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算什么仁慈?她们的身体受到了伤害,家人也未必愿意再接纳她们,故乡更是被兵灾彻底毁去,便是没教她们死在敌军营中,也不曾留下什么好生路给她们啊!
倒也听说有些男子的好笑言辞,说女子可以出卖肉体,换得一条命在,比男人是安全多了。他们大约是不知道,世上有的是女子放弃了贞操,仍是活不下来的。
她们的死法,可比男人在疆场上被一刀断头痛苦得多……
上一世的杨英韶被敌军的兽行激怒,曾与将士们立誓,若能打过大河那边去,也要叫梁国的妇人,尤是这些梁国军士的亲眷,尝尝被男子侵凌至死却呼天无助求地无门的痛楚。
可今世不同往日了。重活一遍,有些事情隔了生死,因果都清晰了许多。若是再给他机会,他愿挥军南下,将禽兽不如的梁国将军送下地狱,却不会再想伤害那些女人。
战争不是她们发起的,也不是她们能抗拒的。这些在家中都难以说服丈夫多给自己几个铜子儿的女人,有什么罪过要受此报应?
这些话没法跟别人讲,同将士们,也只好说:侮辱了旁人家的女眷,人家的父兄夫婿必是要与你拼命的,将士们的性命要紧,不必再起无谓的杀伤。
所幸他父亲练出的精兵还是听话的。
“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想就好了。”公主叹息道。
杨英韶看她沉着眉眼心思楚楚的样子,只觉心中一片温软怜惜。如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自然不用担心被愚鲁的敌军摧残,可她竟也能同情百姓家妇人的卑微无助。
她真可爱。
他不由和声道:“只要不让敌军攻入大燕的土地,就轮不上咱们大燕的女子们受这份苦!敌国的将军怎么做,谁也没办法管,但咱们自己人若是打了出去,总还是可以约束的。”
峄城公主微微一怔,恍然道:“诶?却也是这个道理呀。”
可不是么,敌人进不来,无论他们的军将多么凶恶,哪怕活吃人肉,也祸害不到燕国人呀。
她再次坚定了要让谁都不敢侵犯大燕边境的决心,并决定将这个道理也跟堂叔毅亲王说说——开了榷场,柔然人就开始高兴地赚钱了,对打仗仿佛没那么热衷,北境的压力迅速减轻了。可南梁那一头,却还是情势紧张的呀。
梁国人可不会因为跟你做了生意就放弃战争!南梁北燕同文同种,由哪个灭了另一个都是理所应当的,对他们永不能放心,他们可不是抢了就走的流寇。
倒也不止峄城公主一人如此想,燕国君臣上下,普遍都认为南梁的威胁比草原上的柔然人还大。
和柔然人打仗,是因为游牧民需要物资。和南梁朝打仗,是因为对方就是想要你亡国!
可是,如今毅亲王,却仿佛是沉迷和南梁人做买卖。这十分不好呀。
就峄城公主所知——准确来说,是她的阿婉从南边写来的信告诉她的——目前苏流光开发的贵女专用奢侈品在南梁销量节节攀升,而这位小小发明家最近又研发了新的织锦机械,原先一日能织二丈锦的工女,用上她的机械便能织五丈有余……
峄城公主也见到过这神奇的织机!虽然她和母亲,乃至她认识的所有母妃都不太会用这种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她们上机做做样子,大为赞叹之后把这织机在全国推广下去。
接着生丝价格就暴涨了,再然后百姓们兴起植桑养蚕热潮,据说有些州县主官已经让本该在田间耕作的男子也去替女人们摘桑叶了……
而在新织机最早推广的四州之地,皇叔甚至还聚集了一些没有土地的百姓,开办“工场”,有的织丝,有的造纸,有的做精油,有的烧皂浆,有的编蕾丝,有的吹玻璃——总之是于她看来,在国计民生上可有可无的东西。
百姓们每日上工,不事稼穑,每月领了铜板,上粮行买米面吃。
这怎么能行呢?
峄城公主也知道做工的行商的比老老实实种地的宽裕,也知晓皇叔蒙上天垂怜,找到了名为“土豆”的好东西,不必那许多人耕种,也能有足够的食物填上天下人的肚皮……但若是南边四州百姓们的生计,都仰赖南梁贵人们的奢侈享受,那一旦父皇想要攻打南梁,不就叫这些百姓们衣食无着了么?
百姓们衣食无着也便罢了,到底身份低微,稍稍抚恤便可安心改行,能活就行。可通过工场和走-私发了大财的那些人,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没错,就是走-私,大燕和南梁至今不曾承认彼此的君主堪称“皇帝”,私下里提起倒也无妨,朝廷里谈起,则是必将“伪王”“反贼”这样亲热的称呼送给对方的。如此的两家自然没有官面上的贸易,江面上小船来往,拉的全是私家的货。
而能应付得了两边的边军检查,将货物卸到对面出手,再带着银子回来……能做这事儿的人,难道是可轻易相与的吗?
到时候难说他们会不会谋些阴私呢。
虽说放着敌人的钱不赚简直不堪做人,可把南梁当做大金主,还是不妥啊。
若不是人在塞北不方便写信,峄城公主当即就想将自己的思考告诉皇叔。如今她只能先带着俘虏回京城。
倒仿佛是真圆了她的将军梦,每日里都可以穿上内署给她特意打制的凤盔银铠,骑在膘肥体壮的宝驹背上,在一众旗甲鲜明的将士们簇拥下穿过原野和山脉。
挺风光,但她还是不得意。
她本想顶了杨英韶的差事,去图曼部冒充那周将军的手下,狠狠在他们的营地里搞搞事情。奈何她长得太过漂亮,一看便知是个姑娘家,容易引起人注意,想瞒便难了。杨英韶虽也生得俊秀非凡,到底是货真价实的男儿郎,不怕人打量。
她倒也晓得,能找人搞来易容改声的法子,可那说不定就要被父皇知道——父皇如今不怜惜她是自家唯一的小公主了。从她开始做事的那天起,她便是臣,不单是儿,因此训起她来也是十分不留情面,她可不想被亲爹收拾得鳞脱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