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比把两大精锐统统压在一座危城下更让人心惊的了。
但就连叶清瞻也没想到,小侯爷如此仗义,居然亲自来了。
杨英韶当然不可能将他爹的北境军和他的禁军带来,那柔然残部里多半儿人是投降了,要么送出塞外让他们回草原了,要么留在塞下准备留给明噶图夫妇,可还是有些人,以为自己可以当流匪、一路抢劫逃回草原的,那都得燕国军队跟着追打才行的。
但他人在,就跟不在不同。
叶清瞻听闻杨英韶到了,的确是吃了不小一惊。虽然国丧期间军中也不禁血食,可接风宴上也不好安排得太过丰盛,有那么一个时辰就结束了。众将纷纷告辞回去,叶清瞻便把杨英韶留了一留。
“阿韶此来,究竟是为何啊?”他问,“虽说少年将军需得多见战阵才好,可你比及朝廷里旁的将军,见过的战事只多不少了。便是我帐下不少经年的老将军,论及见识,也未必有你多。且这伪朝的贼窝子,你也瞧出来,我是不打算真刀真枪去打的,你……所为何来?”
杨英韶不意他如此问,先是笑了一笑,随即编了个理由:“这可是伪朝的都城啊,皇叔。天下哪儿还有另一个伪朝?错过今日,就真的见不着敌酋肉袒出降了。”
叶清瞻初时还有几分恍然的意思,可转念一想便觉得更不对了。
梁国那皇帝就是投降,也不是只光一回膀子的,到了京城,面见小皇帝,再献一回国玺,那还得光着上半身跪在那里当一道风景啊。
杨英韶想看南梁皇帝投降,没必要赶到这里来。
“你……是想看伪朝亡国的气象?”叶清瞻突然问。
他也是想起了舒兰与跟他说过的事儿——这个世界的设定里头,杨英韶是重生的,而上辈子他就死在南梁军队的围攻之下。
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不想亲眼看看仇人是怎么完蛋的?
在对方的京城门口看他们丧尽尊严出门乞降,比在京城等着痛快多了。若是在京城等着,小皇帝、太上皇都在场,受降的场面必定是严肃极了的,若是杨英韶有什么私仇想报,有什么促狭主意要使,那会儿一定是不能用了。
虽然以叶清瞻对杨英韶的了解,他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可生死大仇跟前,没几个人能忍着不报复。
“……我……”杨英韶略一犹疑,说什么呢?他自然也想看南梁是怎么完蛋的,可那不是最要紧的。
他对报仇没什么执念,不管是亲自报仇,还是别人给报了仇,甚或是上一世的仇人甲干掉了仇人乙,在他眼里都一样。
可在公主眼里不一样。
他还记得那时,小小的她告诉他,她做了个噩梦。梦里,南梁军士烧了他们的皇城,有人说陛下死了,也有人说皇后逃了,许多人在奔逃中被敌军杀掉,哭声和惨叫声,甚至比宫殿被烧塌时的响动还大。
那个场面,他没有见过,但他能想到。他所见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铺天盖地的箭雨,而在那个时候,即便是他也会害怕,也会不甘。
更遑论那时候的峄城公主只是一个小孩子,她该多害怕啊。
她不敢跟父皇母后说自己的噩梦,只能假做任性想当女将军,想自己去保家卫国。
如今的峄城长公主,是做不了女将军了,可他是她的丈夫,他是要替她看这个噩梦破灭的辰光的。
第165章
要说梁国人确实也有几分骨气,叶清瞻这边往城里扔了十来天的石头,炸得城上的军士十有八九都挂了彩,可他们却坚决不肯投降。
据他安排在城里的探子报出的消息,守城的将士们都已经多日不曾吃到过一颗米了,每日的膳食,不过是煮些热水,往水中倾倒些许米粉,熬成略微有些发白的糊儿,每人分一碗,不至于饿死城头而已。
就是这样,也不投降。
便是叶清瞻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若说伪朝还有风骨,便在这些守城军士身上了。都是壮士啊。”
杨英韶以侄女婿的身份出入大帐,无人拦阻,闻听此言皱着眉:“可惜与我天军为敌,便是再有骨气,总归是胜不了了。说来,其他州县的伪军皆是闻风而降,不知这都城里的怎就如此硬骨头?”
叶清瞻道:“伪朝的军士,悉皆从本地征召而来。当初我军明令,攻下一州便与士庶百姓均分土地。有如此仁政,敌军士卒自然归心——左右他们迟早是要返家的,若是归降天军,立时便能回去见父母妻儿,且南边天热,现下回去,还赶得及耕种自家新分的地。然而这京城中的守军,多半是无地可分……唔,而且,说不准伪朝许了他们些别的好处,是以勠力守城了。”
杨英韶似是若有所思,盔沿下两条剑眉微微蹙起:“叔父,京城里人不稀罕土地,大约不缺银子,现下所需又缺乏的,想必是粮了。银子再多,总不能当粮食吃。要说当兵吃粮各为其主,他们固守城中倒也无可厚非,然而城中百姓何辜?守城军士都没有粮食吃,百姓们……怕是要易子而食了吧。倒不如让他们放百姓们出城,咱们舍些粮食与百姓,倒也是个积功德的事儿。”
叶清瞻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忖度道:“如你所说……倒也不妨试试。”
杨英韶说的是百姓,但谁说用粮食只能收买到百姓的人心呢?想让城里的人放百姓出来,那是难上加难,但若要借着抚慰百姓的理由,往城上送些粮食,倒是另有法子。
当日燕军就推了床弩出来,巨弩大箭直射入城,箭头深深镞入墙砖楼柱,箭杆上却都绑着书信。
绝大多数梁国士卒不识字,捡到了书信,无非交给上官。可也有几个人认字的,偷偷看一眼,那书信上写着“明日午时天军于西门外施粥可使军卒抬回与百姓食”。
都不是什么难认的字,众人瞧着却都不大相信。若是燕国人有这么好心,又为什么要把他们的都城围得铁桶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