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同学,”秋云忍不住打断他,“做模特坐那儿一动不动,也是很累的。你去试试看,还不如做清洁。”
“你想做清洁?”梁禾问。
“……啊?”
“那这次画完,你和陈崇换换,你去做清洁,他来做模特。”梁禾说,“正好换个男模特,陈崇的五官也比较立体,有些代表性。”
秋云:“啊……”
高志飞:“这……”
梁禾笑:“怎么了?”
二人一想,好像也说不上什么不对。
宿舍和办公室的路程有一段交集。路上三人聊了一阵梁禾在X市交流的事情,高志飞在途中的图书馆和他们道别,行至女生宿舍楼下,秋云也和梁禾道别。秋云刚刚上楼,就想起了手套的事情。于是她拿起手套,飞快的奔下楼,在三教的小树林旁追上了梁禾。
“梁老师,”秋云上气不接下气,“您等一等。”
“怎么了?”梁禾停下步伐。
“那个……”秋云忽然有些卡壳,对着梁禾的眼神她脑子“咯噔”一声就短路了……她是要做什么呢,哦……是还给梁禾手套,“那个……”她莫名有些扭捏起来。
“?”梁禾带着问号看她。
“啊……就是……哈!”秋云咧嘴大笑一声,舒缓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自然。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一句“谢谢你的手套,还给你”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她偏偏不用,而是忽发奇想,采取了一个迂回委婉又不失幽默的说法,“梁老师,您回忆一下,寒假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还在我这里?”
梁禾被她这副模样搞得很莫名,但还是耐心配合:”……嗯?“
“想起来了吗?寒假?”秋云循循善诱。
“寒假?……”梁禾重复了一句。不知是不是秋云错觉,原本梁禾的脸上还是略带微笑的,可说完这一句,他的表情迅速变为无表情。
“对啊,”秋云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拿出她早已买好的手套,邀功一般,呈到梁禾面前,“谢谢你的手套!我一开学就想还你了,可惜你外出学习了。今天也终于算物归原主了!”
秋云话只说了一半,她亮晶晶地瞧着梁禾,等他把手套接过去、等他发现和他自己的旧手套不同、等他问一句“怎么不是那一对“,然后她就可以把剩下的那一半说出来:说出自己不小心搞丢,又重新给他没了一副更好的手套!
可是梁禾只是垂下眼皮,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秋云眨眨眼睛,示意他:拿着啊。
梁禾皱了皱眉毛。
小风卷着枯叶刮过,场面有点冷。
这会儿秋云确定了,刚刚那个错觉不是错觉,梁禾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是怪自己还地太迟了,还是不高兴自己搞丢了?不会这么小气吧,不是给他买了新的吗?
就在秋云一头雾水之时,梁禾终于开了金口。
“你什么意思?”
秋云一脸莫名:“什么什么意思?”
梁禾的表情臭得就跟踢了球许多天没有洗的袜子一样,他盯着秋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秋云:“啊?”
梁禾:“嗯?”
秋云搞不懂了,梁禾的脸怎么跟小孩一样,变脸比变天还快。这打的是哪门子哑谜?
梁禾:“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
秋云瞪大眼睛,莫名委屈:“我不还下血本花了八大八块钱给你买了个新的啊……”
梁禾听到这句话,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和疑惑:“你买新的干嘛?”
“不是搞丢了吗?”
“搞丢了?”
“是啊。”
“那这是什么?”梁禾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对黑色的手套。
“啊?原来在你这里啊?”秋云觉得胸口碎了大石一样痛,“不早说啊你……我……我还重新给你买了一对……八大八块钱啊!诶,对了,天这么暖了你还随身带着手套,身体是不是虚啊……”
“秋云同学,”梁禾扶额,“这是你的关注重点吗?我昨天回来忘了从包里取出来。”
“那这手套到底怎么回事?”
