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呢?
呵,男人又算得了什么。
来她醉梦阁人模狗样的男人,哪个不是被她亲自培养的阁里的姑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捂着心口,眼睛细纹延伸,又一次感到气闷憋痛。
可这一次,生气的原因与先前不同。
报她名字倒没什么,但这锦郎利欲熏心,偏偏又口无遮拦,把王爷的名讳随随便便告诉云锦。
这样一来,云锦就算再傻,内心定然也明确——
她是在为容璟王爷做事。
秦妈想,锦郎这种人,现在用不得。
以后,也同样留不得。
还好,这云锦心思简单,心里满满只装着儿女私情,也很听锦川的话。
为了男人,她甚至痴心痴意到把自己“云娘”的名儿改成了“云锦。”
若非如此,她一旦有点儿旁的心思,被别有居心的人一敲打,岂不又给王爷落人口实添了话柄?
这世界,最不缺心思单纯之人。
可心思单纯到什么都与人随便交底,这种人真的适合当刺客来培养吗?
秦妈回忆了下。
这锦川,本是王爷麾下一个兵长,没什么能耐,但为人孟浪,总做出一副翩翩公子样儿四处沾花惹草。仗着家里做生意有些钱财,他平日各处打点,总做着被王爷提拔做将军的荒诞美梦。
从乡下戏班子出身的云锦,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罢了。
她居然觉得他会娶她?
同为女人,本该同情。
但秦妈脸上的不屑,这会儿却掩饰不住。
她扔给云锦一个瓷罐粉盒。
“以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王爷。我后面还要交代你做其他的事,做好了,你自然能见到你想见的人。先下去吧,把你的脸好好洗一洗,重新涂上脂抹上粉。你这脸上的胎记都快盖不住了,仔细吓着我的客人。”
云锦脸颊发烫,抹了一把泪,应声退下了。
夜风熏熏。
角门外的男子撩起珠帘,袍服一摆,整整衣衫,端坐如松。
“秦妈,时蓝今日可来了?云什么的姑娘,可有按照我交代的话跟她说?”
秦妈点了点头,“王爷,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男子的声音沉寂如玉色。
秦妈面上露出忧色,“云锦姑娘唱曲儿确实不错,但我觉得,王爷若是一心想培养好的刺客,她的资质应该远远不如时蓝姑娘。”
“哦?”
男子眼尾一挑,卸了那副端肃样儿,松松倚在靠背上。
秦妈索性一鼓作气,“我后来才知道,时蓝姑娘先见到了王爷杀刺客,按道理时蓝姑娘也不该留了,我委实不该冒头为她说这个话。可时蓝姑娘处变不惊,这份心性也是十分难得。她见了我的面,也完全没有过问那夜之事任何。王爷这段时间这么晾着她,还特意让我寻一位唱曲儿比她唱得好的姑娘……”
“她眼里只有唱曲儿,有一些小聪明,自以为十分了得,不晓得什么才是她该珍视的。若是她不遇到个比她好的,不受点儿挫折,怎么晓得收起爪子磨磨自己的性子?”
似乎又想起一事,男子唇边含起一抹讥诮笑意。
“又是那位琴师长明,陪她一道来的?”
“是。”
男子润了一口茶,眸子深幽,脸上却露出一二不耐烦。
“送女人来醉梦阁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你们这些女人知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依傍?”
笑意轻蔑。
“这云锦的教训,总该给她提个醒儿。你记着留心时蓝这几日唱曲的反应,每日给我汇报。”
秦妈屈膝应是。
心里却闪过几丝诧异。
容璟对时蓝姑娘,如此认真折腾,到底是什么心思?
挑不挑她当刺客,按道理都不至于这么麻烦才是吧?
