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君点点头,忽然眨眨眼:“那里面写了啥。”
墨涵撇撇嘴:“就俩字。”
帐篷内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成君跑进去,这才发现听闻可汗死讯一滴泪都没流的可敦抱着那卷信嚎啕大哭。
那上面就俩字,别怕。
字是沾血写的,很潦草,可以想象情势有多紧张,可那俩字却又如此暖心,可敦眼里多日的坚冰就这么被融化,哭得像个孩子。
“有点羡慕。”成君吸了吸鼻子,墨涵刚想伸手来抱,她却迅速走出了情绪,正了正盔甲面色凛然道,“我带兵去接应可汗,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王城怎么办?”
“交给左木雷,使功不如使过,他有分寸。”
十一
东西汗国交战半年,终于休战,双方元气大伤,但最终东汗国略胜一筹,可汗班师回朝,举行盛大的庆典。
然而在对此次战役中力守王城平息叛乱的成君将军嘉奖的时候,却发现成君人不见了。
左木雷脸色通红:“可汗,成君将军夫妇今早离开了王城。”
“走了?去哪里?”
“将军说,”左木雷咬咬牙,“干将军这行,性别歧视太严重,休个产假回来职位就被人顶了,她打算去创业,干点没有性别歧视的工作。”
“创什么业?”
“将军说她打算去西域当马贼……”
可汗:……
第8章 军师公主 阿史那奕的故事
中原第一军城近日有喜事,草原上苍狼王一脉的公主即将和亲军城城主李稷。
吉日那天,城主一身铠甲,挂着大红花,率领亲兵出城相迎,马车停下,从车里走出个盛装的姑娘。
城主哭了,谁能告诉他自己娶的这位公主为啥这么小?
一
喜宴结束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李稷摇摇晃晃地走进新房,迷迷瞪瞪走到床边。
小公主鞋子都没脱,歪在锦被上,抱着枕头睡着了,眼角还挂着眼泪。
李稷嘀咕了两遍“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扑通一声躺在床下,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李稷是被公主踩醒的。
公主揉着眼睛站在床前,丝毫没意识到脚底下多了根手指头,李稷还没来得及出声,公主抬脚就走,扑通一声,绊倒在李稷身上。
李稷“嗷”的一声,响彻半个城主府。
李稷决定和小公主好好谈谈。
“公主啊,你真的是苍狼王阿史那一族的公主?”
公主盯住他,一双眸子呈浅棕色,清清冷冷的,透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
“行吧,我知道你是。”李稷摆摆手,继续问道,“你是星辰公主?”
小公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薄唇紧抿,没说话。
“行吧,我就当你是。”李稷叹了口气,“你多大了?”
“十八。”公主开口,一口流利的汉话,只是这个声音似乎……略有些粗犷……
李稷看着公主稀稀拉拉的黄头发,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身板,艰难地揉了揉额头:“行吧,我就当你十八,我没问题了,公主你有问题要问我吗?”
“你有兵吗?”
“有。”李稷点点头。
“能藉给我吗?”
“不能。”
“为什么?”
“我的兵都是汉人,只能听我的命令。”
公主咬牙,垂了眼睑,神情屈辱,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夫君。”
李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二
公主在城主府里住得挺习惯,尤其习惯城主的练武场,每天不是去骑马就是去射箭,就是这个技术……不提也罢……
李稷闲下来的时候过去看了一眼。
然后被公主一支射偏的箭扎到了手臂。
“公主,我们中原管这个叫谋杀亲夫。”李稷一脸戏谑的笑,熟练地拔下箭,自个上药包扎。
公主抿着薄唇,一语不发,一双清清冷冷地眸子满满地写着不想交流。
李稷无奈,也不知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大的苦大仇深,一天天的板着脸。
“你真是苍狼王的闺女?”
公主别过头,眼眶突然红了,咬着嘴唇就是不肯吱声。
李稷无语,他不是很能理解为何以勇武著称的苍狼王一脉会生出这么个骑马都能时不时摔下来的战五渣后代。
李稷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臂,她闷哼了一声,小身板往后一缩,躲开了。
“手臂疼吧?练武要讲究循序渐进,还需要讲究一个天赋问题,你——”
公主突然抬起头,把手里弓箭用力砸在脚下,声音不高,带着一股傲气:“是!我没有练武天赋!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被人嘲笑!你也要嘲笑吗?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
“你上次还叫了我夫君,我咋不能管你?”李稷好笑地望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这孩子人小鬼大的样子让他很想欺负一下。
到底年纪还小,公主忍了半天,眼泪还是下来了:“你们汉人都是骗子!我叫你夫君了,我就是城主夫人,你们的婚姻法第二十八章第九条明明写着夫妻财产共同拥有,你为什么不借兵给我?”
