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包围了?』
席娜看着他们,人数大概十来个,每个都带着武器。首领大人轻轻抹去身上阻碍到视线的血迹,而后缓慢地勾起一抹笑。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明明笑容美得像幅画,持枪的人却看得心里发寒,要用什么形容比较贴切?噢,就像玫瑰上的刺、裹着糖衣的毒药──美得令人屏息,同时令人窒息。
女子的防毒面具早已摘下,脸颊处有些浅浅的伤口,左手的擦伤几乎遍布整只手,轻微到严重的都有,衣服早被血染得怵目惊心。看起来几乎没有战斗能力──他们下意识这样认为。
要不是收到消息,他们压根不相信这样优雅美丽的女子是现任『冰锥』首领,撇除身上多得让人愕然的伤口,她看来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纤细得彷佛轻轻一折就会断的手臂、白得不健康的肤色,看来完全没有武功底子。
没有人认为那样弱不禁风的身子能够抹去谁的性命,公主应该待在城堡,身边需要有位守护她的骑士,但是她的举动却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是花瓶吗?第一次看到照片跟资料时几乎没有人不那么认为,甚至在执行任务途中他们从未质疑过她只有外表的想法;然而这位「公主」却只身一人闯入领地,将领地弄得天翻地覆。她的身旁没有部下、没有同伴。
什么也没有。
从领地遇袭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下,那双宝蓝色的眼眸盯着她的「猎物」,锁定后予以根除,不带丁点犹豫。幸存下来的人无法确定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明明他们占着绝对的优势,应该可以一举拿下她。
却没人敢亲自实验想法的可行性。
『妳、妳最好放弃抵抗!妳已经被我们包围!』最后不知道谁喊出声,他们举枪的手不断颤抖,埋藏在心底的恐惧一点一滴涌了上来。犹如提振士气的举动在此刻用上显得相当滑稽。
『请问,你指的是人数上……』她掏出气枪向后一射,高速移动途中她抽出匕首,顷刻间刺穿一人的咽喉,『还是优势上?』
砰砰砰砰──
她的攻击还在持续,敌方人马渐渐倒下,席娜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伴随剧烈的枪响,子弹恣意流窜,却没有任何一发击中要害,『果然,你们的血没有毒。自杀式攻击的战术结束了?』她再次刺穿其中一人的咽喉。
她凌厉的眼神直视他们,『用之前的战术我都能好端端站在你们面前,那你们凭什么认为区区几把落伍到该被时代淘汰的武器能够制服我?』
一片静默。
这是场毫无悬念的争斗,甚至能说是单方面的辗压。稍微读得懂情势的人早已放下武器,在这个人面前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
『我只要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希望你们据实以报。』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缓缓启唇:『首领在哪?』
敌人的尸首被随意踢到一旁,「幸存者」屏气凝神看着她,她的嘴角仍微微扬起,维持着不久前的淡笑。他们紧张地盯着,此刻寂静肆虐,一时之间没人知道究竟该不该开口,只好在心底暗自琢磨说不知道被灭口的可能性。
不过他们确实不知道,首领的行踪一向成谜,明明领地就这么大,首领却总能做得自己彷佛消失在这个空间里。
他们只是小小部队里的冰山一角,不是什么高层或是干部那样了不起的职位。别说他在哪了,连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都一无所知。
席娜静静看着他们,她不着急却又很着急,莱菈还有最后一口气,席娜需要马上送她出去治疗,一刻都拖不得;但她无法表现出来。她双手环胸,丝毫未觉在她的后方直指着她的枪口。
砰──
她转过身,指枪对着她的人手在瞬间被扭曲成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姿势。那只扭曲畸形的手上还搭着一只十分骨感的手,手的主人懒洋洋地盯着他,另一只手握着弹夹随意地晃来晃去。
『谁跟你们说,她只有一个人的?』伊诺看着拿枪的男人,笑得十分无辜,『我好像没有特别藏过位置吧,连我拿走你的子弹都不知道?这样的素质不行啊。在战场上你们这种人被干掉的速度是以秒计的。』
伊诺眨眨眼,抬手将他手上的枪打下来,随意踢到旁边。他很早就到了,在席娜被包围的当下他差点忍不住冲出去救人,但在他看见席娜的表情后随即改变主意,静静候在一旁。他知道自己会有更重要的工作。
果然在莱菈安置好后席娜就跟那些人打了起来,看拿的武器就知道只是一般喽啰,他果断选择保护莱菈,偷偷联络部下将她带出去治疗,越快越好。原先他以为会被发现,谁知道这些人的警觉性低到令人绝望,连个斜眼也没赏给他。
他偷渡「人质」出去后就倚在角落看戏,以他的认知他很清楚席娜并不需要帮忙。
『小娜,不用问了。拿这种都可以当传家宝供起来的古董当武器,大概也知道他们是什么地位了,这种货色不可能知道首领在哪。』
『我也没指望他们会回答,只是随口问问。』席娜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出现不太意外,『诺先生,莱菈那边你处理好了?』
『嗯。』
席娜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随后她发现伊诺正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她有些窘迫地搔搔头,『那个、虽然很多血,但都不严重,相信我。』看着她,伊诺有些好笑地抹掉她身上的血迹,看她这样伊诺也骂不下去了。
难道要说「我以为妳怎么了,差点吓死」之类的话?他可没那个脸皮,于是他巧妙改口,『妳的手环?』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回讯息?
