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当时还小,花不了几个钱,放学后还会去垃圾场捡点废铁啥的,有一次女儿的辅导费还是用儿子卖破烂的钱交上去的。
女儿呢,从小学习就好,考上了市里的一中,知道家里困难,也不知道那个内向的姑娘鼓起多大的勇气去找了校长,申请了贫困生,之后免除了学杂费和住宿费,每周回来也只不过带点饭钱,一开始是十五块钱,后来梅梅走街窜巷的卖白酒酱油才又加了十块。正长身体的年纪,有时候一顿就干噎两个馒头,投胎到自己家里,真是……
要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是他宁愿他们不要那么懂事,越是回想越是后悔,要说上辈子因为眼下的活计在亲戚里挣的是最多的,厂里的正式职工都不如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了呢?
祝连国细数自己的劣形,虽然自己爱抽烟,可抽的都是旱烟,自己老爹就会种烟烤烟,基本上不花钱;酒呢,现在还是限量供应,有钱都没地买去;至于鸡鸭鱼肉,虽然现在不限制养殖了,可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端上饭桌,要是去供销社买就更困难,有票都不一定能抢到。
他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赌。他本来并不好赌,一般也就逢年过节和亲戚玩几把,早些年就是纯娱乐,也就用火柴杆算个输赢,后来经济形势好了玩的也不大。
一切都在和陈三庄认识开始发生了变化,陈家天天都有人玩,一开始他只是看看,后来三缺一就顶一下,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麻将、扑克、牌九,接触的多了就更是沉迷。他也想着和媳妇把日子过好,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瘾头,牌桌上的人也总捧着他,他就真觉得自己是赌神在世了。
他把媳妇藏起来的钱挥霍在了牌桌上,因为这和她争吵,因为她把自己的牌友撵出家门,觉得她不懂事,不知道维护自己男人的颜面。折腾的家无宁日,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觉得家里让他感觉压抑,于是把更多的时间浪费在了牌桌上,有时甚至黑天白天的玩。一开始妻子会去找他,他越来越不耐烦,妻子就不再去找他了。只是还会在晚上给他留门,大门响的那一刻,屋里的灯总会适时的亮起。是什么时候门开始锁上的呢?
那时候他总觉得妻子不如别家媳妇善解人意,甚至还会明里暗里的比较,却从来没有想过当年那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姑娘心里有多苦,多难过!明明是两个人的家却只有一个人在付出,她背后是有多难。姐妹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呢,却是越来越紧吧!泪水和着苦水往肚子里咽,出去却还得把头扬得高高的。家里有自己还不如没有!祝连国意识到他上辈子不仅是失职,简直是混蛋。
自己居然还问梅梅将来想干什么,她一直是个恋家的姑娘,她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经营他们的家啊!
好在现在他们还没有结婚,那些让她伤心流泪的事情也都还没有发生。这辈子他会远离那些她所厌烦的人和事,她不喜欢他抽烟,他就不抽;他不喜欢他喝酒他就尽量少喝;至于赌,他是绝对不会再沾的了。他去娶人家是让人跟着他享福、过好日子的,不是跟着他受苦的,这种信念前所未有的坚定。
还没进温家他们远远的就听到院里传来的欢笑声,进了门才看到温仁昌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温父温母也笑得开怀,温仁昌看到祝连国更是兴奋:“四姐夫,可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今天去了一中,才知道那边现在在招复读生,我刚好赶上点子了,参加了摸底考试,那边让我下周就过去上课!”
“咳咳!混叫什么呢?叫哥知道不?”温父话说的威严,但语气里却也含着笑意,看来对于自己这次真的是挺满意的。温仁昌是家里的男丁,别说现在,就算20年后这边人还会觉得没儿子相当于绝户,温仁昌要是出息了那对整个温家来说都意义非凡。
“饭上桌啦,快吃饭吧,边吃边唠!”温玉兰在那边招呼大家洗手吃饭。
温家后院有几棵大杨树,长的枝繁叶茂的,夏天在树荫下吃饭喝茶最是惬意,平时也有很多人聚在这里下棋。
现下温仁昌和温玉兰把桌面铺在了石桌上,六个人围坐在一起显得很宽敞。主菜就是铁锅炖大鱼,里面放了茄子粉条啥的,看着就很有食欲,还洗了些蘸酱菜,拍了两个黄瓜,虽然也不是很丰盛,但对于这时节来说却是顶好的了。
这一餐祝连国吃的很满足,不仅是吃好吃饱的问题,更多的是觉得日子有了奔头。以前来温家总觉得他们待自己客气有余,热情不足。现在才明白人和人的关系是靠真心处出来的,人家是女方,本来就要端着些,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哪有上赶着的道理。而且,自己以前又太过木讷,人家问一句才知道吱一声,搁谁心里都不会太舒服。虽然回来还不到一天,但他想明白了很多。
“大爷大娘我这就回去了,坐着歇歇吧!忙活一天也挺累的,咱都不是外人,就甭送了!”