梁禾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不是你让夏兰还给我的吗?“
“陆夏兰?”这个人物出场得很突兀,秋云措不及防。
“那天在麦当劳,我怕你尴尬,就和朋友一起先走了。后来夏兰给我这双手套,说你还给我的。还有,我让她给你留了我的BP机,让你给我留言,你再没联系我。”其实后来他还到学校来过,秋云不在;去了凤凰街89号,也没有人——殊不知,那时候秋云挂了彩,正躺在王晨家里,大吃大喝,过着滋润的日子。
“没有啊……”秋云忙解释,“那天从麦当劳的厕所出来之后,我骑车回学校,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大坑,然后就在王晨家里休养了。我以为把你的手套遗失了,所以才重新买的。还有,“秋云瞧盯着梁禾,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有BP机,陆夏兰没有给过我。“
说到这里,两个人的眼睛里都闪过同样的东西。
“梁老师……”秋云的心又突突地跳起来,那句话又不断地往上冒,撺掇她“快说啊,快说啊……”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她决定不再犹豫,说道,“有句话我……”
“我知道了。“梁禾却抬手打断她,“我会问陆夏兰的,应该是有什么误会。还有,这个,”梁禾从包里取出笔和本子,在纸上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给秋云,“这是我的BP机号码,有事随时联系我。”
秋云一句话说到一半,只好收了回去。她接过纸片,酸不溜丢地应了一句:“哦。”心想,问她,问她也等于白问。
“那……你肚子现在好点了吗?那天回去又摔了一跤,严重不严重?”梁禾问。
秋云本有些不高兴,听到这话有觉得十分想笑:”梁老师,您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这都开学一个多月了,我要是还有事儿,还能这样站在你跟前?“
梁禾自觉问得有些白痴,也笑了一下。
秋云心里评价:笑得真傻。
“那……这个手套,”梁禾轻咳一声,说道,“你看……你是自己留着……”
“这样吧,”秋云灵光一现,把自己手里一对塞到梁禾手里:“我买都已经买了,咱俩就做个交换。新的给你,旧的给我,就当做是你借给我的感谢吧,”说罢,她也不管梁禾同意不同意,直接把他手里的旧手套收到了自己的包里。
梁禾看着她,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慢慢笑道:“好。那我也不客气了。”
秋云心里评价:笑得更傻了。
第40章
很轻松,和她一起的是位叫“张旭”的同班男生,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秋云确实不累,因为男同学基本把脏活重活都干了,秋云就擦擦桌子倒倒垃圾,在老师办公室混个脸熟,还能看好多书。
她见到梁禾的次数也明显多了。梁禾虽然是她们大一年级的辅导员,实质上他也还是一名研一的学生。她一直以为上研是很轻松的,帮导师干干活、出去写写生,轻松加愉快。但事实上,梁禾比她想象中要忙得多,研究生也有很多课程,基础课、理论课、文化课、公共课,一样不少,有难度、也有深度;而且梁禾还兼做辅导员,肩上还多了一份责任。
不知是不是整个大环境的影响,这个年代的人心要踏实朴实很多,导师踏踏实实地带学生、做学问,学生也踏踏实实地学习、深造。很少听说有老师在外面捞外水,也很少有学生自己在外面办班搞培训。大伙儿的心都很静,日子过得很熨帖。
-------------------------
那天,秋云正在院长办公室擦桌子,远远听到楼道里一阵喧哗,像是有什么喜讯传来。有人在祝贺梁禾,也有人在祝贺他的导师陈静韬。秋云探了个脑袋出去,好像是梁禾的作品获奖了。油画系的副主任林春霞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红色文件走进梁禾的集体办公室去,“小梁老师,恭喜恭喜啊……”
集体办公室在院长办公室的斜对面,里面的说笑声此起彼伏,但是秋云听不真切。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趴在墙边,在集体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冒了个头。
“不错不错,”陈静韬拍拍梁禾的肩膀,笑道,“我上次给你这个题目,你交作业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错,这次得了奖,也是名副其实。不过要戒骄戒躁,不能骄傲。”
梁禾笑得有些腼腆:“我这是歪打正着吧,运气不错。老师也指点了不少。”
旁边的老师围在陈静韬身旁,瞧着他手里杂志的一页,赞不绝口。
有人问道:“每次大赛多会有巡展,这次是在哪个国家?”
“这次是在佛罗伦萨。”
“到时候去吗,小梁老师?”
梁禾看了眼陈静韬:“我跟系里申请一下。”
“必须同意啊,”旁人直接拍板,“这是整个学校的荣誉,还怕你不去呢。”
陈静韬撩撩头发,笑着点头。
又有人问:“这次奖金多少?”