『噢,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席娜看着早已不能使用的手环,一脸无奈。
他们完全无视还在场的天罗成员自在聊起天来,这让天罗人员敢怒不敢言,但是自己手上唯一的武器都被对方形容成传家宝了,他们还能怎样?
眼前这两个强得像怪物一样,一个杀人不眨眼事后一脸云淡风轻,一个走路完全没声音还能悄然无息运走「人质」,这样等级的人哪是他们应付得来的?
『你刚刚一路过来有看到什么像是首领的人吗?』
伊诺摇头,『我走过来的路样子颇惨,不是尸体就是尸体,看起来没有活人,至少我没有感觉到。负责搜查的小队也没人看见类似的人影。』
闻言,席娜敛下眼眸,里面的人肃清得差不多之后她就请伊诺先让小队的人撤退了,他们偷袭的最大基准是建立在所有人均安,要杀掉首领或是破坏天罗倒是其次。
砰砰砰砰──
枪声骤响。
『诺先生你──』不远处的天罗人员倒下,一发发枪响都正中脑门,在她视线所及之处涌上鲜血。席娜下意识看见伊诺,伊诺似乎也没料到这样的局面,他的眼睛微微瞠大。
没有开枪?席娜盯着伊诺的手,他没有拿武器。那是谁开的枪?
『辛苦了,接下来就好好休息吧。』
陌生的男音。他们一同转头,一张方才未见过的面孔朝他们走来,他戴着面具、一身休闲西装,突兀的装扮让他们蹙起眉头。他手上的枪枝还冒着烟,也是够高调,丝毫没有挡一下的意思。
『你是?』从看见他开始,席娜心里一直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说不上来;但直觉要他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不但不露面,连声音都是装的,目前看不出变声器藏在哪,而且怎么看怎么可疑,伊诺微微挪了挪位置,悄悄将席娜护在身后。他有一种感觉,不要让他们有太多接触比较好。
『嗯?妳不记得我了吗?』听起来很失落的声音,谁知下一秒他语调一转,『那这样呢?』又换成了另一种声音。
席娜震了一下。
『小娜?』
席娜忽地抓住他的手,力道越来越大,已经到了会生疼的程度。伊诺低头看着被握得发红的手腕,正想开口叫她小力点,却发现她的脸色诡异,手也开始颤抖。
『妳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伊诺有些慌了。认识席娜这么久,受再严重的伤也不曾看过她露出这种表情,为什么一听到声音就变成这样,席娜跟这个面具男认识?
『……是你。』
『谁?』
『……居然、是你……你不是早就已经让位了吗?』她已经连背部都开始冒汗,伊诺这下百分之百确认他们铁定认识了,而且交情看来不是普通差。
『是我啊。』身分暴露,男人笑着摘下面具。面具底下是张十分俊逸的脸孔,男人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眸是浅红色,发色也偏淡。
嗯?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好像跟自己长得有点像啊?伊诺一脸茫然。
『谁让新上任的小哥,扛不住呢?只好自己委屈点,多当几年了。』
席娜突然涌上无止境的恐惧,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骚动像连锁反应似的炸开,明明是张温柔的脸,她却看得心底发寒。果然自以为已经克服的事,终究是在自欺欺人,恐惧从不是消失,只是暂时压抑。
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这里?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他?