李稷琢磨了一下:“等等,不管你叫我啥,这个兵我都不能随便藉啊!”
公主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掉,却硬是一声没吭。
见她这样,李稷终于不再逗她:“小鬼,以后不许叫夫君,叫大哥吧!”
公主又不搭理他了。
三
公主也挺习惯城主府的床,比草原上的帐篷舒服许多,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个床太大了,一个人睡怪害怕的。
公主不知道的是,自打她来了,李稷已经在书房那张一人宽的小木塌上将就了一个月了。
这天李稷蹲在书房的沙盘前琢磨了半宿,一堆小旗子来回倒腾了好几遍,最终有些丧气地拔下所有小旗子随手扔下,推门出去。
中庭月色正好,万里无云,庭院里几株从南国移植来的竹子还顽强地活着,月影婆娑,风吹来沙沙作响。
不知不觉习惯性地走到了卧室门外,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今这里住了个爱哭还倔强的小鬼。
忽然屋子里有些扑腾的动静,李稷吓了一跳,走到门前,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呓语:“姐姐,不要——我不走——”
继而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李稷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这孩子是做恶梦了。
他从那几株竹子上摘了几片竹叶,折了折凑合能吹出个响儿,挑了首熟悉的调调吹了起来。
竹叶笛声音清亮甜美,他又刻意挑了首舒缓轻柔的调调,吹了半柱香的光景,听见卧室里安静了下来。
四
公主做了个梦。
梦里面她又回到了离开草原的那个夜晚。
姐姐盛装打扮,穿的是汉人的喜服样式,大红色的喜服衬得姐姐眉目如画,她帮姐姐梳头,长长的云一样的长发滑过她的手指。
窗户开着,窗外正对着一轮冷月。
姐姐抬头望着冷月出神,对她说:“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公主哼了一声:“他敢不喜欢,不喜欢我带兵踏平他的城去!”
姐姐笑了起来,说:“你骑马都没骑利索呢,踏平谁去呀!不过啊,感情这种事情可比打仗难多了。”
公主不服气,低着头嘀嘀咕咕:“那又怎么样,我姐最好了,他都娶到手了还想怎么样!”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窗外有浓烟升起,更远处传来铁蹄的铿锵之声。
这里是王庭,绝不应该出现这种声音。
有护卫一身是血地冲过来,只来得及说了几个字便昏死过去。
“将军谋反,帝后战死。”
她吓呆了,连哭都忘了哭。
姐姐却一把扯下自己的喜服,拆掉沉重的发饰,熟练地穿上那身铁灰色的盔甲,又拽过一旁的老嬷嬷,将吓坏的小公主推到她怀里。
“带她走!带她去军城,告诉城主,她就是星辰公主。”
姐姐大步离开,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蹲下来用力抱了抱她,坚硬的铠甲硌得她生疼,姐姐的声音像铠甲一样冷硬:“别回来,千万别回来,他是好人,他一定会保护你的,等你长大了再给我们报仇。”
说罢姐姐拔剑出门,将她慢了半拍的哭叫声抛在了身后。
之后的梦境模糊不清,像是置身于一团浓重的雾气当中,血腥气厚重得彷若实质,夹杂着尸体和皮革被烧焦的可怕气味,令人作呕。
她独自一人在浓雾中跌跌撞撞地边走边哭,怎么也走不出去,直到一阵笛声穿透浓雾闯了进来。
那曲子很好听,有些耳熟,她抹了眼泪循着笛声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倏忽间浓雾散去,露出一轮冷月,她还在窗前,帮姐姐梳头。
五
公主跑了。
公主偷了两匹千里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跑掉的,满城主府上百侍卫愣是一个没发现,李稷叹服,他早就发现这孩子虽然幼稚,但脑子格外好使,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独自从戒备森严的城主府里跑出去。
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跑出城百余里,遇上了马贼,她独自一人站在半山腰上,身上挂了三四把弓,她咬着牙一箭又一箭地射过去,奈何射出的箭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几个马贼嘻嘻哈哈地笑,就打算等她箭没了上去把她捉走。
李稷怒从心起,张弓引箭,白羽箭带着劲风,将那为首的马贼头子钉在了马背上。
剩下几人作鸟兽散,李稷翻身下马,走向公主。
公主还没回过神来,神色呆呆的,手臂已经肿了,好一会儿,才把弓箭丢下,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李稷轻轻替她揉了揉手臂:“哭什么。”
“饿。”
“没人告诉你,独自出门带干粮比带武器重要吗?”