“那行,我们也不和你客气,玉梅你给连国装点杏子带回去,我头晌摘了一些,都熟透了,放井里湃着呢”温母嘱咐道。
“知道啦!走吧,咱去前院。”
温玉梅让祝连国把吊篮提上来,又找了个草编篮子过来。夕阳映在她的身上,祝连国能够清晰的看到她脸上的绒毛,看到她圆润可爱的鼻子,看到她颊边的浅窝,看到她被额发遮挡着的眉眼,看着她细致挑拣果子的样子,一时不禁有些痴了。他一直知道她是个耐看的姑娘,却鲜少有机会这样细致的打量她。
“你尝尝,挺甜的。”温玉梅一抬头刚好撞进了他的眼里,不禁微微怔住。
看着眼前举着果子的白嫩手指,祝连国张就叼了过去,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祝连国只觉得脸上像着了火一般,然后这火焰顺着经脉蔓延,似要把他的血液都蒸干一般。
温玉梅本来还挺不好意思的,看到他这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那点羞赧就渐渐消了下去。只嗔了一句“傻样!”
祝连国现在颊边鼓鼓的,像只呆头鹅一般,可不是有点傻嘛!
祝连国提着篮子往回走,似乎还能听到梅梅的笑声,有点懊恼,有点好笑,心里却是甜的很。
回到五哥家,和五哥商量着看能不能搞点野味,毕竟后天找谢老五,不能空着手去。
五哥手巧的很,会做渔网,捕猎夹,套笼,家里弓箭都有。其实家里几个哥哥手都挺巧的,这一点像祝母,不仅像她的心灵手巧,还随了她的长相,祝母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只有祝连国长得像爹。
哥俩商量着一会把笼子夹子啥的都下上,先看看明早有没有收获再说。
晚上祝连国躺在炕上,思绪翻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糊过去的。
早晨,天刚蒙蒙亮公鸡就开始打鸣了,耳边听着嫂子在外间活动的声音,祝连国也没了睡意,赶紧起身,趁早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别的收获。
晨间露水比较重,祝连国就把靴子穿上了,先到昨天下夹子的地方看了看,除了打中一只耗子,其他的都还空着,祝连国把夹子重新支上,至于那只耗子,他拿个草绳栓上,打算拎回去给猫吃。往草窠深处去,草笼子居然困住了一条菜花蛇,足有两米多,算是比较肥的了,这是相当不错的收获了。
祝连国装着蛇,拎着耗子往回走,远远地看到土豆地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扑腾,近前一看,竟然是一窝鹌鹑,刚才是母鹌鹑回巢碰到了土豆秧。这鹌鹑看到人来,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想要护住后边的小鹌鹑,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
祝连国逮住大的,把它翅膀一扣立马就老实了,然后把背心一脱,装着这一大家子美滋滋地往回走,今天运气真不错,是个好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吗,吱一声呗
第5章 加入车队
到家后他先和村东的老刘头约好,明天坐他的驴车进城,因为心里有了期待,这一天就感觉过得格外的快。
隔天一早他就到村头等着了,驴车挺快,或者说洮北市太小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农机站。
谢老五平时就住在农机站后身的职工住房里,这座城市发展的太过缓慢,城里人和农村人的区别也就在于他们是吃红本(城里人的象征)的,手里的票要多一些,但住的一样是平房,还不如农村宽敞,尤其现在包产到户,农村人的日子过得反倒比城里好,所以在这个年代,城市户口并不怎么吃香。当然,如果家里有职工在厂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祝连国进去的时候,谢老五正在院子里刷牙,见他来就赶紧把人让到屋里去,祝连国把笼子外面的罩布解开,谢老五看到里边的东西,眼睛亮了一下。然后挺不好意思地说:“兄弟,你看,之前都跟你说好了,要给你引见一下站长,但现在出了这么个情况,昨个有人推荐个人过来,驾车技术也不错,站长拍板就定下了。我也不好拦,真是太不巧了,本来想着今天让人给你捎个口信儿,这让你白跑一趟。”
听到这话,祝连国心里不失望是假的,但这能怨得了谁呢?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
“没事,老五,我在老家那边也就碰过两回拖拉机,真要是上手了,站长也不一定能看得上我,你也别往心里去,你能想着替我张这个嘴,我就念你这份情。我这昨天刚好下了两个套笼,运气好,打了点儿野味,这蛇现在看着吓人,剥了皮和一条大泥鳅也没啥区别,那味儿鲜着呢。至于鹌鹑,小的这几个还能再养养,到时候去草皮子下面翻一翻,弄几条蚯蚓给它吃就成,到时候炖了不比鸽子差。”
谢老五本来还挺后悔自己当时嘴快,结果事儿没办成,让人家欢欢喜喜的来,却得了这么个结果,但现在一听祝连国的话,却觉得他为人处世是个明白人,反倒有了深交的意思。
“要不这样,反正你今天来都来了,跟我去那个河南车队看看,他们要是跑长途的话,车上总得有个压车了,两个人替换着开,也更保险更安全不是,而且路途远,路上也不太平,多个人还能多壮壮胆,对了,出省的话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祝连国本来都以为今天要白跑一趟了,现在这算是意外之喜,虽然最后不一定能成,但总是个机会。
既然说定了,两人也不耽搁,直接就去找刘振伍他们,走路也就两条街,一会儿就到了。
远远的就看到他们正忙着擦车洗车,还有检查车辆情况的,这年头车可比人金贵。
谢老五也不废话,找到刘振伍直接把事一说“刘哥,你看,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队里要是缺人的话,就考虑考虑我这兄弟,看看他水平咋样,要是行的话,也能换碗饭吃,这年头讨生活不容易,他这也老大不小了,还等着挣钱娶媳妇呢!”
