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陵恭顺地低下头,道:“启禀主子,此事倒是有些眉目,只不过李大人毕竟非蜀州官员,越俎代庖,自是进展缓慢。”
提及此,施陵有些犹豫,顿了顿,又道:“蜀州远离皇城,那处官员情势复杂,本就腐朽,加之朝中旨意难达,李大人纵然全力对待,但仍需宽限他一段时日。”
“三个月。”上官逸又想到了初璃先前离去时的态度,于是面色更加冷,眼神皆带着狠辣,又道:“本殿只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此事完不成,你……替他受罚。”
“啊?”施陵错愕地抬起头,却见上官逸已经不再开口了,只得无奈地低下头,道:“是……”
与此同时,远离皇城之处,临近蜀州的村落中忽然涌入了一群穿着破烂的人。那些人瞧着像是流民,可拿着些武器,又更像是占山为王的匪徒。
那些人冲进了村落,将村落的外门砍得稀烂,门应声而倒,那些人便往里冲,也不顾屋子里人的阻拦,见着东西便抢,直将好几户村民的住处都翻得凌乱。
这村落本就小,村子里只住了十几户人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些匪徒将村子里洗劫一空。
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叫骂声,在这小小的天地聚集,实是嘈杂。
那些个村民哭天抢地,直将那匪徒的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杀千刀的强盗!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啊!他们抢劫民宅,不得好死啊!”
村民正骂着,不多时有一身穿便服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长相秀气,彬彬有礼,他的到来直让这小村落都贵气了起来,那人微微颔首,温声道:“我乃陵郡之官,敝姓李,特来调查匪患一事,适才这处发生何事?可否说与我听?”
村民一听是个官,简直是见着了再生父母,一抹眼泪鼻涕便扑了过去,含泪道:“李大人啊,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
一月初春,延枳的气候甚为寒冷,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尤其是在合霖山上,大雪覆盖着山峦,踏一步便是深深的脚印,几乎无人会在这种时候出门,又或者说,无人会在这种时候来合霖山。
但有一人除外,便是初璃。
白府的马车在合霖山山脚停下,玲秋扶着初璃下了马车,而初璃身后,白珩也跟着下了马车。
他们此行是来探查浊气的。
先前言之那浊妖栖息在浊气深厚之处,又因了浊妖的活动范围不大,初璃和白珩在附近挑选了一番,最终一致认为这合霖山最符合浊妖的栖息特性,因而便一道出了白府,前往合霖山。
甫一下马车,初璃便道:“玲秋,你在此处候着,我和兄长前去便可。”
探查浊气一事玲秋自是不知,只当自家主子和少将军有别的考量,便只恭顺地应了声,“是。”
今日无雪,但山脚的积雪已深,初璃走了几步,鞋底便沾了雪,她正准备沿着上山的台阶而上时,不远处又驶来了一辆马车,瞧那样式,竟是宫中的马车。
初璃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待到那马车停下,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秋朔。
“你……怎会在此处?”初璃有些讶异,直接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白珩,无声地询问。
掘人祖坟这种事实是有损,初璃不太想让秋朔沾手这事,因而连提都没提,秋朔自是不可能从她口中得知,那便只有白珩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不等白珩开口,秋朔便答道,“其实,此事我应当能帮上忙。”
“你能帮什么……”初璃余光里瞧见玲秋和车夫皆是一脸疑惑,想着众人在场,这既非凡尘之事不好言说,便止了话,转过了头,罢了。
初璃不再阻拦,秋朔便跟着初璃和白珩一道,沿着那台阶上了山。
在半山腰,白珩却停了下来,朝初璃摇了摇头,道:“这合霖山到处皆是坟头,找到浊妖的栖息地不易,我需得借用你的法力。”
听到白珩这话,初璃便下意识地看向秋朔,秋朔点了点头,道:“无需顾及我,白帝的身份我已然知晓,你们继续。”
“你们两个……”初璃在白珩和秋朔之间来回看了看。
白珩却像是预料到了般,开口道:“实是不凑巧,前月在宫中操练守卫军,偶然遇见了秋朔,总之不得已,这身份便只能告知他了。”
白珩又道:“他适才说可以帮忙,此话不假,他在仙界待的时日比你长,这许多年来,对妖界众妖也有所了解,否则你认为,他如何会去看守敛泉?那紫乾剑,内里附着的可是上古妖灵。”
白帝毕竟陨落万年,期间妖界更迭,这万年间妖界的变动,白帝是不知的,但秋朔却不一样,兴许能弥补这块缺口。
“你将紫乾一事,竟是事无巨细地告知了白帝?”初璃先前同白珩谈及紫乾,皆是掩去了些真相,本是担忧白珩毕竟是妖界中人,这仙界的宝物,白珩无需知晓那么详尽。
可如今秋朔倒好,早已将紫乾一事始末告知白珩了,甚至于,那紫乾剑中附着上古妖灵,此事初璃都不知,白珩竟是能如此了解。
“我……”秋朔面色有些复杂,道:“说来话长,你不是想要知晓那虚影的来源吗?便莫要在其他事上费心了。”
白珩也偏了头看向初璃,挑了挑眉,道:“我说初璃神君,这法力,你借还是不借?”
