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相天逸知道自己住哪儿,她说了翟姿家的地址。
这天翟姿改了发型,用一只水晶发卡代替了常戴的头箍。
穿的是浅黄色的收腰礼服裙,下面是肉色的连裤袜,外面罩了一件花色的毛线开衫,脚上是大人式样的尖头船鞋。
对于这个年代的乡村女子来说是非常时髦的打扮了,何况还是她这样的小小少女,几乎没有人能够穿成这样。
她在家里照镜子,照过来又照过去,怎么看都满意。
为了这次参加相天逸哥哥的生日成人礼,该怎么打扮她计划了好多天。她想这样总可以胜过沐云河,沐云河一定想不到这么时髦的穿法,秋冬天气还露着腿,只在画报上见女明星这么打扮过呢。
结果一见到沐云河,却是呆了。
沐云河穿着一件笔挺的驼色呢子大衣,领口乳白色的翻毛温暖,单肩背一只黑色硬质的小方皮包,全身上下不超过三种颜色。
乌黑的长发如一匹锦绣的墨色绸缎,衬得面上容光如雪。她竟然还涂了一点赤朱色的口红。
什么叫成熟?这才叫真正的成熟。
翟姿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连她那个爱打扮的妈妈,这辈子也没穿得这样美过。
衬得她精心打扮的黄色礼服裙又刻意又土气,像个笑话。
翟姿第一次在沐云河面前羞得脸红。
几次想开口让沐云河等一等,趁接她们的人还没来,赶紧进屋去换一套正常点的衣服。即使不美,起码也不是“刻意打扮过的不美”。
结果沐云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翟姿便错过了补救的机会,等小汽车到了,只好硬着头皮上车,心中再懊恼没有了。
女孩们上了车,小汽车把她们直接送到别墅门口。
这栋别墅。
沐云河下了车,仰视矗立在面前的欧式三层楼建筑。
这么多年了,她又站在这里了。
虽然这是沐云河三年前重回黄沙岛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所有人包括相天逸都以为她是第一次来。
但前生,她在这座房子里住过五年。
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沐云河在保姆的引领下,随翟姿一同走进去。
别墅一楼是个高顶的大堂,此时已像模像样地被布置成了“派对现场”,很多十几二十岁的男女青年正在其中,十分热闹。
沐云河与翟姿一进去,许多审视的目光便落在她俩身上。
沐云河的扮相实在太打眼了!
她明明是一个这样小的女孩子,只像一株六月莲,时节未到将开未开的,却穿着大城市里有钱老板妻子才穿的那种衣服。
在场的大女孩家中在黄沙岛上皆是有头有脸,比起沐云河班上那群“平民”同学,自然更加见多识广。
翟姿见色行事,十分机灵,张嘴就自我介绍:“我们是东沙小学的,相天逸学长的师妹,我叫翟姿,她叫沐云河。”
说到翟姿的名字,并没有人认识,但沐云河三个字一出,全场立刻骚动了。不是小学班上那种不加节制地“轰”地一声,而是密集的低频率的嗡嗡声,很多人瞬间与周围人不着痕迹地交头接耳起来。
有两个大女孩靠近门边,本来在冲阿华田饮料,此时高个子短头发,脸上好几颗青春痘的就小声说:“多新鲜哪,一个收渔的,穿成这样,糟蹋衣服。”
旁边人立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这话说得声音虽然不高,但附近的人也都听到了。
翟姿心中一喜,表面上装作不忿,拉住沐云河的手作势要往里走,暗示沐云河不要计较。
不料沐云河并不跟她走。
只见沐云河款款走到那个说话的短发大女孩前,站定。
身高随低了那人半截,气场却强,竟令面前的嘴贱者着了慌。
在众人的注目中,那大女孩强自镇定地稳了神态,说:“干什么?”
沐云河抄着两只手,凉凉地看着她,声音如秋冬山林间的泉水那么冰:“多新鲜哪。”她照学了这女的方才开口的前四个字,态度悠悠闲闲地:“这岛上,谁不是个收渔的。你不是,还是天逸哥哥不是?”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天逸哥哥”四个字从少女口中说出,竟像有了魔力,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相天逸与她关系熟稔,远非旁人可以置喙。
其中有些与相天逸关系近些的,知道这两个小女孩子是相天逸派车接来的,可见她们的“待遇”有点特殊,此时不由得同情那个贸然开口发酸的黄野。
这名叫黄野的短发青年脸变得通红。她家是岛上做百货生意的,早三代就不做渔民了,所以骨子里看不起这些做腥气生意的,说话也是没经过脑子。
眼下被小少女这么当面怼了,只好硬着头皮答:“我不是,天逸也不是!”
