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合烟郡主仿佛是触怒主子情绪的闸门,一旦触发……自己也就罢了,便是连这同香楼也不能避免,施陵悄然垂下视线,暗地里动作极轻地摇了摇头。
而这厢,初璃甫一回到白府,白珩便在房中等她。
白珩似是有些着急地上前,道:“阿璃,你与那九皇子谈得如何?”
白珩到底也是关切着秋朔的,因而初璃对他那神情好歹看顺眼了些,无甚表情地道:“不如何,此事……日后别提了。”
一提及此事,初璃便能想到当时上官逸靠近的场景,那面容柔色,眼底的情绪……初璃心弦不可抑制地荡了荡,心跳得很快,直牵扯着她肺腑的痛楚好似又涌了上来。
也不知是因了气愤,还是什么别的缘由。
“咳咳。”初璃被那痛楚激得咳了几声,惹来白珩一道探究的目光,他道:“你怎么了?”
“无事。”初璃坐了下来,又道:“九皇子那处行不通,看来,只能动用白府的势力了。”
白珩赞同道:“动用白府的势力倒是可行。只是我如今暂居皇城,被陛下限制,无法亲自前去,不过……此事已不可扭转,为了秋朔的安危,需得用些别的手段。”
初璃几乎是立刻便听懂了白珩的意思,道:“你要用兵?”
白府手握兵权,那兵既是白府的保障,亦是白府的束缚,天子剑,动用兵力谈何容易。
白珩却不甚在意,只轻轻地活动了下手腕,眉目之间溢着一丝初璃所熟悉的幽冷,道:“匪患一事,陛下说的是出兵镇压,既是出兵,皇城护卫不能动,那必然会从州郡调集,一旦调集兵力,兵士众多,难保不会有疏漏。”
届时,只要在调集的兵士中安插白府的人,哪怕上官逸再有动作,白珩也能第一时间知晓,那些安插的人,便将是秋朔最后的保障。
初璃长出一口气,神色也恢复了先前的冷色,只道:“那便依你所言。”
*
三日后,上官逸秘密出宫,却是未曾前往白府,而是去了一趟赵苛将军的府中。
这赵苛是前往蜀州的最佳人选,人如其名,待人带兵皆是严苛。
而上官逸前来拜访,自是不可能平白无故,他来此,是为了一件事,又或者说,是为了一个人。
“赵将军肯赏脸见我,我很是荣幸。”上官逸向来爱才,对待赵苛这种严于律己,又不肯屈从皇权的人,他素来欣赏,因而也未端着身份,反倒以“我”自称。
赵苛不擅虚与委蛇,说话直白,道:“殿下今日前来,怕不只是闲聊,可是有何事?”
上官逸便也不绕弯子,道:“此来叨扰将军,是为蜀州一事。将军与七皇兄同行,我想让将军在到达蜀州前,大军修整之时,对某些异样视而不见。”
赵苛对皇权争斗向来不感兴趣,也不站队,他是个粗人,只懂得带兵打仗,别的一概难以放在心上,因而上官逸那话,他思考了许久,转了几个弯才想明白,道:“殿下,可是要插手蜀州一事?”
上官逸却没有立即回答,顿了顿,才正色道:“严格来说,我只想要七皇兄的命。”
“什么?”上官逸那话说得清楚,赵苛却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般,猛然站起了身,在屋内来回地走了几圈,才回到原位,却是不肯坐下了。
上官逸如此轻易地便说出自己的计划,这是将赵苛困在了一条细线之上,稍稍一动便是万丈深渊。
赵苛不想参与皇权争斗,但却听过九皇子的名声,那般狠辣果决的人,做一件事,定是有着十足的把握,就像今日的来访,一言一行都在其掌握之中,八风不动,可怖如斯。
饶是赵苛于带兵打仗一事得心应手,面对此刻的上官逸,他也难免心生一丝畏意,但仍是不肯屈从,道:“殿下行事,末将无从质疑,只不过,末将是陛下的兵,奉令剿匪,七皇子殿下又是与末将同行,末将不能坐视不理。”
上官逸闻言,神情很是平静,意料之中的情况,他丝毫未有心绪起伏,道:“我知道,将军是州郡之将,自然是父皇的兵,可我……这是私心,我实是不愿看到将军为此事所累。”
上官逸视线落在案上,很淡,叫人看不出喜怒哀乐,又道:“七皇兄必死。他死后,父皇迁怒,将军亦会受到父皇责难,护卫不了皇子,悠悠众口难堵,算是将军失职,必然不得宽恕。”
“可将军若能对此事视而不见,我便能截断蜀州与皇城的通信,将七皇兄之死推脱至匪徒猖獗,届时将军剿匪有功,便能从此事中抽离。”上官逸说这话时神情很淡,但却比他平素的冰冷更为可怕。
上位者,玩弄权势人心,现如今,连人命也看得轻贱,弑兄一事说得就仿佛家常,丝毫不放在心上。
思及此,赵苛忽然便起了反意,道:“殿下高见,但请恕末将愚昧,不能顺从。”宁为沙场死,赵苛也不想做此违心事。
上官逸神情不变,道:“我劝将军想清楚再回答。若我没记错的话,将军的孩子还未出生吧?将军远离皇城,可有考虑过家中亲眷的安危?将军难道希望,孩子一出生便见不到父亲吗?”