初璃冷冷地斜了白珩一眼,忍了忍,指尖绕上一丝法力,稍稍一送,便落在了白珩额间。
白珩随即闭上了眼,在这合霖山上巡视了一番,最终视线落在西南方向。
“此处……”白珩蹲下身子,瞧了瞧那雪,又瞧了瞧身旁站着的两人,皱了皱眉,就在初璃以为白珩发现了什么时,白珩突然开口,道:“此处积雪颇深,看来挖坟不易,初璃神君,请吧?”
初璃一听那话,连忙退后了好些距离,指尖法力绕了几缕,又送入了白珩额间,道:“吾乃神君,掘人祖坟一事还是白帝来吧,这法力借与你,随意取用。”
“你!”白珩本想说他好歹曾是妖界之主,这话未说完,秋朔眼神浅淡地看了过来,道:“白帝,请吧。”
白珩深吸了一口气,这下便是连拒绝都无法,纯属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奈之下,便只能照做。
空中镜像升腾而起,白珩在那挖了一半的祖坟前施法,镜像中随即便映出了那浊气的影像。
初璃仔细瞧了瞧,从那浊气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道:“这是……浊妖的记忆?”
白珩道:“不错,浊妖喜好浊气,又依赖浊气修行,他们的记忆会残存在这浊气上,我用了些妖界的法术,将这浊妖生前的记忆调了出来,不过,人间的浊气到底不如妖界,这记忆只是一部分。”
随着白珩话音落下,那浊气影像变幻,像是在一片空旷之处。那空旷之处忽然走来一人,那人的面目和身形皆模糊,半分皆看不真切,只腰间似是缀了个木牌,但木牌轮廓隐约,实是瞧不出模样。
影像中的人抬手,黑色的虚影缠绕,在空中凝结成印,那人道:“赠尔妖力,以命报之,你替我……”
那人话未说完,“轰”的一声,影像俱碎。
第26章 紫乾封印 妖灵入魔,紫乾被封
“这便结束了?”那浊气的影像再也凝聚不起来, 初璃不由得问道。
白珩很是无奈地偏过头,道:“我适才说过,人间的浊气不如妖界, 这便是能探查到那浊妖的所有记忆。”
“不过,从这段记忆来看, 浊妖确实是被禁术所控,只是那施术者的身份……”白珩看向了秋朔, 又道:“秋朔可有看出什么来?”
秋朔凝眉沉思了会,道:“此人极擅隐匿, 在浊妖的记忆中皆不显形, 身份实是难猜, 妖界的话,只有魄之一族可以做到, 但魄早已消逝,现如今……”
秋朔摇了摇头,又似想起了什么, 道:“此人身份难猜,从此处探查未免太过艰险。初璃, 我记得你说过,那浊妖要杀的是九皇子,一次刺杀不成难免有下次, 既如此,我们派人盯着九皇子,兴许能得到些蛛丝马迹。”
“盯着九皇子?”初璃有些不太情愿。上官逸对她言语无礼, 举止亦是放肆,这般行径的九皇子,初璃实是不愿同他有过多的交集。
“除了此法, 是否还能从紫乾下手?”初璃顿了顿,又道:“你说紫乾上附有上古妖灵,可妖灵是妖界灵气应运而生,虽说紫乾是仙界的宝物,但因了妖灵的缘故,紫乾认主时是否会将妖界中人纳入考量?”
若是紫乾曾认妖界中人为主,那妖界中人带走紫乾便更为轻易,如此,只需仙帝一道诏令发往妖界,将紫乾曾经的主人寻回,依靠那主人的力量,寻回紫乾便会容易许多。
秋朔想了想,道:“倒也不无可能,只是紫乾毕竟是仙界的宝物,受仙界的约束,若认妖界中人为主,大抵会受到仙界的责罚,再者说了,这紫乾昔年被封印于敛泉,仙帝曾查看过,是无主之物。”
“什么?你说紫乾是无主之物?”初璃闻言略感诧异地道。
诚然,初璃对紫乾其实不甚了解,紫乾昔年被封印至敛泉时,初璃堪堪飞升成神,落于仙界洞府。
只听闻那紫乾不知何故,竟是斩杀了人界与仙界交界弥合之路上的四大守护神兽,致使人仙两界的交界结界破裂。没有了结界的抵挡,人界受仙界强劲法力压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数百年。
人界在那数百年间死伤无数,那时伏尸百万,戾气甚重,而紫乾也因犯下弥天大错,被仙界派兵镇压,最终封印至敛泉近万年。
初璃飞升成神之后,下意识便认为大抵是紫乾之主已逝,故而其主人未被镇压,封印的是紫乾剑,也未去探查其中缘由,却不曾想,这紫乾竟是无主之物?
