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恭喜,让苏珊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心中那只小鸟挣扎了两下翅膀,一头撞在了墙上,血溅当场,死得透透的。
“哦……哈哈……”
她干干的笑了好几声,也不知道是压下了多少心酸,多少失意。
“恭喜什么恭喜,是我爸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她苦笑着撇过头,不想让阿强看她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
阿强的眉头确在听到这句话皱了起来,拧成了一团麻花。
他掰正了苏珊的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
两人脸对脸,目光相对。
“绝对不行。”
他的回答如炸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响,果决又没得商量。
苏珊死去的小鸟又扑通了两下翅膀。
紧张,又期待。
“为什么?”她抬头紧紧的看着阿强的眼睛,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为什么??你的书都白读了吗?学都白上了吗?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幸福和人生就葬送在一场错误的婚姻里吗?”
阿强难得发那么大的脾气,他的胸膛急促的上下起伏,眼睛怒瞪,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缓和了一些,语气却依然很冷的说道:“还记得阿朵么?”
阿朵是那个几年前,嫁给了超市中年老板的裁缝铺小女儿。
苏珊的小鸟没扑腾起来,彻底凉了。
她怎么会不记得阿朵呢。就是那次,她大半夜从英国返回柬埔寨,不眠不休待了几天又急匆匆回英参加考试,考试结束后就大病了一场,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月才好。
她知道阿强想说什么。
小阿朵已经去世两年了,那年死的时候他夫家人嫌麻烦,裹着草席子就直接给烧了。
是阿朵的妈妈记着以前阿强跟阿朵关系好,哭着过来跟他说了一声。
阿强赶过去的时候,火已经熄了好一会儿,满天满地的渣子,不知道哪片是草哪片是阿朵。
那天晚上阿强喝了好多的酒,醉倒在河边,苏珊吓坏了,从英国请假赶了回来,偷偷摸摸躲在阿强的小餐厅好多天,不敢出门,生怕被她爸发现,等阿强重新振作了起来,她才又赶回英国。
阿朵死了,死的时候只有18岁,死于难产,一尸两命,肚子里是他和超市老板的第4个孩子。
那次事情让阿强打击很大。
18岁。
阿强一直记得他那个中国大学生朋友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18岁是人生的分水岭,那代表着刚刚成年,代表着初入社会,代表着进入大学,那代表着一切美好东西的开始。
在中国18岁是开始。
可在柬埔寨,18岁却是很多人的终点。
“走吧,去英国,去中国,随便去哪都好,再也不要回来。”阿强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跟苏珊说的:“柬埔寨不能成为困住你的牢笼,走吧,去追求你更广阔的天地。如果有一天你回来,那将是柬埔寨改变的新时代。”
看看,这就是她喜欢的男人。
有广阔的未来,有美丽的梦想,有伟大的事业,还有着值得尊敬的品质。
苏珊心想,她有什么资格,让阿强知道自己喜欢他呢。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不知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还是因为心中那再也不会说起的遗憾。
苏珊没有再说话,她转过身擦干泪,背上行囊踏上了逃亡之旅。
就在今天早上,这个明明出身高贵却又充满自卑的女孩,坐在开往机场车上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不是自己未来的命运,不是盛怒的父亲,而是阿强,这个此去一别可能就是终生不见的男人。
所以说,命运有时候真会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她在机场抢车的时候,不会想到几分钟后她会再次出现在一开始的起点,更不会想到几个小时后,她会和两个新认识的中国朋友站在阿强的餐厅里,也绝对不会想到,这两位朋友和她的这顿简单的午餐,将会因为一个意义重大所以改变历史的决定,而变得不再简单。
时间回到现在,突然流泪的阿强,让苏珊手足无措。
当初他被父母从学校拉回家强制退学的时候没哭。
小阿朵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现在他哭了,他一边哭一边颤抖的声音说着中文。
苏珊听不懂中文,她着急的想知道阿强在说什么,但作为一个淑女打断别人的谈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她就只能担忧的坐在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们说话的语气,辨别他们的表情,连蒙带猜的想着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