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庭轩点点头:“也好。”
他忍不住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唐臻只当他在等程衍过来,便没有多问,也无意识地往窗外望去。
片刻后,她听叶庭轩开了口,语气却听起来很不确定:“殿下,方才……王知县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真的……不考虑回京吗?”
先前王知县建议公主返京,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舍,听对方回答坚决不走,方才松了口气。
可是他随后想想,又觉得此处的确穷山恶水,公主以前锦绣堆里长大,一时吃苦是新鲜,进了城就大病一场,若是待久了,岂不更加遭罪?
“为何有此一问?”唐臻微微蹙眉。
叶庭轩没有看她的神情,目光低垂着,并未察觉到对方已经隐隐有些不满,坦诚道:“圣上只是一时之气,我看陛下并舍不得殿下过来受苦,百善孝为先,殿下尚未出阁,还是多陪伴陛下些时日为好。”
“况且……况且此处确实境况堪忧,殿下不宜久留,万一损伤千金之体,岂不令下官惶恐?相信现在独峪使臣也已经离开大曜,和亲之事殿下不必再担心了。”
“至于殿下心中牵挂之事,下官定将全力以赴为殿下完成,一日不能兑现承诺,便一日不返京!”
他心里十分紧张,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越说越觉得这并非自己真心所想,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而公主的沉默更令他慌乱起来,乃至说完了话都不敢抬头看她。
“叶庭轩,看着我,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公主声音温和,却很冷淡,与以往大相径庭。
听了这个语气,叶庭轩的心突然揪了起来。
她明明才十八,比自己还小两岁,为何近日来,总觉得她比自己要沉稳成熟许多?好像说什么都很有道理似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也令他无地自容。
他缓缓抬头,对上公主疲惫的眼神,心中愈发难受,懊悔不迭。
“那番说辞不过是用来搪塞王知县的,难道你听不出?相处了一路,难道你也觉得我仅仅是为了与父皇打赌、为了躲避和亲才来这里?”唐臻叹了口气,“若真是那样,我去哪里不成,为何偏偏要来这白寒城?”
“对,起初离开的缘由确实是上述两点不假,但我所做的准备你也看到了,我所有的想法,也从未向你隐瞒过,即便如此还是要劝我回京——你真的厌恶我至此吗?”
叶庭轩心中大喊,不是的!我……我不厌恶你!一点也不!
可他却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时之间竟无法言语。
唐臻连着病了几天,现在身子不爽利,心情也不好,天谴之事更令她烦躁,叶庭轩说的这番话就像是釜底抽薪,令她感觉像是一脚踩空了似的,顿时失了先前所有的耐心。
“叶庭轩,谁都可以劝我回京,唯有你不行。”她扶着圈椅扶手站起身,只感觉下腹一阵汹涌澎湃,熟悉的坠痛感袭来,整个人躁得难受,堵在心口的情绪也便肆无忌惮地宣泄了出来,“不谈我们表面上这层糊弄人的关系,在心里,我视你为好友,与你谈抱负、谈责任、谈未来,没想到你竟从未懂过我。我真的很失望!”
她语气不重,却像一把尖刀扎进了叶庭轩的心窝,令他无比痛彻心扉,后悔方才丢了魂儿,竟然说了那样的话!
他……他明明只是心疼她,不想她再遭罪罢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两人循声望去,见是笑容满面的程衍。
“抱歉,誊写耽误了些时间,让殿下久等了。”他走到桌边,将三份记录并排摆在桌面上,“请公主过目。”
左右今日都没有谈出个子丑寅卯来,没什么权责需要明确,唐臻无心仔细翻看,拿起架子上的毛笔,想写字却发觉砚台里是干的,又将笔扔在一边,在桌上那堆文房四宝里翻找。
叶庭轩看出她心中有火,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垂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程衍是个机灵的,赶忙道:“殿下莫急,我替殿下研墨。”
“不用了。”唐臻翻开了一盒印泥,右手前三指沾了沾,在会议记录上全部按下了手印,“先这样吧,下次我记着带印鉴。我先走了,你们忙。”
她撂下这话,谁都没看,转身出了门,门口守着的两个护卫立刻跟上。
程衍连忙道:“殿下慢走!”
叶庭轩说不出话来,木头桩子似地跟到门口,傻傻地望着他们。
护卫身形高大,把娇小的唐臻挡得严严实实,叶典史连公主的背影都看不到,眼睛里是无法言明的懊悔与不舍。
一名衙役小跑着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双手奉上:“叶典史,小的方才先去找王夫人借了汤婆子,接着才折返回来烧水,耽误了些时间,不好意思哈。”
“没关系,不用了。”叶庭轩声音微哑,疲惫地摆摆手,“拿去还给王夫人吧。”
衙役愣了愣,“哦”了一声,悻悻离去。
程衍虽不知事情全貌,但看见汤婆子,也明白叶庭轩用意所在,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傻兄弟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