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后脸使劲绷着,神色处处洋溢着开心。
“姜雪,跟我到皇宫住吧!”
“我喜欢这里。”
“哦。”他收敛了笑,没过两秒又笑起来。
“下次我请你吃饭。”
“好啊!”姜雪看到他有些期待的目光,那点怨气悠悠遁走了。
他们像初识的男女,说话扭捏,互相客气,又含着许多刻薄。姜雪惊觉,自己这才真正进入他的生活。
这也意味着想脱身越来越难了。
一次,姜雪去办一个案子,一连好几天在外地,回来时刚收拾梳洗完准备睡一觉,红竹来说许良卿生病了。
红竹讲话时脚没安生过,步伐像热锅上的蚂蚁,很焦急的样子,姜雪本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这下精神,“快,快带我去看他。”
她推开门,就被人拉进怀里。
她觉得自己被骗了,想离开这胸膛,被更用力按在怀里,她心慢慢静下来,闻到他身上的药香味,手抚摸相他,这才发觉到他穿得单薄,心下一软,暗恼自己大意。
“你快去躺着。”
“你陪我。”
姜雪不说话了,他总算松开,姜雪找衣服给他披上,他抖开,姜雪咬牙,跟个病人计较什么,耐心地给他穿上,感觉最近他任性好多。
她说:“吃药。”
他扭过头,“我命知甫买了几只鸽子,你待会带走,以后不在时每天给我写信。”
她的爱好很危险,许良卿深知,很怕某一天丢了她。
“嗯。”
他们常在甜蜜的爱情中沉溺,然后突然想到什么,陌生的眼神刺痛对方。相对无言好久,或尬笑着找借口离开。
逃避的总要面对,命运会让你看清真相。
这天刚吃好饭,外面蝉声聒噪,已到了夏季,一个箭射过来,姜雪双指拢住,是许良卿的字迹。
乔装打扮,晚上来接。
这家伙搞什么明堂,她眼角逸出笑意。
傍晚,姜雪换上黑色布衣,蒙上面罩,呆坐在房内。不一会儿,响起叩门声,打开,两人对看,许良卿扑哧一笑,不像对旁人的社会性微笑,只在姜雪面前他是开心真实的。
“你穿得像个贼。”他说。
姜雪:“……”
他抱来一个大包裹,请姜雪帮他选,他也给姜雪选一件,衣服白色淡雅,忽视待会要戴狰狞的面具,单穿上应是个翩翩贵公子。
“快点换,我出去等你。”
她对着镜子,把头发挽成髻,用淡青色的布条拢住。出去时,许良卿在踱步,他平常很有耐心,今日却异常烦躁,门开,他目光怔住,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恢复神识,戏谑地说:“玉兄穿这身衣服甚好看。”
“王的眼光好。”
他听这句心情大好,挽着她,飞出皇城。
夜市热闹。
某处喧闹声异常,许良卿拉着她混进去,亏两人气质非凡,得了钱的守门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进去,上面挂着大喜灯笼,几十张喜桌布满院子,姜雪随手拿两颗糖,递给许良卿一个。
“我手脏。”许良卿看着她。
她两颗都扔进自己嘴里,唇边隐着笑。
许良卿气闷,从怀中拿出手帕,捏了颗尝,沾沾喜气。
新郎正挨个敬酒,礼数周到。
“岳父大人,小婳您就放心交给我,除了天上的月亮,想要什么,我都给她。”
姜雪莞尔,目光不由得看向对面男人,温柔缱绻,手向前移动,要相触。
有人喊了句什么,姜雪站起来,内心惊叹自己戏剧体质。
“新娘子被掉包了!”
还好,没出人命。
许良卿伸手拉身边人,却捞了个空。看她挤进人群里,向新房而去。无可奈何又宠溺地笑了笑。
姜雪进去,看到新郎拿着红盖头一动不动,那丫头惊慌失措。
“少爷,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醒来就被绑在这。”
原来这丫头被打晕靠在床边,盖着红盖头,从外面看,只以为是新娘。
新郎酒吐了一地,站起身就要出去,被两人拦着。
“少爷,别冲动。刚才已经报了官。”
岳父岳母也急得哽咽,就这一个宝贝闺女,被糟蹋了可让他们怎么活?