“你!”将军夫人如今有孕三月有余,亲眷是赵苛的软肋,上官逸这般明晃晃地指出来,直让赵苛连尊称都顾不得,怒目道:“你威胁我?”
“非也,将军把我当成什么人?此等行径我绝不会做,我只是欣赏有才之人,将军大能,我惜才罢了。我大可不将此事同将军坦白,那么七皇兄一死,将军必然没有后路,退无可退。”
上官逸从案上提了茶壶,亲自给赵苛斟了一杯茶,平静道:“所以,将军仍是想要拒绝我的提议吗?”
上官逸这话里话外都将赵苛困了起来,赵苛无从抉择,只鼓着气沉默了半晌,但终究还是不曾开口反驳了。
“殿下。”赵府外,施陵候在马车旁,甫一见上官逸出来,便将人迎进了马车内。寒风凛冽,上官逸索性出行便不再骑马,由着施陵备下马车。
“赵将军那处,殿下谈得如何?”一入马车,施陵便抑制不住地问道。
上官逸这会心绪倒是尚好,不曾回避这一问,只道:“他没有选择。”
那便是成了,施陵恭顺地低下目光,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殿下,我们的人潜在白府附近,原本是为了合烟郡主的,可是近日,他们发现白少将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上官逸没说话,但视线已经转了过来,施陵便接着道:“白少将军近日出府太过频繁了些,却是入了一些较为隐匿的街巷,时常在街巷拐角处便消失了,少将军机敏,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便未曾过多探查。”
不是去的皇宫而是街巷……上官逸略微沉思了会,现下能值得白少将军上心的事可不多。陛下召见频繁,他却抽空出府,还行踪隐秘,若是寻常之事定然无需他那般谨慎。
莫非……是为了七皇子的事?如若合烟郡主当真要保七皇子,让白少将军帮忙也并非不无可能。
思及此,上官逸冷冷地抬了视线,道:“明日,送封信去白府。”
第29章 特来赔罪 若他陨落,本殿与他同去……
“不知殿下邀约, 所谓何事?”接到上官逸的信时,初璃委实有些惊讶,诚然, 秋朔的事她与上官逸已然不可能达成共识,她本也不想再与上官逸见面, 可那信来得古怪,碍于上官逸的脾性, 她又实是无从拒绝。
信上,说的是赔罪。
上官逸似是心情甚好, 不再那么冷淡, 反倒是挂着一丝笑意, 真假难辨,只道:“郡主不是看过信的内容了吗?本殿那日在同香楼唐突郡主了, 特来赔罪。”
初璃只觉上官逸这举止哪哪都透着一股不可信任,嘲讽道:“殿下何罪之有?我怎么看不出来?”
“郡主心有芥蒂,是本殿的不是。”上官逸维持着那笑, 看了初璃一眼,又道:“左右本殿与郡主之间, 误会皆是源自七皇兄,可是那日郡主当真说错了,韩大人同本殿没有关系。”
“本殿不过是昔年见他可怜, 稍加援手了一番,韩大人两袖清风,郡主那日倒是污蔑了他。”上官逸顿了顿, 又道:“本殿那日气糊涂了,有些口不择言,还望郡主莫要放在心上。”
初璃显然不信, 冷笑一声,道:“是非黑白,殿下一言蔽之,我自然无从质疑,只不过,七皇子前往蜀州一事已成定局,殿下若是得空,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全了殿下敬重兄长的心思,倒不必耗费时间在我身上。”
初璃那话带着刺,一字一句都将二人的距离拉得很远,上官逸笑意不自觉地敛了下来,道:“本殿虽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但若是郡主不放心,本殿可以暗中派人同去蜀州,保护七皇兄。”
“哦?”初璃视线偏了偏,上官逸何时竟这般好心了?她本欲再言,上官逸却先她一步开口。
上官逸道:“毕竟郡主说过,为了七皇兄,可以动用白府的势力帮本殿,本殿那日之后好好想了想,实是觉着,没有必要拒绝到手的势力,不过是护佑七皇兄罢了,本殿愿意为郡主完成此事。”
初璃仍是不信,又道:“可你也曾说过,要拿白府的兵权,除非联姻。”
上官逸轻笑,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道:“联姻确是最好的办法,但郡主不是不答应吗?本殿自然不能……”
“我若是答应了,殿下所言,便是定局?”初璃本是瞧着上官逸那副心思深沉的模样,实是不觉着可信,便想着激他一激,岂料她这话一出,上官逸脸上的笑立时就收了起来。
上官逸难得愣了一瞬,他未曾想到,为了七皇兄,初璃竟能说出这种话,他再开口时语气已不复平静,只道:“郡主,当真不曾玩笑吗?”
