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轻轻的,似与空荡安静的大殿融为一体,可随后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彻底打破了皇宫的静谧。
那个茶杯,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
“笃笃”两声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
许阙从回忆中醒来,淡声说。
侍从走进来关上门,面色恭敬,将手中的卷宗呈上,声音稍稍压低了些许。
“小王爷,事情有了些许眉目。”
许阙转身走回桌旁,接过卷宗,展开细细看着,越看眉越发紧皱,面色低沉,又沉声问道:“前几天抓住的那个刺客怎么样了?”
侍卫回答:“还没提审,人就被暗杀了。”
许阙勾唇笑了笑,眉目有些冷厉:“之前一直没动静,怎这时按捺不住了?”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卷宗,抬眼注视着侍从,声音冷了下来:“给本王继续查,本王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掩盖什么!”
“是—”
侍从领了命令,下去后,许阙又拿起了属下送上来的卷宗,上面赫然写着八年前异常惨烈的逐鹿之战。
为何被称为异常惨烈呢?
那一战,许灼亲自带兵出逐鹿战北炀,三万精兵,最后只堪堪回来三千兵,无数战士惨死沙场,血染红了半边天,白骨累累,许灼更是被北炀敌军百般折磨,最后废了他的双腿。
那是南溯之耻,更是导致后来发生皇室政荡的一根导火索。
虽当时许阙被困宫中,可总也想不通为何许灼带领着三万精兵会那样惨败,听说是他带兵过于冒失突进,直接中了敌人的圈套。
可是他认识的许灼,做事虽然急迫,但绝不会是轻易中计之人,更别说他带着几万士兵的性命。
于是许灼刚被送回来不久他就去见了他匆匆一眼,还未搭上话他就被送走了,再后来他要去探望时却遭到了拒绝。
许阙眯了眯眼,想到之后,嘴角紧抿了下。
听说他被许宴安排到了其他地方安心养病,当时正值政变,他自顾不暇,等替许宴扫清障碍后,他才知晓许灼被许宴安排到了鸿福寺。
他垂了垂眸,拇指轻轻摩挲过上面的字,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八岁那年,许灼那时才六岁,他十岁。
许垣那群皇子在欺负他走了之后,这个小家伙才小心翼翼地跑了出来,看着他脸上的伤口,好奇道:“皇兄,为何他们打你你不告诉父皇啊…”
许阙嘲笑了笑,看了他一眼。
“呵,告诉他就可以躲过了?还不如靠自己。”
一声轻呵声,让许灼对他这个皇兄充满了好奇,开始缠着他,还时不时要与他对弈几盘棋,可最后总是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许阙依稀记得,少年出征前,骑在马背上那英气逼人的模样。
“皇兄,等我战胜归来,我定赢了你那盘棋!”
可是后来,他看到的是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形容枯槁。
他突然觉得,覆了这皇权,又有什么好,许灼如此,许宴那般。
想到这里,他嘴角多了丝薄凉,用力攥了攥手中的卷宗。
没事的,许灼,皇兄帮你把真相讨回来。
第二日,王府来了一位客人。
主堂上,许阙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他轻笑了下,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椅子,说:“来者即为客,坐吧。”
侯爷没有坐,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小王爷,犬子不懂事,惊扰了您和王妃,今日我特意带竖子来给二位道歉,还请小王爷放他一马。”
说了这么一番话,侯爷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咬了咬牙,使劲儿扯了扯早在旁边抖得不成样子的顾玉韬。
顾玉韬连忙跪下,哀声道歉个不停,让许阙放他一马。
不知过了多久,侯爷心下不忍,咬了咬牙,缓缓说道:“小王爷你应知你已经退出了朝堂,再得罪权臣总归是不好的…”
两句话下来,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许阙听此,淡笑了笑,挑眉浅笑道:“侯爷,没想到你忠廉一世,就教出个品行如此差的人。”
小王爷说话就是这么直接,直接到一针见血。
他转了转头,目光落在了一旁汗涔涔的顾玉韬,像想起什么,又轻笑了笑,回到了侯爷的身上。
“也对,皆说儿像爹,侯爷大人当年不也是这样么?”
侯爷听到他带笑的话,脸霎那间变得青白青白的,嗫喏了几句,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小王爷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清楚…”
许阙也不和他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十年前,侯爷你刚刚考中状元,先皇有意磨练你,于是就将你分配到了边境一带的逐鹿城,在位两年,胜享美誉,外军无犯。
唯一不好的传闻也是曾说他一夜飞黄腾达,抛妻弃子,实为百官中一耻。
可这位状元郎却死活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后来不可怎的,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如今这桩秘闻又再被提起,他怎能不心慌?