沐云河却道:“哦?天逸哥哥不是么?他才和我说,让我的货不要给别人,若是给他,他能给我‘超、级、好’的价格。不信等下你问问他?”
现场又出现了新一轮的骚动。
黄野的脸憋得像个红气球,指望有谁能来帮她说几句。可在场的都是人精,忙着看她笑话呢,谁会帮她。
连刚才和她一起来冲阿华田的女伴都端着杯子走开了。
另一个愣在当场的是翟姿。
她看着沐云河,仿佛这辈子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连当初沐云河亲手推她进废弃池塘她都没这么震惊!
这时,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冷脸女孩向她们走过来。
她约莫十八九岁,沐云河眯着眼看她,觉得她有些眼熟。
这女孩拿了两杯果汁过来,一杯紫色,一杯橙色,问沐云河:“妹妹,要橙汁还是葡萄汁?”
沐云河说橙汁。她便把橙色那杯给了沐云河,又随手把另一杯葡萄汁给了翟姿。
竟是完全没有给翟姿选择的余地,就好像她是个随便什么的附属人物似的。翟姿困窘地接过来,脸上的表情笑不如哭。
当这名高马尾的女孩拥着沐云河肩膀带她进去的时候,沐云河忽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那真是太过遥远的记忆了。
上辈子相天逸小学毕业时,曾来找她,给她塞了一个电话号码。当时他的身边有女伴陪同,可不就是这个人么?
虽然沐云河早已不记得那人相貌,但高马尾和冷冷的气质她还挺有印象。当时还想,原来这就是男女朋友呀。
这辈子许是时间线发生了诸多改变,相天逸毕业时并没有给她塞电话号码,而是送了她一台录音机,加上很多盘音乐磁带。
他说那都是他喜欢的最最流行的歌手,他一式两份地买了,也送给她。
沐云河并没有当真,怀疑相天逸对哪个女孩都这么说。这人本就是个多情种子,可惜前生是在她这里变了态。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临近中午时分,终于等到成人礼生日派对的主人公登场。
相天逸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穿着一身银灰色剪裁得当的西装,闪亮登场。
围着相天逸的那一群里,好几个沐云河认识的。
她看见这个画面就有些眼晕。
重回童年的这三年,相天逸基本是单独出现在她面前,有时候会让她忘了他上辈子的德行。
可他的这群狐朋狗友一出现,那味儿就太冲了。
简直让那些糟糕的回忆直冲沐云河的脑门。
前生不知多少次,相天逸和“朋友们”喝酒搓麻整到烂醉,人事不省地摊在床上,接着半夜便忽然吐了。
沐云河不得不花上几个小时来给他擦洗,换衣服,换床单和被单。有时候刚换完,这厮就又吐了。
现在想想,自己当年真是贱得慌!
看着相天逸在一群已经散发出“男人味儿”的青年汉子之中如鱼得水,沐云河就恨不得揪他两块肉下来。
怕自己眼神太过邪恶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沐云河只好垂了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果汁。
这次成人礼相天逸大约请了三十多个朋友,大多是些平素玩得好的同龄男女。在这些富裕的男青年面前,女孩子都是可以被猎艳的对象。
此时,一些男的就开始起哄,让女的都做一圈自我介绍。
这场面,就和班上竞选班干部似的,每个女孩都绞尽脑汁地想一出特别的自我介绍词。
轮下来到了翟姿,翟姿早已打好了腹稿,准备做一番精彩的演讲,可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却忽然有些怂,自我介绍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草草收了尾。
果然她一住口,现场就起了轰动。翟姿的感觉没有错,在场人士并不期待她的发言,只期待她尽早结束发言。
终于轮到沐云河。
沐云河捧着橙汁,十分装逼:“东沙小学五年级,沐云河。”
那些男青年却非常捧场地爆发出了喝彩与鼓掌声,一下子把现场气氛推到了高潮。
就像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等着要做出这样的反应了似的。
这时,相天逸身边那个长得像头黑熊的,沐云河已经忘记了他名字,只知道是相铁惠下面某个船老板的儿子。
那黑熊就大声地介绍起了沐云河的事迹,按着时间线字字句句如数家珍,众青年配合地露出一惊一乍的反应,听得沐云河起鸡皮疙瘩。
这也就算了。
真正让她不能忍的是,在切蛋糕吃了自助午餐后的游戏环节里,这些人居然想要灌醉她!
第27章 相天逸的成人礼(2)
青年男女派对玩游戏,总也离不开酒。
沐云河原以为喝酒这事与自己无关,可翟姿却跃跃欲试。
有的人说,小孩子就不要喝酒了。翟姿逞能,说谁是小孩子?对沐云河说:“她说我们是小孩子呢!”
