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他曾说过的——冻结
时间:2022-02-09 15:34:25

  「您真的不打算告诉他?」
  「他没有必要知道,一位君王不需要无谓的怜悯心。」
  「可是!」
  「没有可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告诉他,永远不要。我宁愿他恨我,也不要让他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在两千岁的即位仪式上,伊诺奇迹似地撑过来了,不愧是他的儿子。他让拉斯把赔偿金一一送到他之前杀害的血族家中,既然伊诺已经顺利即位,相信之后的适应期也一定没问题的。
  那么,他也能安心走了吧?
  即使没有人谅解也无所谓,他做了自己觉得对的事,为了自己伤害了太多太多无辜,他不敢说自己没有错;但是他并不后悔。
  「我不是什么善人,说到底除了领导者这个身分外我还是个父亲,要我说子民重要还是儿子重要,我会说儿子,所以我愿意牺牲别人让他能活下去──即使他会恨我一辈子。」
  「殿下……」
  「请你们替我好好照顾他,相信你们一定比我懂他更多。」
  『父亲。』
  他一直记得,那个小小的、总是畏缩唤着他的身影,如今他已经和自己同高,身影也变得高大挺拔了,但看在他眼里,对方永远只是个孩子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要继续陪在他身边,就算总有一天会迎来别离,也不该是现在;然而他别无选择。
  『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你明明说过我可以自由自在的!明明说过什么事都不用管的!你会承担一切、会给我一个不被拘束的未来!』
  他能清楚感受到对方的愤怒,但是为了以后着想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对不起,我很抱歉。』于是他道了歉,即使看起来没有半点诚意,他还是道了歉。
  伊诺,你必须要知道身为一个掌权者,你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你的心思,即使你再心痛、不舍,你也必须表现得淡漠、表现得无动于衷,因为任何事都可能成为你的弱点。
  『狗改不了吃屎,你永远都这么自私。』
  他毫不掩饰他对自己的厌恶,这样就好,是的,这样就好。什么事都不要去想,就抱持恨意活下去,你会因此变得坚强,毕竟是如此沉重的打击不是吗?
  于是殿下再度开了口:『你需要每年提供自己身上一半的血来维持国家的运作,一开始会非常不舒服,甚至是昏倒;但是时间久了就习惯了,不用担心。我还能再撑一阵子,你趁这段时间去学魔力应用和血液控制,时间上应该是够的。』
  他早已没那个心思在意了,儿子的命比什么都要重要,只要伊诺还能活着,他不会在乎对方是爱他还是恨他,他必须要把握时间告诉他如何生存下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刚刚说的情况是要建立在我学习的速度非常迅速,而且「完全没有失误」的情况下才赶得上你给我的时限。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可能会在某个环节遇到瓶颈,甚至是走不出来?』
  『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我失败怎么办?这个国家要怎么办?你真的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想过吗?他想过吗?怎么可能没有呢?可是他还有时间想这些吗?被诅咒的血脉要是延续下去,那可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如果要用这样的血提供给子民,要不了多久国家就会灭亡了吧?
  要不是他之前预存了很多年的血液,现下大概也许多血族中毒身亡了。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不会的。』
  『你并不会失败。』他淡淡地说。
  『你凭什么敢断言我不会失败?』
  因为相信你。他并没有说出口。
  『你并不会失败。』只是再度重复了这句话。
  伊诺,你不能失败,你也没有机会失败了。你必须要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
  之后他在伊诺的眼神里看到畏惧的神情,他很肯定对方一定是误会了;然而他并不想辩解什么,或许维持现状是好的,这是把话听进去了吧?
  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不在意的,没想到伊诺的眼神却反复出现在梦中,使他不得安宁。
  「殿下,你真的很为他着想。」
  「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儿子,不为他想,要为谁呢?」他笑道,眼里却没有笑意。他仍清楚记得伊诺眼里的恨意和恐惧,原先以为不会在意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梦魇不停侵扰着他。
  伊诺,你果然让人很不放心。
  既然继承了掌权者的位置,就不能再这么任性了,知道吗?以前有个父亲替你顶着,现在责任要换你扛了,你可别跑啊。还有机会看到你统治国家的样子吗?是不是比自己还要出色、处事态度得不得体,他还有机会看见吗?