许阙笑了笑,眉目中有些疑惑。
“本王一直也想不通,为何侯爷在逐鹿城区区两年时间,就可以达到别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高位。”
他说完,像是没有看到侯爷惨败的面容,自顾自摇了摇头,看上去实在是疑惑。
侯爷咽了咽口水,干笑了几声,不敢去对上他的目光,呵呵说道:“小王爷你这可折煞下官了,八年前下官奉旨回京,却没想到先帝忽然驾崩,当时朝廷动荡,下官也只不过做了该做的事,皇上念下官有功才对下官加官进爵,不知小王爷究竟还有什么疑惑?”
虽看上去胆战心惊,不过说出的话着实滴水不漏,让旁人抓不出把柄。
许阙勾唇笑了笑,也没有继续深究,只是稍稍感叹了下:“侯爷天生鸿福气运呀,本王都有些自愧不如。”
侯爷连忙称道:“这可不敢,小王爷天生锦鲤气运,旁人如何能及,有您是我南溯之荣啊…”
许阙眯了眯眼,嘴角噙着笑没有出声。
见他没有再表态,侯爷也不敢有所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男子散漫的嗓音。
“既然侯爷带子诚信认错,本王也不会过多为难你。”
第15章 定亲6
侯爷听此,大喜过望,正要谢过时,许阙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侯爷,急什么,本王还没说完呢。”
他目光噙着浅浅的笑意,但里面有着丝丝寒意。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儿子,那就放过宋家之女吧,让宋家之女写一份和离书给他吧。”
侯爷脸色一变,还未等他说话时,旁边的顾玉韬愤然起身:“王爷,这怎么可以,我一个侯爷之子,怎可被一介女流休弃?!”
许阙挑眉,看向他,语气有些泛凉。
“怎么,不愿意吗?”
让他愤怒的气焰瞬时消散得一干二净,侯爷连忙起身,答应了许阙的要求。
“竖子无理,下官会好好管教一番,至于王爷说的话…”
他咬了咬牙,有些憋屈地回道:“下官自然不敢拒绝。”
许阙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好像是在问他们:“本王的要求不过分吧…”
“自然不过分。”
侯爷显然是忍耐到了极点,面色已经黑如焦炭,却不得不忍辱回复。
等段长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侯爷父子已经离开了。
听着月见说的话,她是笑了又笑,完全可以想象到那两人在许阙面前的嘴脸,定是憋屈到了极点却又无处可发,想来就忍俊不禁。
不过也暗暗惊叹这许阙做的真够绝的。
让女子写了和离书休了这顾玉韬,还是堂堂的侯爷之子,恐怕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更别说他在京城日后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招做的,一个字,绝!
不过这宋家之女,段长歌却有所耳闻。
之前这宋家因为有先皇后加持,可谓是盛极一时,宋卿是宋家旁支所出,从小聪慧机灵,深得皇后喜爱,一度有意向想要把她许配给许灼。
可还没等请求赐婚,那次大乱皇帝驾崩皇后悲痛欲绝也随之而去,宋家地位一落千丈,原以为可以凭借许灼安稳,没想到一战归来许灼成了废人,宋家彻底对他失去了信心。
正逢那时侯府世子顾玉韬对宋卿痴心一片,宋家便答应了这门婚事,不顾宋卿心意将她许配了过去,可这顾玉韬天生花心,没几日就将她冷落了。
后来宋家不景气,没了依仗,宋卿更是在侯府寸步难移,倍受欺负,而顾玉韬更是将一房又一房的妾当着她的面抬了进去,让京城无数人为之叹息红颜不幸。
如今许阙要求如此,直接帮宋卿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将她好好出气了一番。
不过,段长歌细细思索了一下,有些疑惑。
许阙不是没有任何理由就去帮别人的人啊,难道他想拉拢宋家,可是如今宋家很是衰落呀,况且他不是退出朝堂了吗?
想不通,她实在是想不通。
侯府,顾玉韬一回来,就冲进宋卿房间,看到她收拾东西,一怒之下都扫到地下,扬起手就要打她。
宋卿面色平静,静静地注视着他,缓缓说道:“你要想清楚这一巴掌能不能打下去。”
顾玉韬手僵在半空,随后恶狠狠的指着她。
“宋卿,我告诉你,别以为有小王爷撑腰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随后而来的侯爷听到他的话,终是忍不下去了,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盛怒道:“逆子!你还搞不清楚情况吗?”
