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树都会变,何况是死过一次的妖呢?
时蓝决心不琢磨他们的事了。
反正,也就是她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
等红玉跟容璟一道见了天帝,同意了他们成亲,估计便再也没有她什么事了。
也就是说,打道回府,指日可待。
说起来,火麒麟这个没良心的,天天甩着尾巴跟在它的新主人后头,屁颠屁颠的。
完全记不起时蓝这号人的存在。
还好,还有她的文鸟陪着她。
她回来这些日子,尽心养着小文鸟。
小文鸟头顶那圈秃了的毛又重新长了回来,白白胖胖,煞是可爱。
一日,她正在掰着馒头碎、喂她的小文鸟。
神采飞扬的红玉与容璟同时折回了殿里。
“时蓝,天帝这次已经同意了我们成亲的事。”
先开口说话的人是红玉。
时蓝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神色淡淡,“那就恭喜师尊与妖主了。”
时蓝说完这话,又垂下头去,继续专心地掰着手中的馒头碎。
容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脸看出一个洞来。
那个洞,可能叫做破绽。
“但还有一事。”红玉一脸淡定,只语调有意拔高了些,“北边有乱,仙兵告急。天帝准备新扩招安一批妖界小妖,作为先行军前去。待战争胜利后,仙界自会给他们加官进爵,按功行赏。这件事,我作为曾经的妖主,已经替他们应下来了。”
“什么?”时蓝紧紧盯着眼前的红玉,直按着额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概什么时候?”
“先招安提拔他们。至于正式打仗,应该在一万年后吧,怎么着也得在我们成亲后。”一说到容璟,红玉语气便变得软绵绵的,“不过这事,我想让你去妖界替我说一声。我怕我去了,他们念着以前的安逸日子,更加不思进取,始终不能明白我的苦心。你去,要方便一些。”
时蓝皱起眉头,失去了跟红玉沟通的耐心,直接转向容璟,“师尊,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妖界什么样子,你亲眼见过,留下来的不过都是些老弱病残,他们去了就是送死。扩招的名单师尊你看了没,到底有多少人?”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尚存一丝不忍,容璟咳了一声,声音压得低了些,“名单是天帝亲拟的,我看了,有小武。我会替你向天帝说说情。”
时蓝眼前一黑。
手里的馒头碎落地,有几粒沾在了容璟的鞋尖。
落在她肩头的小文鸟受了惊,咻地一下展翅,飞到了梁上。
同她一般怏怏垂着头。
时蓝闭着眼,哆嗦着唇,“师尊,我想替小武去,行吗?”
容璟低头凝着鞋尖上的馒头粒,冷哼了一声,眸光渐深,“我不过才教了你一丁点能耐,你就急着出去丢人现眼?除非我同意你和离,只要你一天跟我有关系,这种事,你想也别想。”
……
自那以后,时蓝提心呆胆,日日守在仙界门口。
但她没等来白发绿瞳的小狗妖小武,却等到了一身白衣,笑得极为恬淡的长明。
时蓝一颗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她赶紧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晚上哭多了,导致今日眼花了。
但那道温柔如月光的白色身影,仍然安安静静立在她面前。
没有消失。
“长明,怎么会有你?”
她明明仔仔细细看了容璟给她的名单,那里面根本没有长明的名字。
长明是自由的,连仙兵也无从发现他造的结界的破绽。
怎么会,连他都被牵连了进来?
“小姐,不要怕,是我。小姐不来找我,所以我想着顺道来看看小姐。”
长明眸中盛着润意,温和一笑的时候,就像湖面起了微波。
……
长明一路并不招摇,但那副发着光的好相貌已被路过的不少女仙们瞧见。
带着羞涩与期许的花痴觊觎围着长明一波又一波地炸开。
这样貌,就算论上容璟仙尊,也没有落半点下乘。
妖界什么时候竟然出了这等神仙般画里才有的人物?
长明站在时蓝面前微笑,“小姐,我原是一时兴起,打算替了小武那孩子,被招安到仙界。仙界这些大人选来选去,比了几轮,没想我运气竟十分好。”
长明竖起十根手指,在时蓝面前轻轻晃了晃,“小姐以前教过我,做人不能太吃亏。他们觉得我不错,我也不愿吃闷亏。所以,我跟他们讲了条件,用我一个,换了小武在内的十个小妖。”
“长明……”
时蓝眼里生起了潮湿,一滴晶莹自脸颊无声滑落。
她念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跟他说些什么。
感激?担心?