窗户关着,门外也一直有人把守,那丫头外衣没了,姜雪心中一动。
窗外杂草有被压的痕迹,地上有一个簪子,确认是新娘的。有血迹,上面缠着几根长发。
可想当时挣扎场面激烈,地上有长长的拖拽痕迹,可知新娘在窗外不远处就已晕过去。当时都在桌前吃喝,没人注意这里。
顺着痕迹到院墙,没了。
外面有血迹,跟着血迹到一个河边,发现染血的破布,新郎和几位老人看到布当场崩溃。
官兵们连夜打捞,这河不大,捞出几具战乱时的白骨就什么也没了。
看着身边人死去而不自知,哈哈。有人在暗处低声说,周围人听到循着声音回头,却空无一人。
“姜雪。”
姜雪惊醒,刚刚做了个梦,许良卿俯身来看,头上闪着汗,两人在黑夜里对视,良久。
“刚做了个噩梦。”
“睡吧!”今晚由于太晚,许良卿在姜雪这里小宿,占用她一半的床。
过一会,姜雪翻过身隔着被子抱住他,许良卿没动,他猜想是梦的原因,只静静地让她拥抱,享受这个主动的拥抱。
姜雪咬着嘴唇,那梦太真实了,她想要抓住的东西就是抓不住。
她梦到许良卿在战场上为救她被乱箭射中,最后目光看向她,温柔笑说:我要先走了,对不住。
在而不知
次日,许良卿上朝后,接到一只鸽子的来信,姜雪说对这案子感兴趣,去看看。
一夜之间,新娘子跑了的事在大街小巷谈论。有说新娘子外面有人了跟着情郎跑的,有人说早知道那家女人不正经。还有说新郎是暴力狂,把新娘打死了藏起来。
姜雪正吃着面饼,耳朵受到亿点伤害。
张府把家翻了个底朝天,把新娘认识的人一一调查,都无果。
新郎在街上郁郁寡欢,疯了似的,见到身影差不多的,就抓住人家,待看清不是,眼里的亮光灭了。一寸寸斩灭希望,七嘴八舌的人停下口器,投去的目光带有怜悯。
她沿着路走几遍,依旧没摸透采花贼的心思。
院墙上的漆雪白,是新刷上去的,这里的习俗是,结婚时要把家重新粉刷一遍。蔷薇花被踩了一地,血迹已干涸,夏日把地晒得干裂。
听官府说,这不是第一起,还有几起发生在别的地方,作案手法一致,应该为同一人所为。
临近的陵城派来捕快,见到姜雪,曾听过她是事迹,遮不住地钦佩。
“您好生面熟?”
她心虚地瞪大眼睛,她总是到一处换一副容貌,这一次她用得是真面目,“把事情仔细说说?”这位是她探案时经常打交道的主。心思敏锐,不过有时候,容易看歪。
“在我们那连发生两起,也是新娘子被带走,拖拽痕迹到院墙,没有血迹。也没人发现,其实,外面也有行人,背着新娘子这么大的目标,很难不被瞧见,可愣是没人瞧见。小的想,他可能就住附近。第三次,我们假装举行婚礼,我当新娘,不过应是被谁泄露出去了,他没来。”
姜雪沉吟,“你带我去那两个地方。”
上官马骑得飞快,很快到地方,太阳毒热,面具沾在脸上,有些发痒。她专注扫着院子,回去时,天色半黑,上官走慢了些,天凉快,心中有了思路,倒也轻松了些。
“不知为什么,看到你就想起一个故人,我那小跟班拿了两个月工资后就失踪了。”
听到跟班,她郁闷得要吐血。
“其实,她是个姑娘,整日装成个男的,怕被人歹思,我们整个衙门的人都能看出来。就是没说透。”
姜雪想到许良卿,对自己的装扮技能再次起疑,“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上官看姜雪对这话感兴趣,神秘一笑,吊足了胃口,“细枝末节!做捕快这一行的,最喜欢探究了,她为什么穿的总比别人厚?为什么不跟别人一道上厕所?检验尸体时,脸红,讨厌肢体接触。这些,分开来可以解释人的某种‘变态’,合到一起就起疑了。我和兄弟们观察一个月,确定她是个女娃子。”
“厉害。”姜雪莞尔,上官看那浅浅笑容,呆了一瞬。
她想起衙门汉子们的360度大转弯,搬尸体的活不让她做了,时不时拉个家常,她对他们笑的时候,他们常抱住脸蛋,现在想来,是害羞。
这不戳破倒真是温柔。她心里涌上暖流。
思绪很快回到正事上,照目前的形势,凶手一时半会很难抓住,他的再次现身定是又有人失踪,而通过这几次作案地点她发现刚好汇成半个心形,下一个地点是皇城,姜雪不想再增加牺牲,她决定以身犯险,“上官,你去查查皇城最近有没有要成亲的?和他们商议一下,我去冒充新娘,上次还缺了几样,灯笼,粉刷院墙,要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样,凶手说不定是从事这职业的。”
“不行!”许良卿立刻反对,话出口又松了下,“我……当新娘。”
姜雪膛目结舌,“王要是出了事我十个脑袋也担不起。”
“那就随便找个人,反正你不行。”
“就让我去吧,你派些高手,在暗处看着呢?能有什么危险。”语气撒娇,许良卿哼了一声,甩袖欲走。
“什么时候?”