要知道,那四大守护神兽法力高强,哪怕是现下的初璃,以她的法力,要斩杀四大神兽亦是难以做到,紫乾既为无主之物,没有主人的指令,仅凭那妖灵,又如何能斩杀四大神兽?
初璃不解道:“无主之物,紫乾作为上古神物,言之具有防御之力,我倒是信的,但说紫乾自行斩杀四大神兽,这其中……当真不曾有过误会?”
秋朔摇了摇头,道:“仙帝亲自确认的,自是不曾有过误会。不过,紫乾虽不能斩杀神兽,但其间妖灵活了成千上万年,妖灵有神智,大约是受到了蛊惑抑或是修为入了歧途,总之,紫乾那妖灵,在仙帝发现时,便已入了魔障。”
秋朔又道:“入了魔的妖灵谁人皆不识,便在神智混乱中,持剑斩杀了神兽,仙帝无法,故而才将紫乾连同妖灵一道,封印入敛泉,便是希望以敛泉之力,消磨那妖灵的生机。”
入魔……初璃不知为何,在听到这话时,脑海中竟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些记忆片段,但只一瞬间那些片段便消失了,她只来得及瞧见其中的一小段场景。
那是一片荒芜之地,周遭黄沙席卷,唯有一处山洞最为明显。初璃沿着那山洞看去,什么都没看清楚,身后却像是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虚无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唤她,“阿璃。”
初璃猛然转过身,却连那人的面容都没瞧见,残影尽散,初璃只觉得脑海中无由来的一丝痛楚,她皱了皱眉。
“初璃?初璃?你怎么了?”秋朔唤了她好几声,初璃方才回过神。
如梦初醒般,初璃的眼神有些迷茫,抬眼只见白珩和秋朔都在看着自己,便摇了摇头,道:“无事,只是觉着讶异,无主之物入魔,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罢了。”初璃妥协了,又道:“既然紫乾这处无法突破,那便只能让白帝出手,动用白府之力,派些人手去盯着九皇子。”
白珩甚是无奈地颔首,有些为难地道:“九皇子身居皇宫之中,宫中之人本就狡诈,何况毓承殿守卫森严,难以潜入,我只能说……尽量。”
而此刻,话题中心的九皇子殿下,正在合霖山对面的山林之中,负手而立。
那时山林积雪,上官逸脚下的雪坑越来越深,瞧着显然是在这等候多时了。
施陵看了看自家主子,那落雪洒在肩头,片刻后便融入狐裘之中,他实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如今天气严寒,您又何必亲自前来?合烟郡主那处,若是有变动,属下定会第一时间禀报的。”
总不至于像现下这般,从合烟郡主进入合霖山时,自家主子便在这站着,现如今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合烟郡主未出合霖山,自家主子便也不走,已站了许久了。
上官逸视线落在远处,只维持那视线,神色有些冷,道:“你适才说,七皇兄也在,还同她一道入的山?”
施陵畏缩地咽了咽口水,道:“是……”
这些日子,一提及七皇子,上官逸便面色不佳,施陵已然是摸清了主子的脾气,在上官逸发怒前,施陵熟练地接着话,又道:“半个月之后,蜀州匪患之事便会上呈天听,那匪患之事一出,朝中必有动静,届时,殿下便无需为了七皇子而忧心了。”
上官逸听着施陵那话,难得有些漫不经心,那眼眸只直直看着合霖山的方向,也不开口,半晌,等到初璃一行人下了合霖山,两辆马车背道而驰时,上官逸方才收回了视线。
上官逸转过身,最后看了那合霖山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林。
*
初春气候不佳,自合霖山回来后初璃便一直在府中待着,原本也无事,只是在半月后却听闻了一个消息。
初璃连椅子都坐不住了,径自站起身道:“你说什么?陛下竟然派秋朔去蜀州?一个月后便启程?”
白珩面色凝重,道:“不错。”
今日上朝,陵郡之官李邛的奏折经过层层上报,最终将折子递到了皇帝面前。那奏折言明,蜀州天灾,流民作祟,许多流民为了温饱,竟是不惜占山为王,抢占地头。
地方官员不作为,导致蜀州附近的城镇屡遭匪徒抢劫却无人管制,城中居民怨声载道,对皇朝早有怨言,竟是到了不得不由官府出面平息怨气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