好像所有情绪都不对。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语调不自觉破碎了不少。
“刚是我说错话了,小姐别哭。”长明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掏出来一块干净的手帕,抬起衣袖,本想替她轻轻拭去,但留心到周围那些女仙的眼神。
垂下手来,只递到时蓝手中。
“不管如何,到了仙界,我都能看到小姐,算起来,怎么都不是我吃亏,对吧。”
长明眼角微微弯起,如往常一般努力逗时蓝笑。
扯着一颗心熬了这么多日,时蓝终于笑了。
……
长明见时蓝的这番形容,很快被人添油加醋,传到了容璟耳中。
容璟找人叫了长明,问过了情况后,似乎气仍未消。
又带着一肚子气,转头来找时蓝。
时蓝委实不能理解容璟这种没有感情,只有占有欲的变态行径。
明明有红玉了,怎么还不肯放过她?
不过,她好像听说,因为吃饭的事,红玉最近跟他吵架了。
时蓝叹了一口气。
容璟这一生气就乱迁怒他人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她努力镇定,“师尊,长明是我在妖界时候认识的好朋友,我们见面说的话路过的女仙都听到了,都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话,大家互相也能做个见证。至于这次见面,也是因为我本来在等小武,不知道换成了他。”
“你信他?”
容璟没有被时蓝一套一套的话唬住,反而更加阴阳怪气了。
还没等时蓝反应过来容璟说的是什么,容璟已经不动声色靠近时蓝,“他说他是为了小武才被招安到仙界?你信他?天下熙熙,利来利往。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有这么一位如此了得的朋友?”
容璟继续咄咄逼人,“他才刚露面,天帝便封他做了出征大将,领兵的地位,仅次于我。如此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在你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一朵儿多纯洁无辜自我牺牲的花儿,他说的你就信了?”
“就因为他长着一张小白脸,随便施舍给你一块帕子,你的眼睛就如此不济、心就完全向着他?”
时蓝被气极了,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压抑久了的性格里的血性冒到了嗓子眼,“师尊,长明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在妖界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最稀罕自由。你不要总是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们想的一样,非要死缠烂打贴着你们仙界。”
时蓝很少主动跟容璟这样剑拔弩张的。
往常情况下,为了和离,她都尽量顺着容璟的毛。
但这种情况,她根本忍不了。
见到时蓝咳血,容璟手脚有些慌了,“你怎么了?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还在气头上的时蓝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嘴角的粘稠。
乱诌一气。
“吃少了营养不良。”
第29章 奇毒 火凤血。
这病来得陡。
一段日子过去了,时蓝咳血的状况,还是没有好转。
时蓝的下巴愈发像一张削薄削脆了的纸。
风一吹,就要飘走了似的。
容璟嫌她不爽利,索性连她替红玉整理房间的事也一并否了,嘱咐交给了别的仙婢。
时蓝彻底得了闲,大字一躺,只天天缠绵软塌。
倒也暂时避了个清净。
文鸟在她面前低低地飞来飞去,一会儿又落在她肩头。
不知道是不是与主人有心灵感应,整个鸟同样也焉了吧唧的。
文鸟轻轻拱了拱时蓝的耳垂,啄了啄她的衣领。
似乎是想安慰她。
时蓝抚了抚它纯白的羽。
不多时,文鸟便歪着头、枕在她发边睡着了。
红玉对时蓝的病十分上心,亲手做了好多狗尾巴草编的小玩意儿,又勾着容璟的胳膊,隔三差五的,亲自送到时蓝的房间来。
容璟的神色瞧着愈发古怪,看着时蓝的眼神似有闪避。
不过时蓝早懒得琢磨了。
时蓝向红玉道了感激,心里却有些疑惑。
怎么会有人爱给生病的人挑狗尾巴草送啊?
送个馒头,都比送狗尾巴草来得更实在,不是么?
