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厢,初璃堪堪踏出随云阁,便挣扎着甩开了上官逸的手,薄怒道:“你为何要带我走?适才他们都……”
“今日,是我的生辰。”上官逸径自开口,声音很低,初璃却瞬时噤了声。
生辰?难道……上官逸今日特地来寻自己,便是为了让自己陪他过个生辰?
果不其然,上官逸接着便道:“为了这个生辰,郡主可愿陪我待一会?”
上官逸眼神真诚,那模样不似先前那般霸道,反倒有些无辜,上官逸算准了初璃不会因他的服软而说出拒绝之言,便侧了侧头,愈加放肆地温和了一张脸。
而事实上,他没有猜错。
初璃原本便是要拒绝的,此刻看着上官逸,那拒绝之言在喉间上下,却最终咽了下去,成了不发一言的沉默。
初璃想,她好似有很久不曾见过上官逸了。
不过才一个多月而已,怎么便仿佛沧海桑田一般,如此漫长呢?
初璃不曾拒绝,上官逸就当她默认了,便带着她离开了随云阁,去往了街巷之中。
因了蜀州匪患的影响,这街上有些冷清,摊位皆稀稀拉拉摆着,连开门迎客的店铺也不多。
接近傍晚时分,马车弯弯绕绕,最终在一间店铺停下。
上官逸亲自扶着初璃下了马车,初璃约莫是习惯了上官逸这举动,竟是不曾有太多怒气。
初璃下了马车,踏入那店铺时不经意地一瞥,却瞧见上官逸后颈一抹血色,初璃骤然停下了脚步,道:“你受伤了?”
先前初璃不曾注意,现下仔细瞧瞧,上官逸后颈处那血色极浅,显然已是紧急处理过的。
可伤在后颈,到底是怎样的搏斗,竟能在他后颈上留下痕迹?那一处,稍近一分便是命悬一线。
上官逸闻言抬手捂着后颈,随意地抹去了后颈的血迹,道:“无碍。”
他这话说得轻巧,实际上那时情况危急,若不是他躲避及时,只怕那刀刃再近一分便该割了他的脖子。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刀剑无眼,初璃皱了皱眉。
“走吧。”上官逸似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想着带初璃进入那店铺。
初璃却没有动作,反倒是想起了什么,压着声音道:“我听闻七皇子在蜀州城外赈灾,城外的流民对此事很是关切,已有不少人知晓了七皇子的身份,都道皇恩浩荡,感激涕零,此事可是你所为?”
秋朔这些时日一直在陵郡,不曾去过蜀州,既然不是秋朔本人所为,那么大概便是上官逸替他为之了。
只是初璃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上官逸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她,但上官逸真的肯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宁愿以七皇子的名义赈灾,也不愿她为了七皇子而身处险境?
初璃前方的上官逸眼神敛了下来,应道:“是。”
可惜初璃在后方瞧不清上官逸的神情,若是能看清,便能知晓上官逸做此事时并不情愿,但到底是为了初璃,他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
初璃闻言低了低视线,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她实是很难将前些日子动不动便要刺杀秋朔的上官逸从她脑海中剔除。
“走吧。”上官逸再一次催促,随后便未再看初璃一眼,走进了那店铺。
初璃看着上官逸的背影,心间情绪复杂,但到底还是跟上去了。
店铺内,掌柜很是热情地道:“这位公子,想挑选些什么?”
初璃在店内瞧了一圈又转回了视线,此处多是金银首饰,还有些极具陵郡特色的玉饰,上官逸生辰来这种店铺作甚?挑选生辰礼也不该是来这处才对,再者说,宫中何物没有?竟需他在陵郡挑选?
上官逸视线最终落在了店内里间的发簪上。
掌柜亦步亦趋,道:“公子喜爱这发簪?可是要赠予心上之人?”掌柜说这话时瞧了初璃一眼。
上官逸未曾开口,显得不置可否,但初璃却冷了神情,直让那掌柜讪讪地偏过了头。
一时间这里间有些安静,直至上官逸看了看那最靠里的发簪,开口道:“便要这个吧。”
上官逸说完转头看向初璃,眼底似有笑意,道:“这簪子,你可喜欢?”
“什么?”初璃其实未瞧清那簪子的模样,但令她讶异的却是……“这簪子,你要送我?”
上官逸理所当然地道:“前些时日弄坏了你的发簪,这次便赔你一个。”
那话语不明,惹得掌柜抬眼瞧了初璃和上官逸好几次。
初璃不由得有些气恼,不明所以地道:“可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为何要送我发簪?”
生辰之礼他不讨要便罢了,恰逢生辰,将这礼送给初璃又是何道理?
上官逸挑了挑眉,似是心绪甚好,道:“若我……生辰愿望便是将此物赠你呢?”