顾玉韬被打的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大喊道:“爹,你竟然为了这个女人打我,小王爷莫名其妙替她说话,说不定两人早已经暗通曲款了!”
“啪”响亮的一声,是宋卿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她讥笑了声,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
“顾玉韬,我宋卿虽一开始不愿意嫁入你家,可这三年我宋卿在你府上从未有过逾矩行为,小王爷也不是你可以非论的!”
顾玉韬显然没想到一向在他面前温顺的人如今竟当众打他,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
等他反应过来要发作时,侯爷已经让下人把他拉了下去,冷声呵斥道:“公子近日状态有些不太好,带他下去好生看养着。”
把顾玉韬带下去之后,侯爷冷冷地看向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的宋卿,目光阴沉。
“想必你也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情,本侯不管你与小王爷之间究竟有何关联,既然出了这侯府,你宋家便与侯府毫无干系。”
宋卿笑了,目光直视着他,朱唇轻启:“宋卿求之不得。”
侯爷一噎,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宋卿又将被顾玉韬扫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拾起来放进包裹里,手竟微微颤抖。
等收拾好东西走出侯府的那一刻,她长吁了一口气,微微阖了阖眼。
终于,她终于解脱了,真好。
回到宋府后,没等她见到她娘,她爹就急急找过来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卿敛眸淡声说:“女儿不知。”
宋爹皱了皱眉,随后干脆说:“不管怎么样,你给我和小王爷那边搭上线,既然小王爷让你从侯府出来了,说不定他那边有意,明天你给我去王府看看情况!”
宋卿听着她爹的话,讽刺一笑,看着他。
“爹,难道你以为小王爷想与宋府结亲吗?”
她冷笑道:“段府的姑娘即将过府,你以为你宋家有多大的脸面?!”
“放肆!”
他怒极,挥袖将她扇倒在地。
“宋家好不容易将你送入了侯府做那世子的妻,可你呢,没有抓住他反而让他到处出来沾花拈草,我们宋家也跟着丢脸,到了现在,你以为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宋卿听着他的话简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眼角噙着泪光,悲凉的看着他。
“我说过的,我说过不嫁的,是你们一直咄咄逼人,你在乎的,永远是那点势力!”
回想起过去,她心中悲痛得无法呼吸,说的每一个字都含恨无比。
入了侯府之后,顾玉韬没多久就腻了她,另找新欢。而她在侯府,由于倍受冷落,过得连他的一个妾都不如,三年之久,宋家没有一个来看过她。
眼泪夺眶而出,像是要将她三年来受的委屈一并洗刷了去,这就是宋家,一个只认势力的宋家!
宋爹气极,丢下一句“不可理喻”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宋卿凄凄笑了笑,那双灵动欢快的眸子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三年的折磨,在回到她自己的家后终于彻底崩溃了。
不行,她要离开宋家。
她,要去找他…
一想到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了包裹上面。
或许,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她,还能再回到他身边。
段长歌没想到宋卿动作如此之快,第二日便亲自登王府致谢。
“姑娘,你难道不去看看吗?”
月见见她还在一心不断地练习着走路的姿势,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段长歌一愣,疑惑问她:“我需要看什么?”
月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小姐,虽宋姑娘嫁过人,可如今也是自由身了,这么去见王爷,如果你不在场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段长歌一听,摆了摆手,懒懒说道:“不碍事的,鲤鲤自有他要忙的事,若是我贸然过去反而打扰了他,算了吧算了吧…”
月见心下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怎的小姐平时聪慧得很,偏偏在这个事上愚钝了些许。
无奈之下,跺了跺脚,跑去前堂暗暗听了去。
就算小姐不来,她也要看得明白,不能让姑娘受了委屈去!
见月见跑远,她也渐渐学的不在心上了,走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差,她又回想了下月见的话,心下有些烦乱,干脆不走了。
后实在憋不住,唤来了流烟和她一起去前堂看看去。
看看又无妨,若是许阙有什么困难她还能帮忙着解决一二。
前堂,许阙望着跪在地上的宋卿,脸色平静。
“宋姑娘这是为何?”
宋卿抬头看着许阙,咬了咬唇,声音有些颤抖。
“谢谢王爷救我于水火之中。”
许阙目光落在她有些湿润的眼,抿了抿唇,缓缓说道:“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宋姑娘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