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是想说,朕若惩罚张家其他人,便与那因迁都杀人九族的暴君无异吗?”
在这个世界,连坐之法虽早有之。可真正开创株连九族的却是上古的一个暴君。而诛人九族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想迁都,而臣子不同意。
天子何等聪明的人?一听左玉问这典故,便知她这是要道德绑架自己!心里当下涌起不悦,面色便阴冷了起来。
“臣女不敢。”
“呵。”
天子笑了,“我看你很敢。忠君之事不是首在坦诚吗?怎不敢说实话了?”
“那陛下……”
左玉行礼,“臣女斗胆,便实话实说了!”
天子愣住了。忽然有种面对陆岺的感觉。
这,这两人怎么都不按套路来?
只见左玉弯腰拱手后,站直身子后,一字一顿道:“昔年,上古君王为迁都而有了诛九族大罪。但后来历代君王都觉此刑过重,因此对此法多有改进。
远的不说,就说前朝。前朝太宗皇帝亲自下旨,女可留,未满十四者皆可免死罪,改徒刑。陛下,由此可见,历代君王都遵照了圣人‘罪不下妻儿,祸不及父母’的教导,是以‘仁义’治天下的。
张外祖今日被罢官,遣返回乡,永不叙用是他咎由自取。可稚子无辜,三代人不能科举,未免过于惨烈。臣女虽知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但也着实不忍见表兄弟们落得这般下场。故而,斗胆入宫,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怜悯下稚子。”
她说着便跪了下来,重重磕头,“臣女愿以献土豆之功,换取张家儿孙一个行举业的机会!求陛下开恩!”
天子望着左玉,久久不言。过了许久,才道:“国朝给予的封位也是能拿来当条件谈的吗?德惠姬君,你放肆了。”
“臣女荣耀皆受天家所赐。除去先祖留下的基业,臣女并无珍宝可献于陛下。故只能斗胆,将天家所赐珍宝还于天家,求陛下一个开恩,一个怜悯。”
皇后叹气,“德惠姬君,你这又是何苦?即便他们不读书,日子也不会差哪去。”
“皇后娘娘,民间有句俗语叫作‘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一个读书人若不能为君父所用,一个武将若不能为君父守国门,必是遗憾。外祖家最小的孙儿尚在襁褓中,来日长大,不能行举业不提,还要处处顶着犯官的名头过活,臣女想想,那实在太可怜了。稚子无辜,求娘娘怜惜,求陛下开恩!”
天子依然没说话,可平静的表面下此刻却是波涛汹涌。
德惠姬君此人到底是真君子亦或是……
再想想,似没有必要。毕竟张昊卿只是张氏的父亲,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她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说她。倒是左林……
难道是左林让她来的?
天子稍稍一想,便在心里冷笑了声。自己这些臣子啊,在官场混久了,都早已不负昔年的纯粹。
左林辞官,自己未挽留,怕是已有诸多想法了。自己不敢来,便让立了功劳的女儿来,这老狐狸……
他审视着左玉,许久后问道:“听闻你师从许明知,朕且问你,什么叫仁?”
左玉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自己的回答如果不能让天子满意,那张家该倒还是得倒,搞不好自己也得搭进去。
不过,机遇与风险并存。
这问题的关键并不是去诠释“仁”的标准是怎么样的。这问题的关键在于得触动提问的人。
她想了想天子的经历,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她抬起头,福了福道:“回陛下,臣女觉着‘仁’的本意应是感同身受。”
“哦?”
天子挑眉,“说说。”
“唯。”
左玉应道:“世上所有的不愉与恶,皆因私心而起。若能感同身受,那么罪与不悦也会少许多。陛下,若君王与为官者能心系天下百姓,能与百姓感同身受,必能体谅百姓的艰辛;体谅到了百姓的不易,必会努力治理天下,故而,君臣系民,为天下计,为百姓计,此为感同身受,是‘仁’。”
左玉慢慢地说着,“同理。儿女知父母养育艰辛,能与父母感同身受,孝道自成,此为‘仁’;为师者与求学者感同身受,知求学不易,无私教授此为‘仁’;学生感念师者教授之恩,感知教授不易,尊师重道自成,此为‘仁’。”
左玉福了福身,“陛下,臣女愚钝。臣女觉着‘仁’之一字的关键在于感同身受。能感同身受了,便不用再去背那些大道理,‘仁’会在‘心’自成;心有仁,行有义,行事说话自合圣人教导,无须再求援外力而自得圆满。”
天子沉默了。
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感同身受吗?”
“是的。”
左玉道:“臣女斗胆,自觉若人人能做到这点,那大同也不用刻意去追求,大同自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