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只是匕首的冲击,能有这么大的冲击波?』
明明只是用单手硬扛了一下攻击,手居然不能动了。这完全超过席娜的理解范围,只是一下而已,不是重剑也不是什么铁锤,就只是匕首。
『以一敌众的强大,这就是我的匕首。战场上可没有队友,没有这样的攻击力可不行呢。』
她的记忆有些恍惚,八年前对方的确这样说过。
──『妳是认真的吗?不需要能够以一敌众的强大?但是没有这样的力量,妳又能怎么保护重要的人?』
究竟独自奋战了多久才会说出这种话呢?或许和他相比,自己终究是太幸福了。所以她自以为是地认为不用以一敌众的强大,因为她自始自终都只想当个策应者,而不是主攻手。
当时她只想着要站在父亲身边,现在想着站在伊诺身旁,但从来没有只身一人的选项。
当琉恩问她的时候她回答了什么呢?
──『可以的,只要足够努力的话。』
啊啊,她说了可以呢。
如果是现在的话,她还能笃定地说出那种话吗?以前的自己果然将一切想得太过简单,总觉得任何事只要努力就能迎刃而解。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妳后悔了吗?』
『后悔?』
『如果当初听我的,钻研这样的强大,或许今天妳会有胜算。』
『我──』
『不好意思,不要说得好像你已经赢了,席娜并不是一个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她还没说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嗓音,伊诺已经缓缓站起身,虽然步伐还有些颠簸,模样看来却是坚毅不拔。
『你可以动了?真了不起,还不到半小时呢。所以我才讨厌那家伙,已经够讨厌了,他的后代果然更麻烦。』琉恩面无表情,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已经不见笑容。
『我好像没问过你为什么讨厌他。』伊诺开口,一手撑着一旁的墙面。
『只有他能够抵抗得了我的血。』
『只有?』
『至今死在我的血下的血族不计其数,接触过血液的血族全都死了。』他顿了顿,仍旧面无表情,『唯有他,倔强地活下来。看起来活得挺好,都有后代了。』
他看向伊诺,表情是难得的赞赏,『看来这代的王室很厉害啊,当时那家伙可是过了快一小时才能起身。』
他没理会,眼眸直直地看向席娜,『小娜。』
那是极其温柔的语气,像在呵护什么珍宝,嗓音因声音主人的虚弱显得有些缥缈,『我会一直在这里,妳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席娜震了一下,那位殿下总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简单的一句话攻略城池,将希望带到她面前,以守护般的姿态挡在她身前。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不谨慎、偶尔很迷糊,甚至是个路痴。
虽然很聪明却总是少一根筋,跟看起来很精明可靠的帅气脸庞不同,他其实非常糊涂;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带给她力量。
这一次依旧如此。只是他知晓自己不要别人帮忙,从身前退居身后,成为坚强可靠的后盾。
后悔吗?不,她从没后悔过。
她不明白琉恩有没有珍视的人,但她是有的。随着时间流逝,那些人越来越多,在她心底的份量越来越沉,几乎要浓在血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说能够为了那些人而死实在太矫情了,但她的确这么想。
生命重不重要取决于价值,她这颗心脏跳动的价值是那些人赋予的,她会为了他们挥舞匕首,也会为了他们继续奋斗下去。
她再度拾起匕首,冰凉的刀刃上倏地圈上红色的光。她一愣,血族的毒液?为什么她的匕首上会有这些?
