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看来仙娘把你欺负得不轻。”皇后莞尔,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尚婉仪急匆匆豪饮茶水的情形,她自己端了茶盏,蛮幸福地抿了一口香茗,又道,“陈嬷嬷不是回去你们那里了么?她怎么说?”
陈嬷嬷?自从被公主“气病”,还休养了一个多月之后,老太太就再也没有当初那些锋芒了。安心在公主身边做个照顾饮食起居的人,再没胆子跟公主叫板——更况公主找个女官陪她聊聊读书的体会也不是坏事,换了先前的陈嬷嬷来,都未必会管。如今的陈嬷嬷,对此便更是一副喜闻乐见的样子了。
舒兰与清醒地认识到,没有人想从“陪公主读书”的大坑里把她捞上来。皇后的笑容,与那句温和又坚定的“现下还不是时候”,共同对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这话翻译一下,便是“你自己忍着吧,没人救你。”
第18章
“娘娘,臣妾实在不明白,您说的‘不是时候’,是指怎么一种不是时候……”舒兰与嗫嚅。
“仙娘习武的进展如何?”
“……殿下在射术一道上略有天分,刀法仍是……她到底还年幼。”
皇后点点头,道:“等她的射术能拿得出手了,再给她选几个贵女来伴读。”
舒兰与头顶亮起一个虚拟灯泡:“娘娘的意思是,您选来的贵女,还要陪殿下习武?”
“大燕素来有习武风尚,如今的贵族子弟,却是多忘了这天下来之不易。”皇后眨眨眼,笑道,“仙娘以堂堂公主的身份,尚可吃苦受累,勤习武艺,难道那些贵人们家的女儿,比我家的公主还娇贵吗?她们也该和公主一样,文能写诗作赋,武能提刀上马。否则怎能叫天下人都知道,天家尚未忘了取天下的艰辛,也不曾丢下一统江山的雄志!”
舒兰与问:“这是娘娘和陛下商议过的事情吗?”
“是陛下的意思,我怎么敢擅自做这样的决定呢。”秦皇后悠然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儿选贵女进宫呢?她们也可以跟着公主习武,臣妾听小侯爷说,习武的岁数越早越好,晚了胳膊腿儿都硬了,再刻苦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皇后斜睨她一眼:“阿婉,你莫不是傻么?陛下与本宫是要仙娘在众贵女间独立潮头的,自然要等她学得小有所成,才好将别人都比下去。这种话也要本宫讲给你听,可见你的脑袋真是读书读木了!”
舒兰与心中暗自发誓,为了让皇帝皇后早日选些不出息的对照组,来替她分担陪公主学习的火力,她现下必须竭尽全力督促公主习武!
反正小殿下的身体,瞧着已经比记忆中的她好了太多。适当增加一点运动量,不会累死——在习武方面有两辈子经验的杨英韶尽心尽力地给她当私教,效果不好才奇怪。眼见天气热起来又凉下去,秋光散了漫天蝉鸣,小姑娘日日辛苦,精神却比先前还好得多,也不是娇娇弱弱的模样了。
便是像别的小女孩一样精心打扮了出门,瞧着也和那些像琉璃、像棉花、像小猫小狗小狐狸的小贵女们不同。
她的腰背是笔挺的,神色是明快的,行动起来手足轻盈,倒像是一个穿着女装的漂亮小公子。
杨英韶最初教她的那套刀法,此时已经练得熟极了,舞将起来刀光流溢,银辉吞吐,煞是好看。而她近来时常练习的射艺,进步也很明显,在场边站定时身形便秀颀端稳,开弓发箭准头也日渐提高,观赏性和实用性兼备。
帝后曾来东宫观赏女儿习武,对她的进步大感欣喜,既重赏了作为师傅的杨英韶,也对太子日常关怀照料她的亲和之举大为赞许。就连只是往返伴侣的舒兰与和陈嬷嬷都收获了一笔不小的钱财,作为赏金。
于是接下来几天人人欣喜,只有杨英韶一个人,望着公主勤奋扑腾的身影陷入沉思。
他是最能看到公主变化的人,也是最清楚公主到底变了多少的人。
那个站在场上身姿矫捷手段漂亮的小姑娘,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可是,对他那么漫长的记忆而言,现下的峄城公主实在有些陌生。
陌生到他忍不住去想,这位蹦蹦跳跳的小殿下,和曾经被他伤害过的那个人,到底还有没有关系呢?
那个人啊,娇滴滴的,什么事情都要仰仗着他,在婚后的岁月里,她把丈夫的宠爱当做了唯一值得珍惜的东西,拼了命也要保住,像是一只呲牙咧嘴的猫。
但现在的峄城公主,在想些什么呢?如果她嫁人后,发现驸马早就爱上了别人,她会怎么做呢?
杨英韶无法揣测,在此刻的公主心中,他到底算是个什么人物。可至少有一点他能肯定——今后她的眼里,会有很多人和很多事,再也不会只有那一位驸马和一份感情了。
他拿出浑身解数来报答现在的峄城公主,可她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或许他应该骄傲,他已经改变了公主的命运。但心头的失落,却又是从何而来?
他正想不清楚,舒兰与晃悠过来搭话:“世子爷,您看着……有心事?”
尚婉仪毕竟曾在永宁侯府混过几年,她现在虽然是女官了,不必自称奴婢,不过对着旧主家的小少爷,称一声世子爷不仅不逾矩,且还亲近。
“嗯?”杨英韶吃了一惊,他果然是出神太过,竟没发现她,“并没有,只是……有些许慨叹。”
“喟叹?莫非您也觉得,公主这几日眼见着像是长大了吗?”舒兰与试探。
“她……”杨英韶卡壳一秒钟,方道,“是可以这么说,不过,我觉得她变了很多……不止年岁,连神态都与先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