上官逸眸中的深沉褪去,那皮囊之下似是有些难过,初璃不知那句话对上官逸的冲击如此之大,心间蓦然升起一丝酸涩,她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缓了缓才道:“罢了,玩笑之言,殿下无需当真。”
初璃那动作使得上官逸意识到了什么,从先前那半分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压抑着声音,但语气已恢复先前的平静了,只道:“郡主若实是不信,本殿可以发誓,如若七皇兄不能平安归来,那本殿,与他同去。”
此话一出,连候在外间的施陵都吃了一惊,更别提初璃了,初璃瞧着上官逸那神情,原本的想法开始动摇,上官逸都用自己的性命发誓了,那……应当不会骗她吧?
初璃不由得试探道:“殿下,不曾妄言?”
上官逸摇了摇头,又道:“郡主若还是不信,本殿可以亲自前去蜀州保护七皇兄,郡主可以在本殿随行的侍卫中,放入白府的人,本殿的一举一动都在郡主的掌握之中,如此,郡主可安心?”
如果说初璃先前还存着不信任上官逸的心思,那现下上官逸这话一出,便是初璃不信也得信了,上官逸能让初璃在他身边安插白府的人,那便是坦诚相待。
只是,上官逸真的肯为了白府的势力保护秋朔……又或者说,是为了初璃?
初璃有些坐不住了,只觉对面那人的视线她竟是不能直视,只错开了目光,道:“如此,便多谢殿下。”
上官逸站起身,淡淡一笑,令那眉目都染了亮色,他不急不缓地走了几步,在经过初璃身边时忽然弯下了腰,近在咫尺,道:“郡主无需言谢,只要,郡主能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声音低沉,如音绕耳畔,且上官逸那气息离得太近,灼得初璃连耳垂都在发着烫,她正想与上官逸拉开些距离,那人已起身离开了。
宽阔安静的房间内,初璃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骤然抬手,按在了心口处,指尖微微收紧,却也掩饰不下那一圈涟漪晕晃。
心绪难平。
“阿璃,你真的信他?”白府内,白珩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这九皇子是何人,泡在皇权争斗里翻云覆雨,话里真假难辨,你可莫要被他骗了。”
初璃却不这么认为,道:“哪怕他骗我,可他主动提出在他的身边放入白府的人,如此一来,我们便不用往军中安插人手,让白府的人盯着他便是。”
白珩很是想不通,道:“这九皇子说来也奇怪,为何竟是愿意身边放着白府的人?他的言行,朝中多少人在盯着,这般轻易便让你钻了空子……”
白珩摇了摇头,皱着眉道:“如此心性,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白珩顿了顿,又道:“罢了,既如此,那军中安插人手一事便作罢,我会挑选些身手上乘的放在九皇子身边,以防万一,我再派些人暗中跟着秋朔。”
“嗯。”初璃应了一声,又想到了她曾赠予秋朔的挂穗。
上官逸,我便信你这一次,只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是夜,施陵候在毓承殿内回报,道:“殿下,白少将军今日未曾出府。”
上官逸的视线落在远处,背对着施陵,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施陵见主子情绪尚可,便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此次前往蜀州,当真要带上白府的人?”
上官逸头也不回,语气真真假假,竟掺着一丝诚意,道:“自然。我承诺过她的事,不会反悔。”
说得冠冕堂皇,施陵却差点背过气去,心道:但主子您承诺归承诺,都发誓将自己搭进去了,也不见您停下半分动作,这压根就不想放过七皇子啊!
施陵道:“可是殿下,若带上白府的人,那我们的行动大抵会受其阻碍……”
上官逸总算偏了视线,余光斜了施陵一眼,道:“怎么?这点小事你也处理不好吗?”
闻言,施陵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眼神亮了亮,道:“殿下教训的是,属下知道了。”
秋朔和赵苛出发时已是三月,严寒消去,初璃在大军经过的官道上,掀开车帘望着。
秋朔坐于马上,遥遥向她示以一笑,温和平静的笑意,直让初璃恍惚回到了数年以前的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