此话在外人听来宛如情意缠绵,初璃下意识地便想挽回一番,“这是……”她余光却瞥见掌柜已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这处,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开口。
到底是在外人面前,初璃顿觉一丝窘迫,索性错开了视线,语气无甚起伏地道:“便依他所言,结账吧。”
上官逸侧过了脸,唇角在初璃开口的间隙勾了起来。
初璃摇了摇头,再也未看上官逸一眼,随后便走出了店铺。
马车上,初璃正为先前之事不悦,上官逸已拿了发簪,上了马车。
“当真不愿?”上官逸握着那发簪,瞧着有些失望。
初璃仍是不悦,并未开口,偏过了头,却不防上官逸倾身而下,将那发簪稳稳地插入了初璃发间。
“你!”初璃转过头,更是恼怒,当即便喝道:“上官逸!”
“郡主天姿,无人能及,很美。”上官逸笑了笑,在初璃开口之前识趣地往后退了退,又道:“将发簪赠你,确是我的生辰愿望。善泽关那日是我的错,不该骗你的,今日便当作是我赔罪之举,还望郡主莫要拒绝。”
昔日狠辣的九皇子何曾对他人这般柔声过?若不是那面容依旧,初璃几乎便要以为上官逸换了副性情。
初璃在那柔声下不由得有些动摇,但只那一瞬,上官逸便适时地转移了话题,道:“不过,我今日倒是很好奇,随云阁中,郡主为何想对那些闹事之人出手?”
初璃本还在想着如何将那发簪名正言顺地还给上官逸,上官逸这话题一转,便将她的心思吸引到了随云阁这件事上。
上官逸实是了解初璃,他太清楚初璃这人的脾性,若非必要,她绝不会轻易出手,何况那时还想着动用法力。
果不其然,初璃的注意力成功被上官逸这话转移,一时忘了那发簪之事,冷冷道:“区区地痞流氓,我即便出手教训一二,也无需殿下挂念。”
上官逸视线未变,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不对,并非如此。”
初璃不是这种性子。
第43章 山水楼阁 今生不见,来世我亦可以等……
“你怎知我不是……”初璃话音骤然停了, 她瞧见上官逸坚定的神色,那话无端便说不下去,“罢了, 左右也不是什么秘事,同你说也无不可, 你想听故事吗?”
初璃在马车内悄然施展了结界,将二人与马车外隔开了来, 自那日从蜀州归来,这一个多月来, 她的法力恢复了几分, 施展结界倒是不成问题。
上官逸原本只是想转移初璃对那发簪的注意力, 未曾想初璃竟当真愿意同他讲述,道:“愿闻其详。”
这故事说来也不长, 只是初璃觉着惋惜,此事在心间落了灰,以至于先前在李府瞧见那琴, 分明是同样的材质,她竟是一时想不起来。
故人已逝, 便连那人的琴她也记不清了,当真荒谬。
初璃娓娓道来,“三百年前, 随云阁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唤作山水楼阁。”
那时的州郡也并不称作陵郡,唤作巷州。
初璃身为神君, 几乎不曾下界,对人间倒也不甚了解,之所以记得这巷州, 全是因了一把琴。
一把形似焦尾,音质绝佳的琴。
那琴原本是初璃要赠予秋朔的。
秋朔擅音律,在仙界常抚琴,只是秋朔此人长情,对他那旧琴爱不释手,从来也不肯换。
秋朔那旧琴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初璃早便看那琴不顺眼,便想着给秋朔寻一把新琴。
一个偶然的机会,初璃在仙界极北之地发现了一把形似焦尾,音质绝佳的古琴,便将这古琴带回,想着赠予秋朔,好将他那旧琴换了。
却不曾想在返回敛泉的途中,那古琴也不知受了何物影响,竟从仙界掉落,入了凡尘之中。
变故突生,初璃来不及阻拦,便只得随着那古琴掉落的方向,下了人界。
古琴掉落在人间巷州。
可等到初璃下界之后,那古琴的法力便消失了,任凭初璃如何感应皆是无用,仿佛被何物隐去了气息。
初璃在巷州足足找寻了三日却丝毫不见那古琴的踪影,本想着返回仙界再做打算,却在堪堪离去之际,瞧见了山水楼阁。
山水楼阁之中琴音绕梁,初璃抬眼,下意识地跨了进去。
一楼处琴师端坐在屏风后弹奏,初璃被小二迎上二楼雅间时,轻纱涌动,初璃站在高处,瞧清了那琴师的面容。
女子面容姣好,一张脸小巧,墨发垂下几缕,衬得她风雅而不染尘埃。
初璃视线缓缓漫过那琴师,随手变幻,一锭不算小的金子便握在掌心,随后扔了下去。
楼阁的当家人眼神顿时亮了起来,片刻便上了二楼,初璃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道:“阁中可有焦尾琴?”