『怎么,太久没见了。所以疏远到连招呼都不打了?』他脸上的笑意不减。
当时他也是这样笑着,曾经她以为那是天使的笑容,傻傻的伸向前握住,还笑着认为这位帅气的叔叔不但人帅还特别亲切。那时大厅放着悠扬的舞曲,席娜还小没跳过舞,她想也没想就拉着新认识的叔叔胡乱地在舞池里瞎搅和一番。
他倒也没拒绝,一样笑得温文儒雅陪她一块折腾。一曲播毕,席娜还意犹未尽,又拉着他跳了好几首,虽然正经的舞步没有几个,她却跳得不亦乐乎。那时她觉得,能认识这人真好。
也仅仅,是那时而已。
自那天起她开始害怕,她不想再看到他,只要这个人一笑,心脏就会被什么紧紧绞住,她总觉得自己快窒息了。男人的笑容没有死角,她感觉到的寒意透过笑容渗进骨子里,冷得她直哆嗦。
然后他会轻轻开口,语气会比平常更温柔,喊她一声──
『娜娜。』
第十八章 他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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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人在心里的定位很特别,你不会特别记得他,但你也忘不了他。你能忆起他的笑容、他的嗓音、他的面容,只是真要你说那个人却又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像。
就像一场梦,你在梦里的时候能够清楚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可是醒来后却仅剩一些微弱的片段。等到下次你又做了相同或是类似的梦,你才恍然大悟,这些人这些事,全是过往曾经历过的。』
在认识伊诺之前,她曾喜欢过一个人。
第一次见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比较深刻的印象是他是个过分好看的男人。对于相貌她从来没有什么看法,或许这么想是自恋了些,因为自己生来就长得好,她想,别人口中的美丽帅气,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吧?
直到遇见他。
她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她无法克制自己的视线不去落在对方身上,男人脸上的墨镜因为他低头稍稍滑落,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他的浏海散乱地盖住额头,能隐约看见一点眉毛。她打量的目光毫不客气,从最顶端至下,扫过眉眼薄唇,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完全不明所以。
席娜说不上来对这个人上心的理由,论长相自己的父亲绝不在他之下,可是她的心脏躁动着,那是至今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要溺毙在那个人深沉的眸子里,在一片汪洋里载浮载沉。
她从来就没有搞懂过,人类追求的不只是外表上的惊艳,他们想要遇到这样一个人,希望他的眼眸只用来与你四目相对,只要被他看着,心脏就会不听使唤,在身体里叫嚣着彷佛要冲破体内。
你会想要与他十指紧扣,感受他掌心的温度,真到了那时,现实的难处似乎也没有什么,你只会沉沦他手心的温暖,天塌了会有人替你撑着,好像任何事都能迎刃而解。
岁月匆匆,人海茫茫。许多人耗尽一生只为寻找这么一个人,因为依恋会中毒,眷恋会成瘾,到了最后一刻,会万劫不复。
*
历代的交流酒会,每年都会举办一次,通常属于上流帮派的交际活动范畴。作为黑帮之首,『冰锥』一直以来都是各大主办帮派争相邀请的对象。
不过这帮派也是难搞,永远有用不完的推托词,甚至有时想不到了他大爷直接一句「哎,我这次没想到好理由啊,反正我不去,就这样。」一声就把通讯切了。
主办帮派一个扼腕啊,人家连拒绝都拒绝得这么潇洒,死缠烂打反而显得自己不厚道啊!真他妈该死,每次他们都想对着人家招呼祖宗十八代,可是人家偏偏又他妈有风度,想骂也骂不下去。
不是有句话吗,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下可好,别说打连骂也骂不下去,主办帮派除了捶心肝之外真不知道要怎么宣泄一肚子愤了。
『咦?您、您……是说……好的好的!当然没有问题!』
切断通话后主办帮派差点像个迷妹似的尖叫出声。刚刚他都听到了什么啊,『冰锥』首领主动来讯说今年会准时参加啊!多给咱们主办方长脸!可以炫耀一辈子的!
负责联络的弟兄痛哭流涕,吓得一旁的同志差点以为他中邪了,手环举着也不知道该不该发个讯息请高层回来看一下。
『欸你发生什么事了?受到什么打击了?有事不要憋着啊,说出来大家好一起想办法。』
同志自认相当有义气地拍拍他的肩,只见那位痛哭流涕的仁兄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叨叨絮絮说个大半天,语气还有些激动、语无伦次,那位同志认真听了很久才终于听懂对方想表达什么──今年『冰锥』会出席。
嗯?
嗯??
嗯???
『你刚刚说什么──!』这下像中邪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刚好凑个吉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两人花了大半天安抚在自己体内开舞会的小心脏后才发个讯息通知高层这个好消息,这下真的好交差了,根本是太好了!对方开出的条件只是要自己的女儿能跟着一起来见见世面而已。
那有什么问题,如果是『冰锥』那边亲自开口,哪怕是要带个动物园进来也通通没问题,何况还是女儿,怎么说都可能是下任首领,这也是要好好打好关系的!
『父亲,您刚刚在说什么?』
席娜问他,她倒很少看见父亲在传讯息,通常都是别人传来居多,而且绝大多数不是未读就是已读,次数多起来之后席娜都忍不住同情起那些人了。有时候连她也想不透父亲戴着手环的意义何在,该不会其实是想跟风流行吧?
『嗯?问我为什么,当然是想要跟小娜聊天啊,听人家说这样可以增进父女之间的感情!』得到这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