  没想到到了快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惦记着他,时时刻刻担心他会不会受不了、会不会无法处理,可是现在说后悔了来得及吗?只是他可能说不了后悔,只能说再见了;当然,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可是他什么也不想说啊,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伊诺是个孩子,永远都不能让人放心,他还想要待在他身边替他挡风遮雨、替他除去可能发生的危险。
  ──他还想要跟伊诺一起做更多更多的事。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保全他的性命;即使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拉斯离开之后,他独自在房里坐了很久,最后还是上了床熄灯睡觉。
  「就说我不是什么善人了……」他忍不住低喃,「要不然怎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呢?」
  他怎么舍得在儿子恨他的情况下结束生命,完全不说任何辩解地死去。说他自私也好,他只是希望在他死后伊诺还能记得他,哪怕忆起的都是他演出来的样子,他希望他记得他、他希望自己从未死去。
  我真的很爱你,你知道吗?
  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了。
  那天夜里,他难得梦见伊诺,听着他小时候软绵绵的嗓音,他拉着自己的衣袖不停唤着「父亲」,不知怎地,他似乎掉了泪,房里还响起轻微的啜泣声。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远都别离去,在世界上还有他需要守护的人,但是他没办法,他无法再尽到守护他的职责。所以他希望对方记得,哪怕是用恨的也好,他希望伊诺记得。
  他曾经是个慈祥温柔的父亲,他曾经遵守过承诺。他曾经是如此在意他,即使是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告别。
  隔天早上,拉斯进来报告公务时发现殿下怎么叫也叫不醒,他睡得一脸安详;脸上却布满泪痕。拉斯忍不住哽咽,将尸体用当时殿下希望他们做的方式处理掉后,对外宣称他血液耗尽死亡。
  真正的真相只存在少数血族心里,在那天之后像个禁忌的秘密,没再提起。
 
 
第三十三章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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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六点五十,她今天起得很早,早得有些过头了。
  这份勤勉毫无意义。
  西元三零一六年,如今时代已日新月异,哪怕是载于历史里需要踩点的课前一分钟苏醒,都不足为惧。
  想要从一个地方前往另一个地方,一个瞬间就够了。
  她起身看向窗外,空荡荡的。她曾经在数据上看过历史中车水马龙的景象,那时她大开眼界,毕竟从未见过。而未知,往往暗示着一种向往。
  她慢悠悠洗漱后下了楼,吃了出生以来最漫长的一餐,再慢慢地离开家门,今天罕见地不用个人移动机,她选择步行。
  其实她一直想这样的,缓慢的、静谧的,周围的景象像跑马灯映入眼帘,再悠悠晃出视野。她一步一步踏着,用双脚立于土地,亲自感受自然的一片生机,不知怎地,她突兀地生出一股怀念的感觉。
  然而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想法都成了一种奢侈。世界的步调是快的,连带周遭人们的步调也是快的。
  历史留下的痕迹被洪流冲刷得一乾二净,什么也没能留下。
  她一直是个奇怪的人,她会藉由所有能用的资源去窥视历史,不曾经历过的年代、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看着他们的一颦一笑,藉此描绘自己在那里的样貌。
  她对于过往──那些她无从参与的年代满怀憧憬。
  她走入教室,花了二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对于能够花一分钟就抵达的同学们,她的行为显得过度浪费,宝贵的十九分钟能够做很多事,譬如买份早餐、譬如看本书、譬如小憩一会儿,而她用来感受世界。
  任何事都能透过科技迅速完成,就是时间也能自由选择减缓抑或加速,而她从没用过,一分一秒都过于真实,本该是平凡无奇,在这里却反而独树一帜。
  真是个怪人。
  她的同学没少用这个形容词称呼她,而她像没听见似的,下意识对这些莫名的恶意谩骂视若无睹。
  兴许她见怪不怪了,能够在现在被说奇怪,也能算某种荣耀,毕竟她的同桌正用玻璃杯啜饮一杯血,课桌椅也全是自己自备的高级沙发套组,沙发还好说,就是不知道他打哪找玻璃杯这种老古董的。
  不过她这人虽是怪异了些,人缘还是不错的,只是大多数的朋友都弄不清她的想法,从一开始的试图理解到后来的弃之不顾,反反复覆来来去去,她不以为意,全然把他人的不过问当作对她诡异行为的尊重。
  上课的提示音响了,大家纷纷入座,也有不少在老师开始上课后几分钟才纷纷从座位上浮现的学生。她滑过眼前的屏幕,年代久远的文字出现在她的视野,她确定这是此次上课内容后,才继续往下阅读。
  那是一段古老的英文歌词。
  『Thesharpknifeofashortlife%2Cwell
  I'vehad%2Cjustenoughtime』
  如刀锋般短暂急促的人生,然而这仓促的人生旅程,刚好够我学会珍惜。