……
自那后第一个单日,秦妈向容璟汇报,今天时蓝唱曲儿,引台下有些喜欢云锦的堂客不满,他们叫嚷着要听云锦唱曲儿,朝时蓝扔了不少瓜子皮儿。但时蓝看起来心绪稳定,并未受挫,只整了整衣衫,告诉大家云锦姑娘的期在明日,喜欢云锦姑娘的,可以逢双来捧场。又唱起来《牡丹亭》。云锦平日唱的,时蓝也会唱。台下堂客听着不赖,别有一番风味。情绪渐渐也缓和了下来。
容璟捏着杯热茶,一言不发。
自那后第二个单日,秦妈向容璟汇报,时蓝挑空的时间经常与云锦交流唱曲心得,时蓝把自己会的全都无保留地告诉了云锦,两个人关系处得十分不错。那些只喜欢时蓝不喜欢云锦,刁难云锦的客人,也被时蓝春风化雨地解决了问题。来醉梦阁听曲的人,乌泱泱一片,比平日更为惹眼。
容璟嘴角半扯不扯,垂着眼,拨茶叶的手微微一顿。
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第三个单日,时蓝与长明早早就来了。
云锦住在醉梦阁里,起早来看时蓝。
秦妈给她的瓷罐粉盒,一看就很贵,她舍不得用。
她的钱,得攒起来,留给她的锦郎买礼物。
不唱曲的日子,她脸上用的便是从前从乡下带来的没用完的香粉。
她昨日第一次吃了羊肉,觉得有些痒,忍不住伸手轻轻挠了挠脸。
风一吹,便露出了几块斑驳胎记的印子。
时蓝坐在镜子前。
云锦出现在时蓝背后。
这个时候,两个人才一起发现。
云锦赶紧捂住脸,一脸窘迫,向后直缩,“时蓝姑娘,我……”
时蓝也愣了愣。
倒不是被这几块火烧一样的胎记吓到。
而是这个样子的云锦,让她觉得更为熟悉。
仿佛前世已经见过一样。
时蓝匆匆扫了四周一眼,发现四周没人。长明也在另外的房间等她。
时蓝想了想,埋头把自己的粉盒一顿翻找,找出新的几只。
然后,抬起眼帘,递到云锦手中。
“云锦姑娘,要不试试我的。我的不贵,也很好用。平日香粉敷面后,再定上薄薄一层,不容易晕。”
“谢谢你,时蓝姑娘。”云锦有些不确定地接过,露出零星笑意,耳朵染了绯色。
“我在这儿没什么朋友,等我嫁给锦郎那天,我能不能也请你来喝喜酒。”
“一定。”
时蓝展唇一笑。
……
今日听曲儿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公子爷,包了整个房间。
只点了时蓝唱曲。
时蓝一边卖力地唱,一边想着,这公子爷她似乎听说过,是丞相家极为受宠的小儿子。
而丞相家的女儿,是当今皇后。
时蓝内心一振。
看起来,这位公子爷,极有可能是她命中注定的真正“大腿”。
有了上次应对容璟又错过机会的经验,时蓝决定这次接近人不必这么含蓄。
而这位公子爷也不是个客气含糊的,点了《十八摸》后,不吝从上到下夸了时蓝一大通,然后一把拉过时蓝。
时蓝跌坐在他大腿上。
公子爷勾了勾她的下巴,语气轻佻,“时蓝姑娘这么好的姿色,不来醉梦阁挂牌,只是唱曲,真真可惜了。我向来怜惜美人,不知姑娘可有意去我府中,为我夜夜唱曲?”
还好长明被她支开去做其他事了。
时蓝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欲拒还迎地“嗯”了一声。
啪的一声。
“滚。”
时蓝听到了一个多日没有听到的声音,含着滔天怒气。
手腕被人一拧,她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第39章 相亲 还恩情。
时蓝云里雾里中,被来人打横抱起。
只记得被毫不留面子赐了“滚”字的公子爷,起初被吼得一脸懵。
待后面瞧清楚了来人,想还口,又不能还口。
想还手,又打不赢。
他脸上像有千万种颜色,精彩纷呈。
时蓝啧啧两声。
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受制于人的处境。
在怀抱中艰难移开了眼。
正在那儿心疼秦妈刚换的门,就这样被容璟一脚踢坏的时候。
倏地感觉胸前一股凉意。
她被刚刚还抱着自己的人没有任何感情扯开。
一阵蹄疾。
来不及惊呼,容璟已经把反应不及的她随手扔上了马背。
“恬不知耻。”
她听到容璟恶声恶气的骂。
随后,容璟撩袍一跃,翻身上马,把时蓝紧紧箍在双臂之间。
当市策马而行。
没有任何避忌。
似乎还觉得不解恨,容璟又咬上时蓝耳垂,反复吮吸。
“你刚坐在什么人腿上,你知不知道?”
