近日可能会有大动作。”
“查到了什么东西?”
“就……”守十四沉默了一下,“地下……”
“他敢!”
成君一惊,城主一掌拍在轮椅上,差点站起来,然而一双腿实在支撑不住,又摇摇晃晃地坐倒。
“他们竟敢!”城主双眼血红,眼里似有恶鬼破开屏障嗷嗷欲出。
“城主!”
成君见他们欲言又止,忙道:“其实我今天过来,也是为了差不多的事,我从宋预那边知晓了有关西汗国寻找玺绶的事,本来是想来问问城主的,现在看来……”
城主喘了口气:“我没有骗你,军城真的没有玺绶。”
成君其实想问地下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城主刚刚那副样子,她不太敢。
想了想,还是识趣告退:“那我先回去了,若有其他消息,我会及时通知城主,等琼海、我是说阿史那默,等他到了,我会带他过来。”
此后一连七日,成君窝在客栈毫无进展,宋预的房间还留着,但是人却常常不见,不知道在忙什么,守十四也没过来,宋啄又气得没事儿摔酒瓶子。
军城里的氛围在悄然变化着,往来的商旅变少了,街头行色匆匆的人变多了,学馆戒严,入夜后还会有宵禁,城门口的盘查也越发地严格。
第八日凌晨,天还没亮,成君睡得浅,冷不丁听见走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门外。
她猛地睁开眼,一只手闪电般扣上床头的剑。
门外有压抑的喘息声,片刻后,有人道:“开门,我是宋预。”
门一开,宋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成君眼疾手快把他扶住:“怎么了?”
问出口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扶在他后背的手心里粘粘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饶是见惯了死人的成君也觉得有些不适。
“快去告诉城主,蒙脱派了五百死士潜入了城中,他们要对城主不利。”宋预急急道。
成君翻了个白眼,再一次为宋兄弟的境遇感到惋惜,堂堂西汗国的左谷蠡王,为了打探这点消息伤成这样,然而城主七日前就得到了消息,怕是比他还详细些。
“你这为了讨好老丈人也是很拼啊!”成君点燃烛台,找了把剪刀打算把他衣服剪开处理伤口。
宋预疼得一脑门的汗,听到这话还不忘脸红。
“放心吧,城主知道得比你多,不是我说你,你比我还能作死,真把自己作死了你家少城主可就成别人的了。”
宋预不说话,成君剪开了他的衣服,背后恁长一个刀口,啧啧两声,找来清水和干净的纱布,先清理伤口,再拿上好的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洒了一通,最后再手法粗鲁地用纱布给他裹上。
没办法,成君实在不通医理,这点本事全是军营里的应急之道,不过都是皮肉伤,应该死不掉。
刚刚松了一口气,天色微明,成君索性让宋预在自己床上歇着,防止一个人睡隔壁被人砍死了都不知道。
门却再次被敲响了。
成君警惕地放下床帏,拎着剑走到门边:“谁?”
“是我,”门外的人声音拖得长长的,“成君小侄女,好久不见快开门,我给你带了宝贝。”
成君一愣,这声音……
西域商路女财神,牧云。
牧云是谁?阿布的养母,阿史那默当眼珠子守护了十来年的宝贝,身家富可敌国,一把年纪了还热爱作妖,一闹别扭就跑回草原跟儿子儿媳告状。
成君下意识就开了门。
牧云披着厚厚的皮毛披风,一张用中原皇室特供的护肤品养出来的皮肤雪□□嫩,比吹了一个月风沙的成君还要好上几分,身后的琼海高大威猛,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太后。”成君规规矩矩地行李。
牧云把她扯起来:“乱叫什么,把人都叫老了。”
成君抿唇笑了笑,下意识抬眼看了看琼海,之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这位就是苍狼王的嫡系后代,再见到真人不免有些怪怪的。
琼海一向话少,基本跟在牧云后面当个影子,这回却罕见地率先开了口:“你信中说……”
“是城主让我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对我们没有敌意,这一点可以确定。”
琼海沉默点了点头:“带我去见他。”
两人聊了两句的当头,牧云已经皱着鼻子循着味道掀开了床帏,床上裸着上半身的宋预瞪着无辜的眼睛,茫然无措。
牧云惊叫:“啊哟小侄女看不出来你玩得很野啊!话说那个工科狗呢?你不是跟他一起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