“我这队里呢,你也看到了,现在人手是充足的。”这话一出,祝连国心里又忍不住失望,不过紧接着刘振伍话锋一转,“不过,你来的也巧,我最近倒是打算再整两辆车,——六子,过来!带他去试试车,看看成不!——你个乡下长大的娃子,能学会开车,还能找到门路,可见也是个有成算的,要是行的话,我就留下你。”
“谢谢刘哥,您放心,我要是没两把刷子,也不敢跟您这儿现眼。”
几人说话间,那边跑过来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六子了。
“大哥,我带他过去啦!走吧,咱到栖霞路那边绕一圈看看。”六子也是个利落人,带着他上了一辆中型货车。
祝连国现在心里有些激动,他竭力压下内心那股亢奋劲,熟练地起火、挂档。车开的挺平稳,平稳的让六子惊叹。
回来后和刘哥回话的时候六子还在那啧啧称奇,说多少年的老司机也不一定有他开的好。谢老五听到这话也挺惊讶的,不过更多的是高兴,刘哥也挺满意。
祝连国成功的加入了车队。
之后刘哥让他回去把该交代的交代了。过几天他们要跑一趟山东,到时候祝连国就先跟着熟悉熟悉,以后车到位了再做安排。
回去的一路上,祝连国的嘴角就没压下去过。缓过心头那股激动劲儿,心里就琢磨开了,既然要出省,就不能白白出去,得合计合计这一趟是不是能多少赚点?
这年头啥都限量供应,有钱没票不好使,有票没货同样也白搭。
要说山东什么最有名,祝连国第一想到的就是大蒜,可是他也不可能大老远的去那边买一包蒜带回来,而且这两年的政策时松时紧,今年是农副产品的正常交易,明年可能就会被打成投机倒把,还有各地的政策实行时间不统一,这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越想脑子里越乱,关键他上辈子压根儿就没出过洮北市,哪里知道应该从哪儿捞钱?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老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他现在是摸着石头过河,还是到时候看看实际情况再说吧!
到家的时候正赶上中午,刚好哥哥嫂子都在,几个人就这个事情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五嫂拍板:“机会难得,我们也不知道那边的实际情况,不过多带些钱和票总是不会错的。到时候你就跟着老人儿走,先多看、多听,机灵着点,门路摸清了,以后行事也方便,连庆你觉得呢?”
“行,就按你说的办!”五哥也同意。
事情敲定后,几个人就各自忙碌开了。家里有人去外省,肯定会有亲戚朋友要帮忙带东西的,能帮的忙自然要帮。还得和温家说一声,已经订了婚,在这边就算是一家人了,没道理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一声,而且温家从上一辈开始就是从山东逃难过来的,老家那边还有亲戚,虽说这些年几乎没什么联系,但族谱上到底还记着这一支呢!
晚上到温家的时候,将这事儿一说,大家也都替他高兴,至于说老家那边,温父就先给否了,当年从关里过来,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吃不饱饭,那是1942年,正赶上旱灾,有很多人都往外跑,就是为了挣一条命;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和长房那边矛盾渐深。温爷爷和家里大哥年纪差了将将20岁,大嫂进门后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对着和自己儿子争食的小叔子自然是喜欢不起来,更何况公婆在培养小儿子上不遗余力,家里资源有限,大嫂觉得自己儿子受到了苛待,爆发的争端也就更多了,等到后来父母相继去世,温爷爷就被嫂子赶出了家门,几乎相当于净身出户。
温父现在还记得当年逃荒时那种凄惶的心情,与山东相连的河南,河北灾情也十分的严重,河南甚至还遭受了蝗灾。于是,一大波难民涌向了东三省地界,等到终于上了火车,还要受到日本人的盘剥,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拳脚。等到好不容易到了这边,一切还得从头开始,那时候这里就是一片荒地。温爷爷是个要强的,等到日子渐渐起来了,身体也垮掉了,可怜温爷爷一身的学问最终却在土里刨食。而目睹了这一切的温父,自然对本家没什么好印象。
“你现在还不知道车队到山东的哪个地界儿,先不要考虑那么多,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特产,至于能不能买到现在也不好说,不过山东的海产品买到手却会容易的多,到时候买点鱼干,虾皮之类的,回来不愁没销路!”
温父的一番话让祝连国心里踏实多了,确实,这边身处内陆,放眼望去一马平川,连条河都没有,更不要说海产品了,若是能搞到海货,不仅运输方便,而且冬天还能吃个新鲜,对于一到冬天就萝卜土豆大白菜的洮北来说确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