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若拉的枪,只有欧若拉人能用。
小七认定温晗第一枪没有要他的命,自然就不会轻易杀他,趁温晗把枪收回后腰抢过一根棍子猛冲而来。
司诺惊呼:“小心!”
温晗却一点也不慌乱,甚至以极慢的动作,把手活动开,还对司诺咧嘴笑了笑,才突然转身夺过棍子,朝小七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梅戈冷笑一声,嘲道:“算了吧,小七,算了。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
突然,温晗静止不动了。
“你……就是小七?”
他朝小七看去,眉眼风云突变。
这就是那个欺负司诺,将她指骨踩脱臼,把她推下悬崖,让她遭受那么多伤痛的人……想都没想过,竟然只是个小孩,但想也没想到,一个小孩恶到这种程度。
小七被他微微收缩的双眸里散出来的阴霾吓得两腿发软,“你……你要做什么?”
温晗一言不发,丢下棍子,一抬手一交错,便拎住小七手腕把他提到空中。
“放开我!”小七扭动起来,“快帮我……”
话音戛然而止,被两声“咔”“咔”声遮掩了后续,小七的双肩塌陷下去。
他愣了好几秒,才被剧烈的疼痛惊得大喊起来。他的双臂,被温晗轻而易举地单手按脱了臼。
在他因疼痛泪流满面的时候,温晗右手一松,左手捏住了他纤细的脖颈,用力钳住,捏得他呼吸停滞,只能发出细微的嘶哑呼救声。
然后那个浑身布满戾气的人朝他欺近,贴在他脸颊旁,用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再有下一次,断的就是这里。”
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小七被吓得连挣扎都忘了。
温晗松手一丢,把他随意扔在地上,像扔一条死鱼一样。
怎么欺负司诺的,就怎么还回来。之所以不杀他,还是因为不想当着司诺的面杀人。
他退开转身,在触到司诺眼神的一刻,露出灿烂而无辜笑容,就像刚才他什么也没做过。
司诺不自觉跟着笑了笑,后颈冒出一层冷汗:恢复记忆之后的温晗,好像……貌似……的确……比以前出手更狠了。
***
小七的痛呼声在薄薄的海风中传出很远,躲在周围缝隙里的人纷纷循声而来。而那个皮肤黝黑的巴伦则带着一群手握铁棍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双方一对峙,所有人都沉默了几秒。
巴伦扫了眼司诺,又看了看梅戈,眼睛微微一眯,怒道:“小七跟我说你背叛大家放走了女奴隶贩子,我还不信。真是错认了你。”
“是我放的!”梅戈承认得很干脆:“本来你就只打算让她引路,一到目的地就会把她丢给那些男人折磨,最后再想个像样的方式放血,以笼络人心。啊呸!”
巴伦脸色一青,坐实他的指控。
有人却大为不解:“可她是奴隶贩子啊,跟我们不共戴天!”
“戴你头的天!如果不是女奴隶贩子,我不会获得自由,不会掌握解开颈环的方式,更不会放你们自由!”梅戈站到温晗和司诺中间,理直气壮地说:“可以说,她是我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他呵呵一笑,以鄙视的神色扫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巴伦知道,可他不愿告诉你们还威胁我一旦说出口就割我舌头。”
一双双眼睛朝巴伦投去质疑。
“目的呢?他要做你们的掌权者,容不得其他影响地位的存在。所以啊,你们一个个的,啧啧啧……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哟!”
不得不说,梅戈是偷袭人心的高手。几句话之后,那些曾经坚定站在巴伦身后的人,有一部分已经悄悄朝周围散开。
但世人总那么奇怪,不论是旧时代,还是这个时代,有人会迷途知返,也有人明知巴伦居心叵测还要聚众跟随。那些试图向巴伦表忠心的人,一交换眼神便拎着棍子围合上来。
梅戈拽住司诺往后退,只留温晗一人在前。而温晗本人一点也不着急,缓缓地优雅地拔出□□,冷峻的面孔泛着优雅的笑,开口:“和气生财。”
偷她的话!他真的把她说过的都记在了心底。
突然,呜呜呜的汽笛声自海上传来。
被夕阳映照得金光粼粼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轮渡的影子。
它将海与天交接的光色拉长,像是一条连接人类生存希望的纽带。
第39章
轮渡缓缓靠近,在海面转了个弯,朝着一座断裂的大桥而去。
海水覆盖了大部分桥墩,轮渡刚好可以与其齐平。原来,那里才是南部码头靠岸点。
温晗把抢一收,冷道:“既然大家目的地一样,不如休战,先上船。”
提议得到一致认可。于是曾经的奴隶贩子,曾经的奴隶,以及来自欧若拉的军人,一起越过一道道残破的缝隙朝着断桥赶去。
天边的光色渐渐向下沉,谁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海上乌托邦的船,会选择在夜里穿越茫茫大海。他们只是奋力向前,很怕赶不上。
到达之后才发现,意图前往海上乌托邦的不止他们。除了从暗黑之城集结出逃的百余人,其他零零散散竟然也有十几人,畏畏缩缩站在断桥边缘。
轮渡停在深海区,几艘小船摇摇晃晃驶入浅海,还没靠岸,船上便架起了机枪,一个个枪口对准岸上的人。轻车熟路得令人咋舌。
巴伦他们人多势众,一阵推推搡搡便冲到了最前面,哗哗啦啦丢下几个大布包,金灿灿的、银闪闪的、亮晶晶的……有从司诺那里抢走的,也有沿途在荒虚边缘搜罗的,还有一些是在这片废墟缝隙里找来的,总之数量繁多。
领头的船员随意翻了一阵,摇头拒绝:“这些在海上乌托邦都不值钱。还有其他么?”
