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他笑了笑,目光缓缓落到了在一边旁听的段长歌:“因为她。”
想起了自己的计划,他得意地笑了笑:“逐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且在京城传的那么广,身为大家的段府不可能无所作为。”
许阙一双墨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你在京城中有眼线?”
少年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继续说着:“既然她来,你必定会来,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想必你现在,已经找到她了吧。”
说最后一句时,他语气不复之前那么轻松,多了悲痛之意。
他没有过多注意许阙的神色,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声音轻轻的:“八年了,她终于可以再见到这人世间了……”
他略带些祈求的看着许阙,语气诚恳:“小王爷,让我再看她一眼,行吗?”
许阙没有答应,直直的看着他,声音淡淡:“告诉本王,她是谁,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少年闭了闭眼,语气坚决:“让我见到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一旁的刺史见许阙有动摇之意,连忙上前劝阻道:“王爷万万不可啊,要知道他可是害死了逐鹿上百口的百姓啊,还如何信他……”
“带他去。”
许阙挥了挥手,让人带着少年去尸骨那儿,在走时看了那刺史一眼,凉凉道:“从现在开始,大人就不要参与了。”
说着,派两个人不由他反抗,将他关回了房间。
少年一见到那尸骨,就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一步一步向那个棺椁移动。
“娘,儿不孝,这么多年才让你重见天日……”
“娘,是顺昭来了啊……娘……”
他一声一声嘶吼着,泪水顺着眼眶不断地流下来,双手紧紧扣着棺木,连手指出血都没察觉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缓了过来,双目通红,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王爷,可否将我娘好生安葬了?”
“若是你一切配合,自然可以。”
李顺昭悲痛地握了握拳,许久,他才松了拳,缓缓说道:“多谢……王爷。”
大堂上。
许阙居高临下地看着堂中央跪着的男子,声音冷漠:“李顺昭,逐鹿春村人,十年前随母亲李如烟一同入逐鹿,后母子二人双双失踪,不知去向。”
李顺昭已经平复了心情,应道:“王爷所言非虚。”
许阙又继续问道:“本王问你,你为何要往井中投毒?”
问出口,他又添了一句:“本王知道,并非只有你所说的那个理由。”
说到这里,李顺昭才抬眼正式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转过身看了看外面挤着的各方百姓们,声音冷了下来。
“因为,我恨他们,恨他们不非事理,不可理喻。”
许阙拧眉,看着他。
李顺昭想起过去,面色越发悲凉:“十年前,娘告诉我她找到爹在哪儿了,她要带我去寻爹,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那个狠心的男人,她白白的断送了性命……”
“你爹是……”
“当今侯爷——顾厚!!”
随着他从牙齿中硬生生挤出几个字,眼中的恨意更是滔天,可他说出的话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顺昭,你想清楚,侯爷乃是朝廷命官,岂由你一介草民妄加污蔑?!”
首先一个与顾厚往日交情不错的京官跳了出来,大声斥责着他。
李顺昭此刻已无半点胆怯,听他如此说,冷冷勾起唇角,看向他的眼中寒冷无比。
“正因为有你们这些人,官官相护,我娘才无法沉冤得雪!!!”
“大胆!!!”
看他如此放肆,那京官已经按捺不住了,大声怒喊着就要让旁边的侍卫上刑。
可那侍卫还没走到李顺昭面前,一柄剑仿佛划破空气牢牢扎到了他面前的一根木柱上。
那个侍卫吓得立刻瘫坐在地,他完全无法相信,若是自己刚才在快一步,恐怕自己的命都难保。
随着这一剑,原本一触即发的场面立刻被控制了下来。
那个京官颤颤巍巍地顺着那剑看向坐在高位上的许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许阙似是没有看到他的动作,眯了眯眼,声音沉淡:“是看不到本王在这儿吗,还是,皇上来派你过来,你是想越过本王直接行刑呢?!”
语气轻轻的,却让人不寒而栗。而且说的最后一句话,直接让那官员吓破了胆子:“任淞,你好大的胆子啊!”
