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晚这才发现，神殿中央的那座石像有些似曾相识。虽然有些破败且蒙了尘，但是那石像上姣好的面容，手中执着的桃花，分明雕刻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这是这座城中唯一的一座神殿，供奉的是这座城的神——林若璃。
这里是若璃离开妖界之后，感念她恩德的小妖们建立的。当年若璃消失后，留在城中的众妖终于还是没能等来她的归来。有传言说上天感念她的善心，降下雷劫让她飞升成神。还有传言说，她是看透了这世上的一切，离开了这里，最后不得善终。
不论是哪种传说，再也没有人见过若璃的身影。神殿的香火终于在一个又一个信徒的离世之后渐渐地稀少了，最终随着最后一次战火的蔓延，供奉的香火终于也永远地熄灭了。
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又终于拉回到现实之中。月星辰的视线从雕像落在落到了雪千渊的身上。
他倒也不着急杀了雪千渊。在对方笑完之后，这才轻声地哼了一声道：“巧合，你也配？雪千渊，你特地挑这里藏身，是觉得我在这里下了手，让你的血弄脏了这座城吗？”
“月星辰，你可真是小看我了，我并不怕死。”雪千渊道，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这座石像上 ： “再说，你以为在这座城里流过的血还少吗？”
月星辰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道：“既然你这么着急送死，我就成全你。”
“好啊。”雪千渊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音调也提高了一些：“但是我在我死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些额外的事情，好让你新仇旧恨一起算。”
月星辰没有兴趣听他废话，道：“不必了，杀了你，一切仇恨就都烟消云散了。”
然而雪千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哪怕是关于倾夜的事？”
月星辰收了手，看见一旁炎灵因为听到这个名字皱起了眉，便对雪千渊道：“你最好是知道些什么？”
雪千渊冷笑了一声，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北方冰雪之境的神殿里，他露出的胸肌泛着冷光，然而那本是心脏位置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
南风晚这才觉察到，自己一直不曾感知到雪千渊的心跳气息，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雪千渊，现在已经死了？
雪千渊将衣襟整理好，这才道：“月星辰，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倾夜。”
月星辰道：“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是想让你当年的所为一笔勾销？还是说因为倾夜这个共同的敌人，我要与你联手？你可真的看得起自己。”
雪千渊也不恼：“我命不久矣，也不劳烦你动手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的真相而已。”
“所以，你是被倾夜杀死的？然而还是为他卖命，不愧是他的一条好狗。”月星辰道，“之前在水牢之中的见面，当时你所做的一切，也是倾夜指示的吧。”
南风晚想起了雪千渊利用龙浔与林兮儿将自己骗去水牢一事，难怪月星辰见到雪千渊会如此的生气。
“信不信由你。我是前些日子才发现自己已经身为倾夜的傀儡，被他利用了的事实。”雪千渊道，“不然为何你就能这么轻易地就能找到我，因为是我自己主动暴露的，为的当然也是同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倾夜死。”
月星辰皱了皱眉，不置可否。他转头看了看炎灵，见对方似乎点了点头，这才又将视线转向了雪千渊。
“明白了。”月星辰道，“你是想说，你之前死的好好的，然后又被倾夜的邪术复活，然而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按照他的指令去做了一些\‘违心\’的事。在觉醒之后，得知倾夜已经将你作为了一颗弃子，然后自己的没了施术者的法力，觉得自己活不长了，这才想起了我。于是你想利用我的手来铲除掉倾夜。雪千渊，你这算盘打的可真是好。”
“所以，倾夜到底在哪儿？”月星辰声音低沉地问道。
雪千渊也没有回答，而是绕着这个神殿自顾自地走了一圈，这才道：“说起来，林姑娘的选择究竟还是错的。你知道倾夜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故事吗？因为他，就是当年这场错误的始作俑者。”
月星辰皱着眉头，没有打断他的话。
雪千渊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林姑娘建立这里之时，总是将一切想的太理想化。她的善心最后却没有善终，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倾夜的背叛。”
从一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中，听闻中，南风晚知道自己的母亲当年是抛下了这里的一切，来到了人间。至于个中缘由，连月星辰也不知道，这次听到当年的事情从雪千渊的嘴中说了出来，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雪千渊继续说了下去：“冥神宫的倾夜，虽然在妖界算不上有名，然而他的身份却有很多。”