当家人闻言有些为难,犹豫了会才回道:“这位姑娘,焦尾琴凤毛麟角,千金难购,阁中不曾有过此琴。”
看来便是连这最后一处也寻不见那古琴了,初璃有些失望,抬了抬手便想让当家人退下。
当家人不愿放过初璃这位财神,又道:“姑娘,一楼处的琴师唤作苏袖,是阁中琴技最为精湛之人,姑娘想听焦尾琴,可苏袖的柳琴亦是绝佳,姑娘不妨听听?”
“苏袖……”初璃念着那名字,转过了视线,一楼处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初璃在那一瞬忽然便想到了秋朔。
这苏袖的琴技比之秋朔倒也不相上下,便是不知秋朔知晓此事,该作何评判?
初璃眼底柔和了几分,掩在袖中的指尖施了个法术,又是几锭金子握在掌心,她抬手,将那金子扔了下去,神情分明是惯常的冷色,开口却是夸赞,道:“弹得不错,赏了。”
言罢便不再管那当家人的劝说,便转身下了楼,离开山水楼阁不过十步,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初璃警觉地转身,却发觉是那位琴师苏袖。
苏袖匆匆而来,还握着初璃先前扔下去的那几锭金子。
待缓了气息,苏袖才向初璃微微欠身,声音恰到好处,道:“姑娘,这赏钱太多了,姑娘还是拿回去吧,我的琴技仍有余地,不值得姑娘破费。”
初璃不曾来过山水楼阁,亦是不知阁中规矩,赏钱可以给,但若给的太多便算作是点了这位琴师,琴师应当赠予相应的回礼,譬如谱写新曲,抑或是整日弹奏。
但偏偏初璃点了苏袖,却还不肯听人弹奏,这对琴师来说是为折辱,便是将她们比作风尘女子,这是万万不能的。
苏袖如今能这般举止文雅地来寻初璃,还她赏钱,已算是度量宽宏了。
初璃不知其中缘由,还当苏袖是委婉之言,道:“我那时便说了,你弹得不错,这是赏你的,无需还我。”
初璃说完便想离开,苏袖叫住了她,又道:“姑娘留步,我适才在阁中依稀听到姑娘提及焦尾琴,巷州焦尾琴虽稀少,阁中亦不曾购得,但并非寻不见此琴。”
苏袖又向初璃施了一礼,道:“我前些日子因缘所得一把古琴,便形似焦尾,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可用那古琴为姑娘弹奏几曲,权当是这金子的谢礼。”
苏袖口中那琴约莫便是初璃丢的那把古琴,是以初璃便应了苏袖的话,随她再次进入山水楼阁。
在苏袖的房内,初璃再一次见到那古琴,琴身的法力在凡人眼中瞧不见,但初璃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琴,是我的。”初璃道。
苏袖颇觉讶异,“这古琴的主人,竟然是姑娘你吗?”
“我倒也算不上是它的主人,只是这琴原本我便要赠予他人的,谁知路上竟丢了,找了好些时日也寻不见。”初璃抬手触及那琴身,琴身下一瞬法力暴涨,却不知为何,只一瞬,那法力暴涨之势又恢复了平静。
分明是寻见了,怎么这琴竟不听使唤,偏生不愿跟她回仙界呢?
苏袖看不见初璃的法术,只道:“原来是姑娘的琴,我前些日子因缘所得,还以为这琴是无主之物,我霸占姑娘的琴,又收了姑娘的金子,此番举措实是不该,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这琴被你所得,冥冥之中……”初璃再次抚上琴身,那琴身的法力却不肯再为她所唤,反倒是彻底平息了下去,俨然一件凡尘之物了。
初璃皱了皱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苏袖腰间挂着的玉佩。
那玉泛着一丝极浅的蓝光,可惜那法力凡人不可见,只当这玉材质上佳。
原来是幽兰玉,怪不得那古琴不受初璃操控。
幽兰玉具有束缚之力,甚至能隐蔽法力,那古琴受幽兰玉所惑,这才不听初璃操控,自行入了人间。
不过,幽兰玉在仙界很是难寻,不曾想竟甘愿被苏袖此等凡人所得。看来这苏袖仙缘深厚,是个前世有福之人。
“姑娘?”苏袖见初璃盯着她腰间的玉佩,便道:“姑娘可是喜爱这枚玉佩?这玉佩不曾取名,亦是我因缘得之,若是姑娘喜欢,我将这玉佩赠你吧。”
初璃正想着如何取走幽兰玉,好让那古琴心甘情愿地随她回仙界,闻言抬了视线,道:“看这玉的材质,哪怕在皇朝亦是难得,你确定要将这玉佩赠我吗?”
苏袖浅笑道:“如姑娘所言,此玉非俗物,我一介俗人留着无用,况且霸占了姑娘的琴,总该补偿姑娘,我见姑娘气度不凡,这玉与姑娘相称最为合适。既是宝物,合该配它的主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