沐云河懒得理,指指杯子:“我喝橙汁就好。”
偏偏刚才橙汁喝得太频繁,一杯已经见底。
高马尾的姐姐还想给她加,却被那头黑熊拦下来,大喊:“上酒上酒!”让人递开了瓶的红酒过来。
旁人也接了,两三只手传递过来,翟姿机灵灵地接过瓶子,先给自己满上,要再给沐云河倒。
沐云河本想拦住杯子,却见到翟姿乞求般的目光。再加上旁边几个大姐姐都在劝:“就一点点,没关系的,你看我们也喝的。”
沐云河不想让全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便让翟姿倒了。
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手拎一个系着绸带的礼盒,送到相天逸手上,说是相老板送给少爷的。
众人都猜是什么,可相天逸像是早知道了似的,三下两下拆开,是个许多人都没见过的黑色长条机器,其中一面有许多按钮。
这时,有识货的就大叫起来:“大哥大!逸哥,你爸送了你大哥大!”
相天逸难免漏出些得意的颜色,拿出机器在手里掂着。
旁人有交头接耳什么是“大哥大”,立刻有人用见多识广的口气科普:“这是拿在手里的电话,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用这个打电话,没有线的。”
众人倒抽一口气,联呼厉害。又有人问多少钱?
相天逸说,也就万把块吧。
众人惊叹,折服,直呼买不起。
沐云河被他们做作得想翻白眼。
简直忍不住要剧透,过不了一二十年,这砖头就要被放进展览馆,华夏大地人手一个智能手机,在座的每位都能用上。
称赞完了相老板的礼物,众人又纷纷献出自己的礼物。
翟姿送的是一顶运动鸭舌帽,上面一个钩子,叫耐克。她见相天逸哥哥穿过这个牌子,这么送安全不出错。
沐云河没有准备礼物,也不是忘了,就是懒,相天逸不配让她花心思准备东西。
可她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围成一圈挨个送的场面。
只能临时想了。
送什么好呢,她今天带的东西简单,也没带什么特别的。打开小皮包翻看了一下,最后她摸出来一面小镜子。
轮到沐云河时,众人都期待她能送出什么礼物,谁知别人的礼物都是隆重包装,沐云河却只递过去一枚镜子。
小镜子圆圆的,是一面女士用的随身镜。
众人不解其意,相天逸也不懂这是为何。
沐云河说:“打开看看。”
相天逸依言打开镜子。镜面小,只照出他的眉眼鼻子来。
沐云河说:“送你个帅哥。”
众人一愣,都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虽然都心照不宣,将这镜子称为礼物不仅勉强,而且敷衍,但相天逸也并不缺他们的礼物,说得有趣便罢了。
相天逸倒不嫌礼物简陋,还挺高兴,说:“行,挺有眼光!”
把小镜子一本正经收进自己的西服口袋中。
接着,游戏便开始了。
也不知为何,这游戏做的,无论是击鼓传花还是接绕口令,总是到沐云河这里断了,硬要说她输,让她喝酒。
而且游戏中输了得喝白酒,每次就一小杯,似乎也无关紧要。可小杯加小杯,不知不觉就多了。
后来见沐云河拒绝得厉害,也是奇怪,这游戏的输家又转移到别人那里去了。旁人给她换了红酒,说这个不如白酒劲大。
沐云河坐在沙发内,起初不觉得什么,可酒劲一点点发作后就上了头,看东西都有点叠影。
她心里还是清楚的,觉得糟了,这样下去一会儿她还能直着出去吗?难不成她还得在这个房子里睡一觉等清醒?
还是趁现在还有点理智,赶紧走了算了。
这么想着,她便拿起自己随身的小皮包,努力不晃悠地站起来。
刚要开口,忽然玩游戏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原来,是轮到相天逸时他输了。
相天逸要喝酒,他们偏不让他喝,齐声喊着:“走一个!走一个!”
沐云河迷迷糊糊的,不懂他们在闹什么,却看见相天逸朝自己走过来。
沐云河歪着头看他,直到相天逸在她面前站定。
相天逸西装笔挺,上装口袋里掖了一块手帕,自觉时髦至极。
不料沐云河开口就说:“你怎么穿得像个服务生……”
九零年代的小岛上,还没什么人听过服务生这个词,一时之间大伙儿也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相天逸也听不懂,以为沐云河微醺说胡话。
只见他目光炯炯,眼神像带着钩子一样,嘴角噙着收不住的笑意。他说:“小妹,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沐云河眨眨眼,脑子里稍微清明了一些。
只听相天逸精神饱满地宣布:“小妹,我喜欢你,我等你长大!”
此话一出口,满堂欢呼。
有好几个人起哄地哼起了婚礼进行曲。还乱糟糟拥来一群人,朝相天逸和沐云河手中分别塞了高脚的红酒杯,起哄他们喝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