──『我会一直在这里,妳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席娜看向后方,伊诺仍倚在墙上,褐色发丝微微盖住脸庞,他的脸色苍白依旧。他直视席娜的眼睛,缓缓地勾起笑容,用气音说了几个字。
去吧,我在。
六把匕首、两把掌心雷,枪声响起,席娜冲了出去。匡当一声,兵器相撞,冰蓝的匕首圈着红光,看起来竟意外相衬。可能那才是属于她的匕首应有的样子,因为她从不是单打独斗,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琉恩想着,看向席娜的视线有些恍惚。
席娜不断转换角度,时不时几发子弹招呼在他身上,琉恩身上还有着跟伊诺对打时留下的伤,已经无法像最开始时一样游刃有余。
我会一直在这里,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如果曾有人对他这么说,是不是就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果然他还是迟疑了,他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强大,孓然一身撑起所有,什么都不在乎只顾向前,那只是他的企盼。从八年前他就一直看着她,看着这个女孩渐渐变得强大,看着她撑起一整个帮派。
他果然是羡慕她的,但是倒下来之后身后有人接着,这并不是他所能拥有的东西──是他竭尽所有,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攻势还在持续,双方轮流掌握局面,席娜的体力也渐渐流失。琉恩并没有在她的眼神上看见迷惘,那个血族亦是。都是只会向前看的家伙啊。
在局面再度显入僵持时,席娜反手一折,匕首以刁钻的角度刺出,刺中琉恩的手,一把匕首掉落在地,她随后附赠两发子弹打下另一把后又将它击远。容易得让她意外,看来琉恩的体力也流失不少,这样的攻击要成功至少在不久前是不可能的。
一击得手并没有影响琉恩的攻势,他再度幻化出匕首,总计八把形成两把双刃,上头缠绕着红光,他一晃眼欺身向前,重重打在席娜身上。力量跟刁钻角度兼具的攻击着实让席娜吃了大亏,脚步硬生生被震退好几步。
席娜展开快攻,以一枪四下匕首的攻势迎面而上,房间内满是兵器相撞的声响,铿锵有力的响声不断。席娜逐渐占了上风,缠绕在匕首上的红光绽放诡异的光芒,冰刃上的寒气骤降,竟让对方的匕首刀锋结上一层淡淡的霜。
『血液升华……竟然达到这种程度了吗?』琉恩低吟。
那是血液控制上的高阶技巧,能够诱发武器的效能并将其效果放大,冰锥帮派制作的匕首冰刃拥有冻伤能力,原本会被血刃上的红光抵销,现下却反过来压制了吗?
不过想要触发血液升华,跟使用者也有很大的关系。快攻,而且频率必须逐渐加快!从一开始的一枪四下成了两枪六下,还在持续增加。琉恩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这样的攻势,可是对方的体力应该会比他还早消耗殆尽才是?
果然,席娜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唯有猛烈的攻势不停,几乎机械式地重复砍击的动作。该死!她是在玩命!
『该停了吧,妳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还没,既然要打,就打到其中一方倒下为止!』她的眼神又恢复到一开始的清澈。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就算吃了败仗回去,帮派依然会好好的不是吗?她应该比谁都要清楚,输给自己并不是件丢脸的事。
『为什么妳不惜拿命开玩笑,也要做到这种地步?妳身体真的会垮!别忘了妳也带伤!』不可能不清楚的吧?甚至连刚相遇的时候衣服还缺了一个袖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少的,她的衣服上有撕毁的痕迹。
『八年前你问过我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她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单纯地在叙述一件往事。
『我也说过妳不用回答,那只是随口问问。』攻击还在持续,不过这并没有打消席娜回答的念头。
『我当时很认真想了这个问题,那的确是八年前的我从未思考过的。我一直以来都是为了父亲活着,过着别人规划好的生活,对我来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毕竟我对生活本来就没有太大的要求。』她的攻势突地加速,琉恩一惊,在这种速度下还能加快?
『因为你的关系我很认真想了,我想要力量,不是以一敌众的强大,我想要能够守护他们的力量。所以我一直很感谢你,就算你伤害了我父亲,甚至对我的帮派造成不少伤害,我还是很感谢你。』
又是这样,与八年前如出一辙。那个女孩的眼神充满坚定,好像什么困难都无法阻碍她前行。如果是这样的人,未来一定能够走上最高最远的位置吧?
他无法勉强对方和他一样,他们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够做到自己倾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事。
忽地,冰刃击飞匕首没入胸膛,席娜错愕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闪?这么简单的攻击你不可能闪不掉啊?』
『娜娜。』琉恩咳了一口血,『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吧?』
『什么?』
他淡然一笑,『强大的帮派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你——!』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获胜,甚至不惜生命演出一场戏,也要让事情走到这个地步。
『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吗?妳怎么、还是、一样好……骗咳咳──!』
『你不要再说话了!这样会加速毒液流进身体!』席娜赶紧扶着他坐下。
伊诺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展开吓到,不顾自己还站不稳,脚步踉跄地走向前。