他看了一眼炎灵道：“我知道当年火神宫与冥神宫的联姻，让倾夜一直怀恨在心。他痛恨自己的父亲软弱，亦痛心自己妹妹的‘背叛’，一度离开了冥神宫。他是有野心的，也一直想要报复，不惜改头换面，编造了又一个身份，来到了这座城，成功地来到了林姑娘的身旁。”
“我不知道他是凭借什么方式获得林姑娘的信任的，可能是护城有功，也可能是法术超群，又或者他一贯擅长伪装，在人群之中树立了威望。总之，他成功地避免了林姑娘的怀疑，甚至成为了她身边得力的助手。”
“在取得信任之后，你知道他做了一件什么事吗？”雪千渊笑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他怎样得知了锁妖塔与妖兽的事情，不过当年你们小时候遇到的那只，确实是倾夜所为。还有，当年将千千万万的小妖引到塔中，让若璃前去营救的，也是他。”
一旁的炎灵捏起了拳头，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所以，当年我从草场之上捡回来的那只妖兽，害殿下与父亲卷入这锁妖塔之中，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倾夜。他就那么地恨我吗？”
“没错。”雪千渊道，“因为他一直觉得因为你，抢走了他的妹妹。”
第59章
“我为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月星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他自始至终都冷眼看着面前的雪千渊，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知道雪千渊也不是什么好人，眼下他说的这些，没准只是自己的逃身之计。
“你可以亲自去问他。”雪千渊道，“我已经知道了倾夜藏身的所在。”
月星辰这才感了兴趣：“如果你想要用他的命来换你的话，只可惜，你打错了主意。”
“我说过了，我已经不想再这样存在于这世上了。”雪千渊从袖中伸出手臂，上面隐隐约约地已经出现了褐色大片的斑。“直到不久前，控制在我身上的力量消失了，我才记起了自己已经死去了事实。忘了说了，我当年也是因为信任了倾夜，以为他是真的想要与我联手，这才中了他的圈套。他当年恐怕是为了拿我的死去换取了在这座城的拥戴吧。”
“借尸还魂的邪术。”月星辰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倾夜会的东西不少。我真的挺好奇他从哪里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
月星辰继续道：“我不关心你与他的渊源，也没有那么多功夫听你说这些。你若是想让我替你杀了倾夜，就直接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会考虑让你死的体面一点。”
雪千渊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我怎么死就不劳你费心了。”他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雪。
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冷风夹杂着雪粒扑到殿中，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雪千渊试着抬了一下手，发现维持着身体运转的最后一丝灵力也要耗尽了。虽然在这冰天雪地的北方都城之中，他身体腐败的速度已经最大限度的被延缓了，然而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
“月星辰，我只能告诉你，倾夜他最近的法力像是被什么吸收了一般，消失得很快。要杀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雪千渊道，“我摆脱了他控制之后，沿着他的控制术逆回追溯，觉察到他在一个虚无又潮湿密闭的地方。然而这个地方并不是在现世，而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空间。”
“凭借这些信息，我想你应该能找到他的。”
月星辰不屑地又轻哼了一声：“雪千渊，你造成的杀戮，做过的一切，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罪有应得。你自始至终都是个自私自利的废物，即便你今天总算做了今生唯一的一件好事，也改变不了你是什么样子的事实。”
雪千渊还想要再为自己辩解些什么，然而却像是被一双隐形的手扼住了脖颈。他的表情痛苦而扭曲，挣扎了一番，身体最终轰然倒在了地上。
失去了灵力的身体慢慢地变得僵硬，最后终于不动了。只有那只手，仍然不屈服命运般地向前伸着。
月星辰看了一眼雪千渊，在确认了他的气息确实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掉之后，便皱了皱眉对炎灵道：“他不配留在这里，还是还给他们寒冰界吧。”
炎灵点点头，捏了个诀，将那快要变成巨型骸骨的尸身便消失不见了。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月星辰才道：“炎灵，关于方才雪千渊所指的倾夜藏身之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炎灵道：“秘境之术？”