时蓝被箍得不是很舒服,扭了扭,发现无法挣脱。
索性不挣扎了。
“我知道,是丞相家的小公子。他来的时候,一早便自报了家门。”
有意隐去了其实是自己猜测到了对方身份一事。
“贵人是要带我去哪儿?我还没有告诉长明……”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掐死你。”
声音冷如冰窖。
时蓝不自觉一哆嗦。
他的力量,她当然不怀疑。
那个刚刚叫她闭嘴的人却毫无控制地嘲讽起她来。
“晓得人家是丞相家的小公子,就急不可耐坐别人大腿。我送你白色貂皮,你却要装清高。蠢女人,我能给你的,比那个不成器的公子爷多得多。不是只想唱曲儿,不愿意到醉梦阁挂牌吗?你这个女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面孔?”
时蓝叹了一口气,尽量无视耳垂又痛又痒……
麻麻的感觉。
她眼眶泛酸,有些想哭。
“我既来了醉梦阁,不管是否挂牌,自然都从未奢望过能什么都不想,遇到这些事,也都能一概拒绝,全身而退。我身份低微,不像贵人,只凭一个滚字,就能轻松地喝退任何人。”
容璟拧了拧眉,箍着她的怀抱松了些。
他也曾有过那段为了苟活下来,依附他人……
如蛛丝般黑暗粘腻的时光。
对于所有事,只能接受,没资格拒绝。
那段回忆,令他午夜梦回之时,常常心悸窒息。
梦里,都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红裙女子一次次救了他。
而她……
时蓝被颠簸地难受,努力抑制不适,放缓了语气。
“贵人,我说过,我定会报恩。贵人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力,哪怕舍了我的命也行。我一直在等贵人,从未生了逃避退缩之意。但贵人从来没有来找我,反而一见面就是兴师问罪。我只是想知道,贵人想带我去哪儿。长明腿脚不便,我不打招呼就走,他会不放心。”
怀抱里的这个人又娇又软,耳垂一含,就像一瓣沾着梅花粒的雪花,马上就要融化一般。
就像梦里那个红裙女子一次次朝他伸出的手。
逼仄阴暗日子里唯一的圣光。
容璟回味了下,觉得舌头覆着一层淡淡的回甘。
他试图说服自己。
至少,这次,她没有那么抗拒他。
这会儿听她说得真诚,他的情绪也已经平静了很多。
“放心,我带你走之前,差人告诉了长明。到了。”
容璟翻身下马,把时蓝抱了下来。
时蓝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屋,困惑不解。
时蓝转过身,抬起眼眸,“贵人为何要大费周章送我回我家?”
这样目光不避的对视之下,时蓝突然发现,面前的人的确也是个难得俊美的男子。
又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彼时,她尚能不偏不倚,客观欣赏他的容貌。
甚至令她有些失心疯地感觉,容璟的长相,与长明有一二相似。
可能,长相出众之人,样貌总有相似之处吧。
时蓝这样想。
很快,容璟冷哼一声,打断了时蓝的思绪。
“从此之后,这儿也只是你家。我打听过,这房子是你们从前租的,现在我已经买了下来。”
容璟挑手一指。
时蓝顺着容璟所指的方向望去,努力瞪大了眼睛,终于看见一个隐约的屋檐。
“男女即使不住一间房,住一个屋子,也会招人闲话。长明的房子我也替他买下了,所需之物一应俱全,离你也近。”
时蓝震了一下。
她终于回过味来,容璟所说的“这儿也只是你家”是什么意思。
“我是临渊国的王爷,容璟。”
面前的人开始自报家门。
时蓝心中略略感到诧异。
这么快便与她主动交底,事情的发展,似乎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时蓝默了默,然后向容璟福了一福,行了个大礼。
时蓝垂着眼,还在等着容璟接下来的话,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
时蓝按耐不住好奇,抬起头,发现容璟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自己。
纵然那双漆黑的眸子,毫无温度可言。
时蓝觉得尴尬,咳了一声,“王爷,等等我,我回屋拿件东西给你。”
容璟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
时蓝差不多已经摸透了容璟性格。回屋,拿出了白色貂皮,郑重其事交给了容璟。
“王爷,我虽然不喜欢白色貂皮,但它毕竟是贵重之物。我已经处理好了,现在把它物归原主。”
“扔了。”
言简意赅,几近命令的口吻,没有任何情绪。
容璟盯着时蓝,解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