巴伦怒了:“你说什么?”他们辛辛苦苦扛着大包跋涉多日,竟然被判定为一文不值!
那船员对他翻了个白眼:“子弹壳是四大集市通用货币,煤炭是罗浮城堡交易货物,金银钻石不能吃不能喝,至于那些珍珠……海里有的是。下一个!”
上百个经受过暗黑之城熏陶的出逃奴隶当然不会轻易认可这理由,纷纷吵嚷起来,为首的船员挥了挥手,后面的机枪咔哒哒就瞄准了他们。
而他们脚下,断桥边缘,一串又一串孔洞彼此交错覆盖,有的年头已久。
暴徒们虽不甘心,却不得不收敛下来,转瞬便偃旗息鼓。
船员满意地挑了挑眉:“下一个!”
其余那十几人有用五大包茶叶的,两缸果酱的,五十个充电灯的……各种消耗性物品换得了船票纷纷登上小船。
巴伦恶狠狠地看向司诺,那些东西能够换船票的事情,是她告诉他们的。可碍于温晗在旁,又不敢撕破脸皮。
梅戈在一旁咬着根草,囫囵地抱怨:“你说你,抱那么多财物干嘛!我们都以为那东西能换船票呢,结果,谁都上不去!”
“谁说上不去了。”司诺拉走温晗,缩到一旁角落里,把他当遮挡物,侧身撩开衣摆。
温晗身后一片人发出“哦——”的起哄声。
司诺没有理会,把手从衣摆下探进去。
海风一过,她的发丝轻轻擦过温晗下颚,触感微凉。她毫无察觉,继续摸索……
温晗脑海中却接连浮现她温柔细腻的手指撩拨着滑过自己肌肤的记忆,猛然一惊,“吭哧——”
司诺抬眼看了看他,面不改色却心头乱跳,只好背过身从前腰……准确的说,是从肚脐眼上胃所在的位置摸出了一个黑色的防水包。
这是她从七十二寨出来时,为防万一,从黄色布包里挑出藏起来的。刚刚藏好准备离开,就被出逃的暴徒们撞见了。
温晗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背的时候没感觉硌得慌啊。
司诺没注意他的心思,直接上前与船员交涉:“四个旧式充电电池,六个旧式打火机,两块磁铁,一包没生锈的钉子和螺丝……”
温晗探头看着她一包包拆,拆一包他打一个嗝儿,拆一包他惊讶一次。原来那瘦得骨头都往外戳的人,在衣服下藏了这么多东西。
怪不得有点重。
也怪不得每次背她,她都用手臂撑在肩头,很少会完全贴上他的背。
温晗偷偷咬了咬唇,有点小郁闷。
“一张船票。”船员很冷漠。
司诺怒:“三张!”
温晗笑了笑,偷偷拽住了她的衣角,心情突然好到不得了:她把他也算进去了。
船员坚持着:“一张!这些东西都不能吃,有些还不能验证有没有坏,只能算一张。”
司诺噘了噘嘴,显然有些气恼,又拉过温晗替她挡住,从更上面的位置摸出一个更小的防水包。
悠悠的体香随着咸咸的海风飘进温晗鼻中,于是他终于知道了,从工具集市出逃的时候,她的手环和颈环就藏在那里。
布包拆开,九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灰黑色金属片静静躺在上面,是旧式芯片。
这种芯片体积稍大,承载能力远远不及欧若拉当前可以生产的那种,可对于这个时代渐渐没落的人群而言,却价值连城。
司诺捏着布包叹气:“最后的财产了。”这是她藏下的最小又最有价值的东西。
温晗从她眼角凑过来,双唇微微噙着:“哦,芯片长这样啊。”
司诺愣了愣,表情突然变得很微妙,又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高兴,又像生气,大概可以用皮笑肉不笑来形容。
她在欧若拉撒过谎——“……连芯片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他还记得。她却有点闷住。
温晗看着司诺阴晴不定的神情,默默抬起手,微妙地勾了勾她手指:“打平好不好?”