“没武器,救不了姐姐。”
“姐姐?”
公主扭过头,生生憋住了眼泪:“没什么。”
李稷见她不愿说,便换了个话题:“你连骑马都不熟练,怎么跑这么远的?”
“我把自己捆在马身上。”公主咬着唇,李稷这才发现她的腿有些不利索,想来是被捆伤了。
李稷牵着她往回走,路上看见了那两匹马的尸体,被人一剑斩断了脖颈,早已气绝。
“他们杀的?可真暴殄天物,这两匹千里马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
“不,我杀的。”小公主突然抬起头,浅色的眼眸泛着冷意。
“哦?”李稷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背上还有一把剑,剑鞘丢了,剑锋上确实有血。
“他们围住我,跟我说把马给他们,就放了我,我知道他们不会放了我,所以我杀了马。”小公主的目光落在马贼逃走的方向,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此刻满是凶戾之气,看得李稷心头一跳,心道不愧是苍狼王的子孙,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可这股子倔劲儿,跟他从前遇见的那人可真是如出一辙。
六
“蒙脱将军拥兵自重,几个月前借着王庭大婚的机会,带兵逼宫,杀了你父王母后。”
小公主坐在马车里,李稷骑着马慢悠悠地与她隔着帘子说话,话一出口,便听见马车里有动静,想来是匆忙想站起来,撞了哪儿。
到底是小孩,沉不住气,李稷安慰道:“别紧张,听我说。”
“你姐姐带兵杀出王庭,蒙脱将军被她重伤,差点身死,可惜老天眷顾,他挺了两个月,又活过来了,上个月在王庭自立为汗王。”
“无耻!”小公主低骂一声,一圈砸在马车车厢上,隔着马车帘子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气愤。
“但他没成功,你姐姐那天逃了出去,与东部的阿木将军汇合,阿木将军带兵攻至王庭,将蒙脱赶了出去,一路逃向了西边。”
“阿木将军?”小公主拉来帘子,露出有些苍白的一张小脸,“这不是驱虎吞狼么?阿木将军的野心不比蒙脱将军小,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帮助我姐姐,他不好色,也不贪财,除非,我姐姐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李稷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没错,你姐姐手里有你父王的玺绶,阿木的要求是玺绶归他,他自立为可汗,以苍狼王的正统自居。”
“正统?苍狼王一脉的正统光有玺绶是不够的,除非——”公主脸色煞白,微微发抖。
“除非他能抓住你或者你那个七岁的弟弟对不对?苍狼王的嫡子加上玺绶,这才是他成为正统的条件。”
“嗯。”公主下意识嗯了一声,忽然哐当一声,又不知道撞到了什么。
李稷好笑道:“别激动,苍狼王只有一个女儿,却有两个儿子,我早就知道,小鬼,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
久久无声,李稷有些不放心地掀开帘子,却发现公主——不,应该说,小王子,缩在马车角落里,强自镇定地望着他。
“你会杀我吗?”
“要杀还到现在?”
“你会把我送走吗?”
“那我费劲巴拉把你找回来干啥?”李稷翻了个白眼,“小屁孩,心思真重,咱们正事儿还没说完呢!”
“嗯。”
“你弟弟那晚被你父王托付给了心腹侍卫逃出王庭,不知所踪。而阿木与中原交恶,就算知道你在我这里他也不好来要。你姐姐知道不管是蒙脱还是阿木,都会想尽办法抓到你弟弟,以你弟弟为傀儡,就能获取草原上其他部族的忠心,所以她从阿木那里跑了,她想赶在二者之前找到你弟弟,保护他不落入任何一方的手中。”他顿了顿,古怪地看了小王子一眼,哑然失笑,“说起来,你们姐弟三个还真像,都挺会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