  她翻开课表,确认这是一门临时性的调课,古文学成了古代情歌赏析。她偏头看了一下,同桌还在喝他的不知道第几杯鲜血,九宫格范围有好几位的头已经开始钓鱼,看来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课程改变,又或许对他们来说不重要。
  课乏味地结束了,她静静听着一旁的人开始讨论起最新的潮流,哪家公司上市了什么新产品、哪位人物有了对象、哪位歌手发行了新歌。最后她听见他们不约而同地讨论起同一个名字──雷西。
  似乎是某位已逝的作家,他留下了一部巨作,震撼了当时的年代,即使是现在,知晓他的人依旧不少。而且这名字听起来很亲切,让她对这位作家的第一印象很好,雷西一生只有那一部作品,后来人就没了。
  人生里的第一本书影响了后世许多发展,可以说是一位天才,而或许天才都注定英年早逝,雷西很早就过世了。她曾经读过对方的自传,但上头提及的资料少之又少,简直像杜撰出来的人物,尽写些毫不相干的东西。
  说起来方才那首歌中文译名似乎是《假使我英年早逝》,这巧合倒是很微妙了。
  她一直想找时间去看看那本书,苦于找不着机会,择日不如撞日,她决定今天去看看。世上的书店只有那么一间,她很常去,偶尔听听里头的歌,偶尔会在店里翻阅当日进的书籍。
  也只剩那里还存在可以用手碰的东西了吧?只剩数据的年代里,唯有那里尚存人世间该有的温暖。她再次踏进那间店,今天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从一早就开始了,尽想些有的没的,她甩头忽略不重要的念头。
  她一进门就看见她想找的书,那种过载的渴望一直催促她向前,一步、两步,直到近在咫尺,直到她拾起书,开始阅读。
  『一个人的一生漫长也无趣,我遇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觉得自己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匆匆过了几个年头。我时常在后悔,这一生中做了太多错事,误会了人、耽误了人、伤害了人,什么事我都做过。
  ……
  ──在广阔无边的世界里与你相遇,我何其有幸。』
  她一页一页看着,一如往常,一如她平时动用资源窥视前人的历史,她诧异起其中的相似度。
  滴答、滴答。
  静得只剩时钟的响声。
  她的手指划过扇页,碎金的长发落在文字上,那文字彷佛有了温度,烫得她一震,又装作若无其事。
  「同学,妳没事吧?同学?」
  「……没事,不好意思。」
  她愣了半晌,眼角夹着的泪突兀地落在扇页,勾勒出一个不深不浅的痕迹,扇页上那一行手写的字迹被衬得格外清晰。
  「我要买这本书。」她将书递了过去,店员狐疑地盯着她看,收了钱确认对方真的没事后才将书递给她。
  看人影渐渐在视线中模糊,店员才收回探究的目光。
  离开书店后她紧紧地将书捧在怀里,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就像在对她说一样,那温度过于真实炙热,她的心脏仍在激烈撞击。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笃定是很重要的、不能遗忘的东西。
  她磕磕绊绊地回到家,再次把书翻开,盯着那一行字,莫名地愣了神。那滴泪落在字尾,渲染了部分的白,犹如一种沉默的回答,竟让她凭空生出了庆幸的感觉。
  后来她也不想了,书静静躺在桌上,窗户开着,微风轻拂,扇页的那行字又透了出来。那是一行手写的印刷体,字体相当坚毅,写出来的语句却卑微地落到脚底,俨然祈求一句回复都是奢望。
  ──我很爱妳,妳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文里出现的歌是TheBandPerry的《IfIDieYoung》,有兴趣可以去找来听,不过个人比较喜欢别人演绎的版本。】
 
 
第三十四章 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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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救了我一次,姑且不论无心或有意,自那天起,我欠了她一命。我无以回报,只好向她允诺,今后不论发生何事,我愿听她差遣,绝无二言。
  回应我的,是她单纯灿烂的笑容。
  时光荏苒,她不再是当年拉着我衣角的小女孩,换上清冷干练的气质,几乎跟曾经搭不上边。
  时间能改变很多事,她不再笑了,可她依然是她。那位对着我笑的少女不存在了,但那位向她承诺的少年依旧护在她身旁。
  以命抵命,便是我最后能做的事。』
  在瑟尔失去意识之前,他又想起了洁馨。
  十多年前,伊诺拉着他逃窜,硬是将他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但并没有陪伴他到最后。当时他并不知道救他的哥哥是未来的血族领袖,他只记得那位哥哥长得很好看──一头褐发,眼眸里有星河闪烁,看起来神采飞扬。
  他还想要跟哥哥说更多的话,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伊诺,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他匆忙离开的背影。真不吉利,他想。
  只身一人无法坚持多久,哪怕伊诺在生死存亡之际救了他,也不过是多活几天的问题。特斯家族有个只能族人才知道的秘密,若这件丑闻公诸于世,大概王族就会下令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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