“……”是说这的时候么?
司诺抬手覆在他胸膛,一把推开,向船员摊开布包:“九个芯片。无论在暗黑之城还是在欧若拉,这东西都是天价。任一个都可以换取堆满整条船的食物。”
那船员显然知道这种东西,连忙探手欲夺,司诺迅捷地收回手,“我们三个人,三张船票。”
船员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左思右想,有点怀疑还能不能用,但比起交易失败,他更愿意冒险获得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
“可以!三张船票!三个人!”
于是,司诺、温晗、梅戈,得以登上小船。
就在小船即将启航的时候,巴伦拦住了船员,将挑出来的煤炭塞进他怀里,“这些煤炭可以用来生火,好歹换两张船票吧。就两张,两个小孩。”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凄凄楚楚的看向船员,露出无尽哀求。
船员漫不经心地抱着煤炭转身,就像见怪不怪,默认了他们上船。
最后,五艘小船,七个船员,十五个乘客,满满一小船货物,在夕阳坠落地平线的一刻,驶向停在海上的邮轮。
***
这是一艘中型邮轮,甲板上下各有两层。
下面是货仓和船员居住的地方,上面则是客舱和自由活动场地。所谓自由活动场地,便是有柴有锅,淡水自己带,食材自己备,饭得自己做。
不过,上船的时候船员说了:只要一个晚上便能到达目的地,吃不吃的,也饿不死。
饱一顿饥一顿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生活方式,于是大多数人都只是找到自己满意的空房间安顿下来,打算熬过去。
邮轮走道,牌匾掉落了一半,歪斜着挂在廊顶,“皇家走廊”四个字露出讽刺意味。
司诺站在积满厚尘的栏杆前,望着夜色里的茫茫大海。除了遥远天空里的点点星光,前途一片漆黑。
温晗从她身后走过,又调转方向踩着重步子走过,又再转过来慢慢地跺在甲板上走过,用心制造出各种“漫不经心”的杂音。
司诺垂头,露出一抹不明显的笑容,却还是被温晗看见了,脚下一滑便凑到了她旁边。
一袭带着温热的外套搭在了她肩膀,一双手轻轻拍了拍,然后其中一只便顺势轻落在外套上不动了。
一道道清缓浪声在深黑的海面上激荡,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出现在面前,司诺才确定梦和现实有着极大区别。
真实的海浪即使声音再平静,也把船带得摇晃不休。梦里的海浪如沉沙泡沫,轻轻冲刷在心头。
就像现在眼前的,和以前她在温晗身上产生过错觉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颠了颠肩膀,那只手随着浮动,落下时又继续虚搭着。
“你要赖皮么?”
“啊?你说什么?”
温晗的声音戳在她耳缝里,刺得她微微歪头,头歪斜的方向刚好是温晗的肩窝。
结果,就那一瞬,他虚搭在她肩头的手便移到了她的头顶,轻轻抚了抚。
海上微风轻轻拂面,也许被迫,也许刻意,她也没分清,就这样靠在了他的肩头,却又不甘心的小声抱怨:“干什么嘛?”
“呵呵,风太大了,没听见你说什么。你可以再说一遍。”
然而,这一刻,船突然减速,微弱的风戛然而止。他的所有声音显得音量极高,朝着夜空敞敞亮亮地传了出去。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三声枪响。枪声比人说话的声音更大,在空旷的大海上空毫无遮挡地传播开。
船员从底仓奔上甲板到处寻找枪声来源,缩在各个房间的乘客却毫无动静。只有梅戈匆匆跑来,“有没有发觉,船减速了,晃得还更厉害了。”
原本急速倒退的海浪此刻显得有些平缓,但整个船却在左摇右晃,比之前更加激烈。
温晗伏低下头看向水面,回道:“船在掉头。”
船刚刚驶出不远,怎么会突然返航?
可一抬眼,被船远远抛在后面的断桥,却因桥上影影绰绰的火把光清晰起来。
船和火光的距离快速缩短。
温晗抬头,向驾驶室看去,“我们得去看看。”
“关我们什么事?”梅戈一把拉住他,“你看那些人,哪个出来管了?这又不是麻烦找上我们,你自己找麻烦干什么?”
温晗看了看梅戈拉住自己的手,低垂下头:“在欧若拉,所有小孩上的第一堂课都会讲一个道理,人类之所以会走到现在这种境遇,就是很多人都事不关己,都只顾眼前不顾后世,错过了太多太多可以转折的机遇。”
道理,都懂,但人之所以为人,便是遇事将所有大道理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