『无所谓,我早就……没剩多久、时间了,记得……肃清天罗,这也是上任首领……生前最大、的愿望。』
『咳咳──!』他咳出的血量越来越多,伊诺皱眉迎向前,琉恩的褐色发丝有逐渐变淡的迹象。
『诺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席娜也不淡定了,着急地寻找周围有没有任何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可惜周围除了一堆残骸之外什么也没有。
『头发是血族能力的象征,逐渐变淡就表示他快要死亡……这个连血液控制都救不了,身体里已经没有能量了,就算能救回一条命也是半死不活。』
席娜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她想要击败他,但没想过要取人性命。总归来说还是有感情的,对她而言琉恩不仅仅是别帮的首领而已,除了教会她匕首的使用技巧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她无法言喻的东西。
再次相遇时居然是这样的结局,席娜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高兴帮父亲报了仇。对方在最后一刻放了水,她无法凭借实力取胜,如此荒唐的结果她是无法接受的,却已成定局。
琉恩已经虚弱到无法发出声音,他的嘴似乎呢喃着什么,开开阖阖的,席娜凑上前想看个仔细,不知怎地视线就糊了。
最后他是张着眼睛离开的,那双淡红色的眼眸没有移开,直勾勾地望着她。后来她才知道偏淡的眼睛颜色是先天性疾病的一种,一般而言活不过千岁,而他却努力活到现在。
『诺先生。』她站起身。
『嗯?』
『我果然还是不够成熟,连他那种劣质的谎话都能骗到我。』她笑了一声,『我还想要做很多很多事,也想让帮派变得更好。你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闻言,伊诺也跟着笑了。他轻轻拍了席娜的头,『说什么呢,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少了首领的帮派顿时变得群龙无首,他们以压倒性的实力歼灭天罗,她手持冰刃,以优雅强韧的姿态重创敌帮,从此成为冰锥的传奇之一。冰锥的部下歌颂着他们的首领既美丽又强大,又被后世誉为「战姬」。
伊诺偶尔还会拿出来笑话她,冰锥战姬的称号席娜本人可是不喜欢的,如果有人当面喊她,她可能还会黑着脸离开。
后来席娜发现天罗内部早已腐蚀,已经夸张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她忆起琉恩生前说过的话,肃清天罗也是前任首领的心愿。看来不是每个帮派都像冰锥一样和谐。
那段时间她和伊诺都相当忙碌,他们把天罗一些人员接应到冰锥来,陆陆续续办了不少手续,再替琉恩下葬,还有之前被别帮攻打下来的建筑修复工程,忙得焦头烂额。
『我总觉得我那叔叔根本是想在死后再好好整我们一票,才搞这出出来。』伊诺没好气说着,席娜倒是笑了一声,沉默。
如果她是在更早以前遇见琉恩的话会怎么样呢?可能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吧?不过她并不后悔遇见那个人,但那个人真不是普通恶劣,故意死在别人面前是想让人忘不了他吗?
『挺像他的作风。』伊诺如此表示。
席娜还记得他最后说的话,非常庸俗、非常无聊,甚至非常矫情。但她还是记住了,好好地放在心底。
他说,好好活着,和他一起创造更好的未来。
──是妳的话,一定办得到。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我终于发了他便当!(不是
小小的干话一下,其实琉恩在他曾里面的定位蛮重要的……好像不能这么说,每个角色都很重要。这样说好了,《那些他曾说过的》说的是对每个人而言影响他甚深的人事物,而对席娜来说,没有琉恩的话就不会有之后的她。
你说琉恩喜欢过席娜吗?我说:有。但确切来说是类似惜才之类的喜欢。对琉恩来说他对席娜的想法很复杂,他总是觉得他和席娜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诞生在悲惨命运下的生命;唯一不同的是——席娜是幸福版本的他。
当他遇见这个人时,起初他没办法理解,为什么类似的际遇却有人可以过得这么幸福?在大家的照顾下长大,凭什么他就得受到这样的待遇。
是的,对于席娜,他是忌妒的。他忌妒又羡慕,最后被这个正向善良的女孩渐渐影响,他希望对方不要过得太好,那样不就显得他更悲惨了吗?
可是他却又希望席娜幸福,不然不就表示他们这样的人永远都得不到幸福了吗?既然自己得不到的话,至少得有人代替他过得幸福吧?而他在席娜身上看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所以他深信如果是席娜的话一定可以办到很多琉恩自己无法办到的事。
他什么也没有,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现状。琉恩的出生本就是场造化弄人,先天性疾病持续侵扰他,打从出生开始他的生命就注定是场悲剧。但是他仍旧撑到现在,他遇见席娜,从此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对象。
至于为什么他要对席娜做这样的事,我只能说因为他觉得唯有恨才能激发出席娜的实力,对他而言恨意是最有效提升力量的手段,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但这在席娜身上却不适用,琉恩自然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他只能赌,反正从来没有被在乎过,他也不在意自己被误解。
还好绕了这么一大圈,他终究成功了。虽然手段不是很好(苦笑】
第二十二章 回归沉寂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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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时间宛若静止。一直以来我赖以维生的一切好像都在他脱口而出的剎那失去意义。我坚持许久甚至痛苦许久的记忆都是假象,那么我恨了他那么久,究竟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