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他实在坐不住了,推开书房的门往外走。雪已经停了,冷风却还在肆虐,刀子似的刮得他脸上生疼,束好的头发与整理好的衣服也被吹得乱糟糟的。
好不容易到了前厅,陈昭行并没有瞧见公主的身影。他随便找了个小厮问公主在何处,好巧不巧那小厮就是易容隐藏身份的叶述。
这是叶述藏在公主府上几个月,第一次见到驸马陈昭行。说来也怪,就他的观察,曦和公主从来不与驸马同桌而食,似乎连就寝两人都没睡在一个屋子。平日里曦和公主也从未提及过驸马,仿佛府上没有这么个人。
叶述觉得曦和公主对驸马应当是极为不喜的。既然不喜欢,为何不和离?他想不明白。此时被问及公主的行踪,他只答公主已进宫去了。
“已经进宫去了?”陈昭行睁大了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都没知会他一句,公主就自己一个人进宫去了,从头到尾没想带着他去参加宫宴。陈昭行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一大早起来等在房里,结果只是枉做姿态,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而另一头的宁夏已经到了皇宫里。马车上空间封闭,椅塌又被铺了一层柔软的狐裘,因而一路上宁夏并没有受冻。宴客的前殿中也是烧了银炭,纵然窗户是敞开透气的,却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除了皇家人,出席宫宴的还有满朝的文武大臣。皇帝邀请他们一道欣赏歌舞,用些点心。说是君臣同欢,其实高兴的只有不断听别人说彩虹屁的皇帝而已。
大过年的天气又冷,谁不想窝在家里与家人一起过节呢?宫宴每年都要举行,每次办的花样都没什么差别。糕点与热菜送上来还不能立即吃,得等到皇帝动了筷子,他们这些大臣才能跟着尝一口。
很多时候入口的东西都凉了,吃起来油腻还硬邦邦的,一点尝不出鲜美的味道。有些大臣肠胃不好不能吃凉的食物,否则胃不舒服还是其次的,就怕拉肚子,导致殿前失仪。所以好多人进宫大半天,竟是一点东西都没敢吃,就用点了热茶。
这哪里是赴宴啊,分明就是来受折磨的。年纪大些的那些大臣苦不堪言,连舞姬献上的歌舞都没心思观赏。而皇帝没能体谅臣子的不易,硬是拖了一两个时辰才结束了这场君臣同欢的宫宴。
大臣们急忙告退,离开的背影都带了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但宁夏还走不了,因为接下来还有家宴。除了个别极其不受宠的,皇子皇女都得在场。位分高的嫔妃也在,坐在皇帝左右的分别是皇后与昭皇贵妃。
一直想取皇后而代之,尽管皇后没有子嗣,昭皇贵妃对皇后也没有多少善意,连带着瞧宁夏也没多顺眼。见宁夏是一个人来赴宴的,就问她驸马如何没来。
“驸马身体不适,唯恐扰了大家的兴致,故而在家休养调息。”宁夏早就想好说辞了,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说起假话来一点也不心虚。
听宁夏说陈昭行病了,皇帝适时地表达了关心,随口道:“请个太医去瞧瞧吧,年纪轻轻的,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没那么严重,父皇。驸马就是染了风寒,已经看过大夫了。大夫说没有大碍,吃几副药就能好。”婉拒了皇帝要给陈昭行请太医瞧一瞧的好意,宁夏又说了些讨喜的话,而后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本就是随口一说,皇帝也不是真的有多关心陈昭行这个驸马,话题一转他就没再提请太医的事了。
天色早就黑尽,在宵禁前宁夏才得以脱身出宫。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前,她解开身上的披风正要进到马车里,就闻身后一串脚步声靠近。
“曦和。”皇四子宁晞站在灯火明灭处这样唤她,面色柔和:“天色已晚,从这里回公主府也得半个多时辰,一路上恐不安全。不若我送你一程?”
对方在观察自己的时候,宁夏也在观察他。都说皇四子宁晞为人和善、光风霁月,此刻望着她的神情也是一副关爱妹妹的好兄长模样,见过形形色色许多人的宁夏却感到了违和感。
那张脸是在笑的,可眼睛里沉静如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只片刻宁夏便收回了视线,笑道:“那就麻烦四哥了。”
宁晞没有多说些什么,只轻轻颔首嗯了声,骑着一匹马行走在宁夏马车的旁边,护送她到了公主府门口。下了马车,宁夏礼貌性地邀请他进去坐坐,顺道喝杯热茶。
“今天太晚,我还是不叨扰了。皇妹早些休息,来日我再到府上讨杯热茶喝,届时皇妹可别嫌我烦。”宁晞的笑还是那样温和,温柔得像是戴了一副假面。
站在门口送走了宁晞,宁夏才揣着暖手炉踏进院子中。今儿过年,公主府的下人得到了不少赏赐,就连领的银钱都比平常多了些。还得准许不用守在公主府,自可回家与各自的家人团聚。
除了那些没有家人的小厮与丫环,其他下人大多不在府中。不过宁夏回来那会儿院子中有人执灯在等着,她眯了眯眼睛才看清那人是叶述。
“怎么没出去?听说今晚长街那边很热闹,有杂耍的还有放花灯的,你就没去瞧瞧?”让碧荷先退下,宁夏才开口与叶述说话。久久没得到应答,她方蹙眉去看走在身侧的少年。
少年垂眼低头,似是在出神。良久才反应过来宁夏在问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慢吞吞道:“没有兴趣,不想去。”
十分庆幸面上戴的是易容用的假脸,加上天色黑,不容易被看出来脸上的表情,叶述有些懊恼自己刚才那瞬间的出神。其实他什么都没想,就是凑得离宁夏近了些,闻到了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一时间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光线昏暗下,宁夏没有察觉到少年面色的不自然,跟他闲聊起来,漫不经心问道:“报仇么?”
叶述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没想到宁夏会在这个时机提起那些事,默了默声音有些发飘:“难道我不该报仇吗?父亲背受的骂名,叶家那么多条人命,我怎能不为他们讨个公道?”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了解少年的心情,宁夏没有生气,反而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本宫是问,除了为叶家翻案,你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其他想做的事?”叶述慢慢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一时间脑子里都是空白的,神色显出几分迷茫与困惑。
以前叶家尚未遭遇灭顶之灾时,他期盼的就只有家人康健,而自己闯荡江湖做个闲散侠客,或泛舟游湖赏莲采莲子,或走遍名山大川,好不快哉。后来一朝家变,他心如死灰痛不欲生,一心只想寻到那些奸邪小人陷害叶家通敌卖国的证据,为叶家翻案。
这是支撑他挺过艰难时期的唯一理由,可以说翻案报仇已经成为了他深入骨髓的执念。除此之外,要问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叶述一时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