虽然狗尾巴草,她平日没事的时候也爱绞着玩。
但现如今她时不时就咳血,鼻子对狗尾巴草毛茸茸的部分同样敏感了起来。
眼下,红玉送来的狗尾巴草,都快在她房间堆成一座小山了。
只要余光一瞥到那座“小山”,出于条件反射,时蓝便会打起了长长的喷嚏。
彼时,红玉正握着她的手,一脸关切,“时蓝,你有心愿吗?你有想见的人吗?你生病,都怪我跟容璟没有照顾好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跟容璟都会尽力替你满足。”
时蓝被红玉的话给结结实实骇了一跳。
严重了严重了。
虽然病由不明,但她也只不过是咳血罢了。
有道是小咳怡情。
等将养一段时日,她怕也就妥妥好了。
红玉这语气,怎么端肃地像要替她完成她什么遗愿一样。
不至于不至于。
她又不是快要死了。
见时蓝面上一片木,红玉叹了口气,往时蓝手里塞了一只狗尾草编的小狗,“时蓝,我在想,我希望你留下来在仙界陪我的想法,会不会太自私了?容璟,你说是不是?”
时蓝正寻思着,红玉什么时候主动说过想要留她在仙界……
余光刚好瞥到手里的狗尾巴草小狗。
时蓝倏地又打了一个结实的喷嚏。
红玉掩面轻声叹气,转身向容璟,“容璟,你也瞧见,时蓝这身子愈发不见好了。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你最早看见她咳血的那次,她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你还记得吗?”
为了什么人?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容璟拧眉。
而后不动声色抬手,把红玉额前碎发别到耳后,隐去眉间烦躁,错开了话题,“红玉,你才回来,记忆有失,身子也没恢复好,别太为他人挂心,而损耗了自己心神。”
红玉脸上腾起红晕,柔骨无力地覆住容璟的手,“容璟,眼下还是时蓝的事要紧。至于我,对了,我能不能不吃鱼跟虾了。吃了这么些日子,我早吃腻了。”
含娇带嗔。
这厢两个人眉来眼去,有商有量。
多余的时蓝眨了眨眼睛,百无聊赖,慢吞吞地挪着自己的腿,一会儿比圆,一会儿交叉。
反正腿都被子压着,任谁也看不见。
早听说红玉跟容璟先前为了吃饭的事吵架闹红了脸。
传这话的人,怕是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这分明是蜜里调油的情趣好吗?
……
不过,容璟也不是全无良心。
时蓝每天早上一睁眼,就会见到浸着不同药味的仙医在她面前走马灯似地晃悠。
自然,都是容璟请来的。
她通常脸盲,只能靠药的不同味道区别他们的名字。
“半夏仙医,我有一事相扰。我的小文鸟这几日似乎食欲不大好。请问半夏仙医可有什么方子能试着治治它么?”
“仙子,听老夫一句,你身上有毒,切勿忧虑多思。”半夏仙医摇头晃脑地捋着胡须,“不过一普通文鸟,找容璟仙尊要多少有多少。为了不负容璟仙尊心头挚诚,仙子也不该为了一畜牲费神。”
仙医们刚来的时候,无不高扬着骄傲的头颅。
掐着话儿尖吹捧自己、拉踩对方的仙药。
但当把了时蓝的脉后,仙医们无不连连摇头,摆手直道束手无策。
……金石罔效、油尽灯枯。
时蓝却没当回事,反过来安慰他们。
反正咳的时候也不痛,又不至于伤筋动骨。咳着咳着,一天的时间也就打发过去了。
还有,一把胡子的仙医们,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
他们虽然没有良方,但医者仁心,并不像别人一般排斥时蓝低阶小妖的身份,仍是会柔声慈祥地叮嘱时蓝——
身体不舒服,记得多喝热水。
时蓝暗忖:反正总比见容璟强。
南星肿着眼泡儿来见时蓝,看着快要发霉的时蓝泫然欲泣,“小蓝,你看你留在容璟殿里,遭了多大的罪哟。他们两个现在如胶似漆的,你在这儿也是多余。要不,你还是回妖界去吧。我去给天帝说情,仙界应该不会动用你去充军。”
时蓝含笑看着南星,“阿星啊,抱歉,今天我这儿没有煮好的鸡蛋,没法帮你滚滚眼睛了。只是,你今天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几处斡旋,你应该很累了吧?”
南星微露讶异,“小蓝,你的话什么意思?什么身份?”
时蓝还在努力扯开一个微笑,尽量保持平静,“你今天到底是容璟仙尊的说客,还是红玉妖主的说客呢?”
“我……”南星咬着唇,“小蓝,你都知道了吗?这、这次,我是自己想帮红玉。你知道的,红玉她还是放不下容璟,而我、我又欠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