的确，四周都是虚无的地方，倘若倾夜自己用秘境之术搭建一个空间藏身，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为什么会在一个潮湿的空间里？
“是水牢。”一旁的南风晚说道，“星辰，上次龙浔被关的那水牢，还有我们遇见炎信大人的地方，那里应该是冥神宫的地界吧。”
月星辰点点头。
炎灵道：“我前些日子里才去过那里，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南风晚继续说道：“我觉得倾夜一定也是这么想的。眼见为实，所以即便炎公子要搜查他的下落，也不会再找到这水牢之中吧。”
月星辰似乎也比较认同这个观点，他思索了片刻道：“他会这么做。毕竟他料想我们也不愿意前去惊扰炎大人的安息。”
炎灵握紧了拳头道：“有他在，我的父亲和母亲才不会安息。”
月星辰道：“不过我相信他一定是藏匿在自己所建造的秘境之中，因为在这里他更方便动手。”
月星辰说的没错，对于这样的幻境空间，施术者可以随意改变空间的形态，正如月星辰可以让南风晚在自己的秘境中看到玲儿的故事，若璃的秘密空间也会出现无数的桃花。所以倘若真要去到倾夜的空间里交手，对倾夜自然是十分有利的。
当然这个秘境也不是谁人都能完成的。毕竟需要强大的法力加持。之前几人进入的圣陵，便是一个庞大的坚不可摧的秘境空间。
这圣陵自然不是由一个人完成的，是经由历代火神宫主的灵力加持，历经了几代人才逐渐扩张完成的。
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月星辰让炎灵先去水牢附近探查一下。一转身，看见了呆呆的望着那尊雕像愣神的南风晚。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炎灵也不想继续夹在两人之间当闪闪的发光体，便先一步离开了。
月星辰走上前，将斗篷大衣拢了拢裹紧南风晚，又伸出手揽上了他的肩。
“星辰，关于这座城的事情，你知道得多吗？”南风晚道。
“不是很多。我只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像她那样平等地对待这世上的一切。”月星辰望着若璃的雕像道。
南风晚心忽然抽动了一下，道：“星辰，其实你后来成为这世上的妖王，也是想要实现我娘亲未竟的理想吧。”
月星辰愣住了。
南风晚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那条手臂有些微微的发紧。许久才听到耳后传来的月星辰的声音：“我其实也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觉得，倘若这个世界是被我所掌控，哪怕用武力也好，用善念也罢，总归好过之前的样子。倘若只需要我手上沾满血，就能换来千千万万小妖们不用染上血，这样划算的事情，我为何不去做。”
他见南风晚转过身来又扑进了他的怀里，摸了摸他的后背道：“怎么啦？被我感动了？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万一哪一天我把媳妇找回来了，他看见我成了妖界之王，岂不是更加的崇拜我、爱我了。”
南风晚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怪不得炎灵总是一副爱翻白眼的表情，原来跟月星辰在一起时间久了，总是听到他说大话的缘故吧。
南风晚道：“星辰，我想在这里，重新的把这座城建起来。”
听闻，月星辰猛然将头抬了起来，望着南风晚一脸复杂的神情。
他心里快速的盘算着，虽然之前自己是说过，想找另外一个地方再建一座宫殿，然后就与南风晚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然而这里风雪严寒，连花都没有，倘若南风晚真决心在这里留下来，又怎么与他花前月下，比翼双飞。
不过月星辰还是吻了下怀中人发凉的鼻尖道：“好，都听你的。不过我们还是从长计议。我也会派人来此地，慢慢把一切秩序恢复起来。我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在此之前，你可以经常回来看看。”
看到南风晚点了点头，月星辰心里这才舒了一口气。
离开这座神殿以后，两人又在这座空城之中走了很久。
月星辰也没有那么着急着去找倾夜算账。毕竟对于他来说，什么都没有与南风晚在一起更重要了。
城中风渐渐地小了，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落下来，落到地上，落到两人的发丝上，将眼前的一切染成一片纯白。
直到又走回神殿门口，月星辰这才拉住南风晚的手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他知道南风晚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不肯离去，他何尝不是想念若璃。然而这里风寒，他怕再待下去，南风晚的身体会受不了。
月星辰拉起了南风晚的手道：“你还记得吗？我之前说过有一个地方我一定要带你去的。我想你一定也会喜欢那里的。”
“是什么地方？”
月星辰握住那个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怀中捂住，开口道：“林苑宫，有个叫做溪林涧的地方。”
第60章
林苑宫一直是一个极美的地方。
不同于月神宫的仙姿缥缈，火神宫的气势恢宏，更比不上花神宫的华贵雍容，林苑宫更像是一个返璞归真的世外桃源。
这里有潺潺的溪水，绿意盎然的深林，云雾薄纱般萦绕在林苑宫周围的群山之上，数不尽的奇花异草在清幽之地恣意生长。这里四季如春，尤其是那桃花林，终年都粉如烟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