之前他骂李顺昭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任淞早已吓破了胆,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小王爷,忠心可鉴啊,下官绝无半点不敬之意啊!是他……语出不敬……”
他慌极,想要把全部责任都推到李顺昭身上。
许阙冷笑一声,眼神冰凉的看向那侍卫,侍卫连忙碰碰撞撞地回到了那京官的身边,全身颤抖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李顺昭,你继续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顺昭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许阙,继续道:“十五年前,顾厚上京赶考,把我娘一个人丢在春村,第二年我娘便有了我,可那顾厚自一走,五年内毫无音讯,我娘辛辛苦苦地将我拉扯大……”
第29章 诉情10
“后来她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顾厚早就考中了,而且马上就要来逐鹿当刺史了,我娘为了我,决心要去逐鹿找他。辗转奔波了两年我娘好不容易见到了他,可他……他居然不认我娘,他居然不认他的结发妻子!!!”
说完这一句,他讽刺地笑了声,眼中尽是绝望。
许阙听此言,心一沉。
看来,之前有说顾厚抛弃他的妻子的传言看来是真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没听过有一子啊……
他蹙了蹙眉,面色更加凝重。
李顺昭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冷笑一声:“小王爷一定在想为何从未听说过顾厚与他结发妻子有过子女吧……”
他恍了恍神,轻轻说道:“当时顾厚已经另择人妻了,娘怕我被那妻子所不容,只好先将我藏了起来,等一切落定后接我回去。”
“却没想到那顾厚,真是人面禽兽……”
越说到后面他越是咬牙切齿:“他怕闹出事情,就急急将她迎入了府,可我娘进府,就是在给他做牛做马,偏偏他们还容不下她,百般欺凌她,我娘怕我进府受了委屈,将我养在外面,时不时偷偷出府给我带一些吃的。”
“可是…不出一个月,我再见到我娘时,她…她已经被人杀死了……我还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就被顾厚派人将她从府里抬了出来草草将她埋了,后来不知怎的,他又重新将她找了回来,他竟找了那么个地方安放我娘,根本没想让我娘入土为安,我娘死的那么冤……”
句句含泪,字字泣血,听得在场每一个人都静默了下来,段长歌微阖了阖眼,面上满是悲怆。
她无法想象,一个当初才七岁大的孩子遭遇这一切是如何承受的了得,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你是如何发现他将你娘安置在了井下?”
许阙抿了抿唇,敛了神色,看着他。
“自我娘没了踪迹,我就日夜盯着他,没过多久,他就要大修水井,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水井前三年刚修过一回,为何又要修,果然,他顾厚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以让人将棺材偷偷地运进井里,等他们走后,趁着他们还没封住,我偷溜进去才发现……才发现里面躺着的竟是我娘……”
“我很想把我娘带回去,可我知道,若是她的尸首一旦不知去向,顾厚定会查清楚,那么我娘之前费尽心思把我藏起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有了,我去报官申冤,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还有那些百姓们,以为他们也很善良吗?”
他越说越恨,眼中淬着恨意。
“即便这些都是真的,可他们却宁愿颠倒是非,拥护顾厚那个狗贼!明明可以翻案的,都是因为他们做伪证,我娘永无清白之日,他们把她说成一个不知廉耻,妄图攀上高枝的荡。妇,而我…受到人人唾弃,人人喊打……就因为,我污蔑了他们清廉正直的刺史……”
他转过身,发着红的双眼一个一个扫过那些聚在一起的百姓,凡事被他扫到的那些百姓,开始不敢与他对视,害怕地往后退。
他笑了笑,嘴角勾起嘲讽:“可是我没死,我回来了。”
回来替他,替他母亲讨回公道。
许阙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如墨的眸子从上而下紧紧看着他:“你跟我来。”
说着,大步朝门外走去。
李顺昭一心求死,没想到许阙突然这样,咬了咬牙,还是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许阙带他来到了生着重病的那些百姓们,由于人数众多,来回奔波很不方便,所以官员们就将那些病员都集中在了一起。
男女老少,皆有。