梁禾又是笑,好像不太好意思说。
旁人撺掇他:“说吧,别怕吓到我们。”
梁禾想了想,勉为其难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两块?”
“去——怎么会这么少?”众人哄笑。
“二十?”
梁禾摇头。
“二百?”
梁禾想了想,点头。
“这么多!”众人还未反应,倒是秋云没忍住叫了出来——算到2018年,这应该是好几万了吧!
大家寻声看来,看见门口藏着个偷听的学生,大笑。秋云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索性走进办公室:“我在门外听到梁老师获奖了。”
“是XXX的金奖!”林春霞飞快说道。
秋云没听清,看到桌上有本获奖证书:xxxxx绘画奖,还是烫金英文。
“哇……”秋云又没忍住,尖叫出声。她知道这个奖,这是美术学界的顶级奖项啊,一个中国也出不了几个。没想到梁禾居然拿了金奖,而且,梁禾还这么年轻!——电光火石间,她忽然记起梁禾的生平履历,依稀是在他年轻时候便拿了一个国际巨型奖项,其重要性不亚于演艺界的奥斯卡、新闻界的普利策,曾被吴柳津津乐道、崇拜至极——原来就是这个奖,原来就是这次啊!
一种奇异的历史感涌上心头,秋云忽然觉得特别激动、特别高兴,比她自己拿了奖还开心,比她中了五百万、买了十套房还开心!她不由自主地往陈静韬身旁走去,她想看看这幅画,想看看这幅国际大奖的画究竟是什么样。陈静韬手里的杂志被传阅到别的老师手中,秋云挤来挤去,只瞧到那副画的一个角是深黑色的。那杂志正要轮到秋云手中,忽然有人从中拦截,一把将杂志合了起来。
秋云不明所以:“?”
梁禾手里握着杂志,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道:“我要去上课了。先不看了。”
这转弯有点陡,秋云愣了一下:“不差这一会儿,也让我学习学习。”
梁禾看了下表:“勤工俭学时间也快结束了。你回去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不要偷懒。”
“那借我吧,我看完放您说桌上。”
可梁禾像是故意不让她看似的,直接把书放进了包里。
“不是吧梁老师,您这……”
还未说完梁禾便直接走了。
秋云瞧着那个背影,简直匪夷所思:这么傲娇和别扭,至于吗?
她悻悻然地拿着抹布,回到院长办公室去。
陈静韬瞧着先后离去的二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
梁禾拿奖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院。学院开例会时候还专门表彰此事,鼓励大家向梁禾学习。当天晚上梁禾也真的请了系里一众老师,去了市里最贵的饭店吃饭。王晨在宿舍说得绘声绘色的,秋云闷声听了不吭气,半天,又兀自“哼”了一声。
秋云抱了书往图书馆走,快到图书馆的时候,看到前面有个身影很眼熟。
依照平日里,秋云肯定快步走上去和他打招呼了。但此刻她却不想这么做,她就踱这步子,跟在后面,没想到家伙也拐弯进了图书馆,秋云停了停,也只好走进去。
这是上自习的高峰期。事情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秋云寻了一圈,最后只在那个身影旁边看到一个空位,还是刚刚有个人起身离开的。
正好他也抬头看见了她。
她只好抱着书走过去。
放下、落座、翻书,他在右侧,于是她右手撑住脑袋,脸偏左侧看书。
整个过程,她只在落座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和他视线对视,不得已假笑了一下。
秋云拿了一本外国美术史的书,下周有个随堂测试。她正看到文艺复兴,讲到文艺复兴的源头是在佛罗伦萨,米开朗琪罗、拉斐尔、达芬奇还有无数大师都在佛罗伦萨留下了宝贵的印迹……等等,佛罗伦萨……那个谁是不是就要去佛罗伦萨领奖来着……秋云的思绪慢慢飘散开来。她落座后,二人再无交流,也不知他在自己右侧看什么书。他会打量她吗?她的姿势有点僵硬,背也有点酸,要是动一下,会不会显得自己没底气?她昨天没洗头,她的头发是不是有点脏了,会不会有点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