姜雪犹豫了一下,“大后天。”
次日晚。
她只换了发饰和衣服,行礼拜堂是另一个姑娘,她安坐在床沿,手指绞着红帕子。
门口两人昏昏欲睡,一个姑娘走来,“我家夫人给小姐送了东西。”面容羞赧,一猜猜到是什么,她了然地点头,不再困了,脑子里是淡淡的春色。
上官躲在床下,只能看到一双脚。姜雪脚向左扭,示意别轻举妄动。
一阵香扑来,迅速捂住鼻,阵阵晕眩。他死命咬住嘴唇,爬出来,那姑娘戴着面纱,看到人吓了一跳。定神看他虚弱的样子讥讽一笑,拉着新娘向窗边拖。
姜雪千算万算未料到这招,浑身软倒,许良卿突然冒出,使尽力气靠近她,两手交握,一只脚狠狠撵上去。
他们发不出声音,两双眼睛写着许多,又像白纸似的纯粹热烈,就这样静静看着,时光给他们残酷的静好。
姜雪松了手,那女人歹毒地又洒下□□,嘿嘿笑着,“这还真好用!”整个屋子的人都软倒,她戴着特制的面具,得以不受其害。
姜雪被拉着走出院子,到了院墙,手脚缚住,嘴堵住。
醒来时,发现所处之地极其狭窄,右侧有极细的孔眼,四周是冰凉的土灰,姜雪心中发凉,想到许良卿更是自责,不知道他如何了,那些□□是什么东西,洒在他身上。
自己被绑得结实,药劲没过,再加上没用餐,只会越来越无力,最终活活饿死。
她不禁好笑,在心里狠狠地讥讽自己,每次觉得要死都是饿导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这次不禁丢了鞋,把命也丢进去了,还有许良卿,老天保佑,我活了两个时代死了不可惜,让他长命百岁吧!
想着想着,睡着了,再醒来时,黑漆漆的,有一串脚步声。
“说,你把人藏哪儿了?”是他的声音,姜雪陡得睁大眼睛。
“哈哈哈。”那女人疯笑,充斥着癫狂和歇斯底里,声音扯着喉咙,“我要你们爱而不得,在而不知,生生错过,就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死去吧!”
“哈哈……”周围一颤,姜雪觉得那震动和院墙融为一体,那女人撞墙死了。
“找,把整个镇子掀起来也要找到她!”
夜重归为宁寂。
姜雪现在才发现,院墙边是人们喜欢歇脚聊天的好去处,她听到那个女人的故事。
新婚之夜跟情夫私奔,被新郎抓到,要把他俩打死,情夫死死护住她,自己被打死了,那新郎另娶新欢。而她为父母亲人所鄙视,无家可归,名声被邻人传臭了,无业可操。
这女人,可怜,更可恨!凭什么报复无辜的人,以为世上的人都一样恶?!
她眼睛半阖,太阳出来了,她快没力气思考了。
她的尸体日后会不会成为古董,掀起一桩陈年旧案。她提着精神,不想错过生命每一秒。
“姜雪!你在哪儿?姜雪!”
“你在哪儿?”
那声音充满痛楚和绝望,我在这儿,就在你眼前,她在心里喊。
男人一遍遍喊着,姜雪眼睛贴着小孔,不舍得去眨动,她想,死的时候最后一眼是他也算老天眷顾了。
傍晚,他走过来,倚在墙上,发呆看着残留的拖拽痕迹。
姜雪觉得自己能感受到男人的体温,她在脑海里描摹男人的背影,全当消除这几厘米的距离,和他来个背后拥抱。她快不行了,这样间接靠着他的背死去也挺好的。
过往的恩怨在这一刻统统放下,恼恨自己之前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过去,你以为自己有多少时间去别扭?
唉。她从喉间发出极轻的叹息,什么知足,她不甘心呐。
“我曾以为一切还来得及,耐心等你敞开心扉,放下过去,打我骂我一顿,我还有好多想和你一起要做的事,姜雪,你一定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
许良卿念许多遍,心口千刀万剐,忍不住大喊:“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他重重地倚在墙上,姜雪听到他的呼吸声,她嗅到微弱的生机,头使劲磕碰墙,侧脸血肉模糊,你一定要听到。
男人的呼吸更清晰了些,他突然不说话,过了会儿,颤抖地说:“姜雪?是你吗?”他贴着墙,发现由于刚才的撞击,这一块掉下许多材料,露出的质地明显不同其他,掏出剑,小心地划,过程中,他紧张得要忘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