有一位老人上了白发苍苍,躺在那儿一直咳,直到咳出血,源源不断的血从他嘴角溢出,到死他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还有一位母亲刚刚去世,孩子才四五岁,爬在母亲的尸首上号啕大哭。
看着那个孩子,李顺昭的手颤抖了下。
许阙察觉到他的细微动作,抿了抿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孩子:“是不是想起了你自己,同样是在很小的年纪失去了母亲,可是他的母亲,是你杀死的。”
最后一句话,直接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下意识就要否定:“不…不是我…是他们活该…该死……”
许阙没有放过他,看着他,步步紧逼,声音肃冷:“李顺昭,你所这的这一切,根本和顾厚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可能!我…我怎么和他一样……”
许阙的每一句话就像撕开了他内心深处,他失神地看着那个男孩,有些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退,面色慌张。
“我…我在替我娘报仇啊…是他们……是他们一直在逼我啊……”
许阙见他已经快要失了神志,吩咐人将他带走,眉眼低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场景,眸中似是隐去了所有情绪。
许久,他才缓缓出声:“奏旨,向皇上禀明这一切。”
半夜,他慢慢来到了关押李顺昭的牢房,望着里面躺着的人,嗓音低沉:“你应该还有什么没说吧。”
李顺昭嗤笑一声,没有看他:“该说的我都说了。”
许阙面色平静,淡淡地看着他:“那本王来提醒你,比如说,李如烟为何会被顾厚所杀……”
听到他的话,李顺昭才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你知道理由,况且,你只能告诉我。”
许阙语气十分笃定,没有给他半分否决的机会。
李顺昭笑了笑,站起身来到了他的面前,双手抓住了挡在他前面的牢柱:“小王爷,你知道那次逐鹿之战吧,那次一战,十皇子下场还真是惨呢……”
许阙眼中一紧,蹙着眉。
李顺昭笑了笑:“若是我娘不进他的府邸,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松开了手,缓缓转过身,月光倾洒在他单薄的背影,透出悲凉。
“有一次她偷偷带出吃的给我,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她发现了顾厚一些事情,她想过几日带我离开,可没想到……”
他悲怆地笑着:“可没想到,我等来了她去世的消息。”
许阙拧眉,抓住他话中的重点:“顾厚的一些什么事情?”
“你难道没有发现,自顾厚上位逐鹿以后,逐鹿就再无北炀敌军来犯?”
许阙紧紧锁着眉,想到他之前莫名其妙提到逐鹿之战,许阙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念头,可过去的很快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越想,心中越发沉重,他不放过李顺昭的任何动作:“顾厚究竟与那次逐鹿之战有什么干系?!”
李顺昭笑了笑,眼闭了闭,也不再隐瞒,转身正要开口时,像是看到什么东西,瞳孔散的极大。
许阙察觉不对,就要转身时,凌空刺来一支箭从他的耳边擦过,还未等他有所反应时,直直刺入了李顺昭的心脏处。
“有刺客——!!”
随着这一剑,打破了夜间原本的宁静,侍卫们受了警觉,纷纷赶了过来。
许阙顾不得追击那凶手,急急冲入牢房,可李顺昭已经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眼中有着满满的不甘。
看着许阙进来,他凭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顾厚……手里……有……勾结外党的书信……”
声音很小,许阙蹲下来凑到他耳旁才听清楚他的一言半句,等彻底听清他说的那一句,许阙一怔,心颤了颤。再看那李顺昭时已经断了气。
这时有侍卫急急进来,向他禀告情况:“小王爷,刺客跑的太快,我们……”
许阙深吐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忍着莫大的情绪,咬牙缓缓道:“给本王查!”
顾厚勾结外党……
好,真的很好!
只需这一句,他就可以想清楚这一切。
怪不得当年逐鹿大败,原来有顾厚这狗官给通风报信。怪不得之前的逐鹿外敌屡屡进犯,可他顾厚一上任,外无来敌。
这顾厚为了当好他的官,不惜与外敌勾结,罔顾我逐鹿几万官兵,真是丧心病狂!
想通这一切,许阙牙咬的咯咯响,大掌紧握着,手指在掌心中死死扣着。
“今晚,回京!”
他没有过多耽搁,立刻吩咐人手准备回程。
段长歌本在房中准备歇息时,发现外面灯火点点,披了件衣裳打开房门看,看到了各路官兵在府中走来走去,京城中来的人都在收拾行李。
见她被打扰,有奴婢连忙迎了上来:“段姑娘,小王爷今晚在牢房遇刺,大发雷霆,要求今晚便要收拾东西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