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笑:“梓潼到底还是念着咱们仙娘。”
“臣妾哪里只是念着仙娘呢?臣妾是陛下的妻子,是大燕的国母呀。”秦皇后似嗔似怨道,“做母亲的岂能看到骄横之子欺压柔善之子,而不出手制止呢?”
“可就这么查下去,也不是事儿。朕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和所有贵戚为敌……他们不敢把朕怎么样,可搞坏朕的大事,却是做得到的。朕总不能把他们都抓起来。”皇帝叹了一口气。
“臣妾有个办法,许能抛砖引玉呢——朝廷的银行利钱虽低,可要花更长功夫去检验百姓的需求与担保,如是便让那些急需用钱又或是借了钱不做正事的人,去光顾印子钱买卖。”秦皇后道,“此外,还可限定天下借贷利息不准超过四分,超出者,官府不认,若催债的为此逼迫欠债的,官府还要追究。”秦皇后笑语晏晏,却是哄得皇帝松了紧蹙的眉。
“梓潼这主意不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臣妾哪里能想出这种主意呢,不过是前几日,臣妾恰好读了些陛下做太子时施政的记录——那时您整顿市面上百姓偷偷贩售私酿酒之事,用的不也是这种法子吗?朝廷只限量发售价廉物美的好酒,想要一醉方休之人,自然去光顾那些私酿的酒坊,酒坊主人仍有买卖,便不会想法子与朝廷作对,可朝廷仍能从酒中获得巨利,着实是一桩美事。”
秦皇后年轻娇艳的面容上满是对夫君的仰羡,皇帝心中不由自得,是啊,他少年时的确也做了不少漂亮的事儿,只是如今,连他自己也不大想得起那些往事了。
而他的继后竟然会如此了解他的作为,倒也让他生出几分得意来。
年岁大了,心志和勇气都比不上少年时,那又怎样呢?谁也不能否认他是圣明之君,他年少美丽的妻子仍然崇拜他,且身体力行地学他做事。
“那都是早先的事情了,不想梓潼竟还知晓啊。”他道。
“陛下的作为,臣妾样样都记在心中。”秦皇后道,“这是为人妻的本分呀。”
皇帝赞许地颔首,心中却难免有一丝怅惘。
秦皇后聪慧,他们的女儿峄城公主,亦是小小年岁便有不凡的见解与志向。只可惜他们没有儿子……
“梓潼……”他不由问出口,“你可愿再给朕生个小皇子么?”
秦皇后不意他突然提起此事,一怔之下,满面怅然道:“陛下,这……岂是臣妾愿意便能有的呢?臣妾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呀。陛下若是想要小儿女,宫中有的是年少美丽的妃嫔,若是都看厌了,等天气暖和了,臣妾主持一场小选也使得……”
皇帝一怔,方才心头跳动的那一蓬火,仿佛是被人浇灭了多一半,顿觉意兴阑珊。
原来他的继后也已然快要三十岁了么?还记得她进宫的时候,是多么娇美的少女啊。可转眼之间,她都不再是韶艳的年华了,他岂不是更加……
莫说皇后已经不愿冒险生养,便是她还愿意,他又能活到幼子成人的时候吗?
八年前他做的那件事,如今想来,真个是错了。
“罢了罢了,如今正是要节省民力的时候,选什么美人儿呢。朕也老了,没那些个心思了。”他道。
皇后摇头:“陛下哪里见老了?臣妾眼中,陛下……”
“连仙娘都九岁了,梓潼,过了今年,该给她建公主府了。朕还能不老吗?”皇帝叹了一口气,“只盼朕还能多活几年,好留给孩子们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皇后一把握住他的手,切切道:“陛下不要说这样的话!莫说陛下如今龙体健旺,正是为天下筹谋万年之策之时,便是想想太子殿下的身体,看看幼小的皇孙,也断不可泄气呀。”
皇帝沉默数息,道:“那孩子虽是你我的孙儿,可算来又与幼子何异?也罢,梓潼与朕,且好好将他养大,这江山便是后继有人了。”
皇后微蹙黛眉,道:“可太子殿下的身体眼见好起来了。若是精心调养……”
“他好不了了。”皇帝却黯然道,“太医院那边说,他中的那毒,虽然已不致命,可也无法根除毒性,今后……他的身子骨儿,怕是也撑不住做皇帝的辛劳……”
秦皇后嘿然不语,黛眉轻颤,面上依稀几分不忍,心中却是冷然一笑。
既然当初为了太子的地位稳固,骗她饮药,失掉了尚未成形的胎儿,还顺带除去了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的皇次子之母,此后又何必担心长子羽翼渐丰,威胁到手中皇权?
既然猜忌了太子,引得有心之人对太子下手,又何必为已然半废的长子弄死野心勃勃的六子,落得今天这么个子弱孙幼谁都提不起来的局面?
“只要人在,总有法子。陛下正值壮年,如今思索这身后之事,还太早了些。”她道,“那奇毒既然是南梁所出,想来那边说不定有更好的治法——陛下,便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康宁,咱们也需得将南梁收入版图!”
皇帝见小娇妻说得情真意切,面上神色亦坚毅,忽然想起一事:“梓潼的父亲,不正是……”
“……臣妾生父,正是随养父征战之时,被南梁奸细刺杀殉国的。”秦皇后垂下眼眸,似是冷静,可睫毛轻颤之间,难□□泻出几分哀哀。
“朕,定为岳丈复仇。”皇帝道。
“臣妾先谢过陛下了。”秦皇后说罢,便将嘴唇紧紧抿起,抿得发白,仿佛在竭力忍耐,不肯在君王面前失仪。
皇帝见她如此,心中也有几分怜意了,便岔开了话题,邀她一同去逗逗小孙子。
秦皇后立时挑起了嘴角,将几分悲苦硬咽下去:“正是呢,还没跟陛下说,昨儿晚上,小皇孙与仙娘说话了。”
“说话?”皇帝一怔,“他不与咱们说话,与仙娘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