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这魔蛟跟以上三种长相都不大搭界,他的人形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身材高挑,一身黑色箭袖劲装像是鱼皮制成,滑韧轻薄,一头微卷的头发高高束起。他相貌英俊而并不阴柔,眉眼修长,嘴角的笑容略显刻薄,再笑也掩盖不了本性的暴戾和嗜血,看上去就像凡间那种随时能把书童丫鬟一顿乱鞭抽死的富家浪荡子。他看向崔如珩,冷笑道:“崔驸马,别来无恙。”
看他的年纪和对崔如珩的态度,应该就是魔蛟父子中的儿子。明含章脱口而出:“你就是蛟子?”
“饺子”阴测测地看了明含章一眼,明含章慌忙改口:“你就是刚才那黑蛟?”
“黑椒”似乎也没比“饺子”好听到哪里去。梅落庭赶紧说:“你就是少蛟?”
虽然“烧焦”也不怎么好听,但为了避免他们说出更难听的称呼,少蛟还是黑着脸点了一下头,权当接受了这个称呼。
明含章壮着胆子,问他:“是你杀死的乐胥姐姐?”
少蛟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明知道那半妖不是你亲姐姐,还叫乐胥姐姐叫得这么亲热,真是个傻孩子。”
明含章却只管问:“是不是你杀的乐胥姐姐?”
少蛟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明含章两行眼泪直掉下来。“为什么?!”
梅落庭都对明含章的傻白甜无语了。妖魔杀人就杀了,就像狐狸进了鸡舍,吃不完也要多咬死几只鸡心里才舒服,还要理由的吗?
少蛟斜了崔如珩一眼:“要我说吗?绿帽驸马?”
梅落庭从他阴阳怪气、醋海翻波的语气猜出了一二:“其实跟假乐胥公主幽会的是你对吧?山劳草也是你送公主的?”
少蛟这才正眼看了梅落庭一眼。虽然她外表平平无奇,但她能使用护心镜这样的神器,已经说明她不是一般人。
崔如珩面无表情地对他一揖:“在下之前和乐胥公主并无交情,也不知道为何公主告诉皇上是在下与她幽会。难道是阁下觉得在下相貌更加英俊,变化为在下模样去骗色?”
梅落庭微微侧目,没想到前世温文尔雅的羽仪毒舌起来竟然这么狠。少蛟一脚踢断了身边的一根石笋,狂吼:“我才是跟她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未婚夫!都是乐胥那贱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挖空心思要嫁个凡间纨绔好享受荣华富贵!她自己就是妖魔,还是最低等的那种,也就是我们家不嫌弃她法力低才肯定亲,她凭什么看不上魔族!”
妖魔嗓门本来就大,吼声的回音在溶洞中嗡嗡作响,震得梅落庭耳朵发痛。她手中的护心镜被少蛟的怒吼一激,镜中竟然幻化出画面来。
凭着残存的童年记忆,梅落庭知道这个儿时玩具是被激发了“讲故事”功能。白夤小时候最爱听故事,缠着战神宫中上下人等给他讲故事,把大家都缠得烦了,后来白启给这护心镜添加了这个功能,让镜子可以映出他人经历的故事,供白夤观看。这少蛟怨气太深,侵染了护心镜,使镜面映出了他的过往。
秋日的皇家猎场,一身水红色箭袖骑装的乐胥公主策马追着一只野兔跑进林中,拉弓欲射时,突见身穿黑衣的少蛟背倚着一棵白桦树,冲她挑眉而笑:“你是叫乐胥吗?今年十八岁?”
从未有人敢如此无礼地直呼自己名字,但她见少蛟长得英俊,竟也没动怒,只是问他:“你是谁?看服饰,不像猎场侍卫?”
乐胥公主的娇憨让少蛟微微而笑。此时,跟着公主的侍女们也循声赶到:“公主,您和谁说话?”
乐胥公主定睛再看时,发现少蛟已经凭空消失,仿佛根本没出现过。
护心镜中画面一变,映出一间极为精致华丽的女子闺房。梅落庭一眼便认出,那是留仙宫中乐胥公主的卧房,也是公主身亡时的案发现场,她勘查命案时曾去过。
此时已是夜晚,公主对镜摘下钗环首饰,任身后的人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替她梳理头发。她一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玉簪,一边问着身后侍女:“青叶,你说,本宫今日在猎场看到的那位少年,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又不像侍卫,但今日父皇在猎场狩猎,外人都进不来啊?”
便听身后为她梳头的人一声轻笑:“因为,我不是一般人。”
公主大惊,猛一抬头,镜中为她梳理青丝之人竟然是少蛟。她急忙偏头避开他的梳子,瞪着他问:“服伺本宫的宫女呢?”
少蛟微笑着把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别怕,我只是让她们小睡一会。”
公主惊魂未定,起身死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蛟继续微笑:“你的未婚夫。”
乐胥公主打量他一番,竟然慢慢地红了脸。尽管是半妖,她毕竟从小生活在深宫,突然见到一个英俊又法力高强的美少年,她还是喜欢的。
接着,镜中画面一变,虽然仍是夜晚时的公主卧房,房中虽然仍是公主和少蛟这对俊男美女,但已没了先前的柔情旖旎,少蛟看上去还有几分气急败坏。
“你说山劳草好玩,要我送你一个,我给了。但你为什么要让你父皇看见?还要骗他说是崔小侯爷的?”少蛟心中恼火,语气也冲得很。
乐胥公主一脸无辜地埋怨:“还不是你,出入宫闱时被巡逻的太监看见了,贵妃娘娘放心不下过来看本宫,就发现了这山劳草。父皇问起这事,本宫总不能把你供出来吧?反正崔如珩是京城出名的花花公子,说是在跟他私会,别人都会相信。”
说到这里时,她甚至顽皮地笑了一下,似乎为自己的聪慧沾沾自喜。手捧护心镜看到这一幕的梅落庭突然莫名有点火大:这假公主嫁祸神仙,竟然还在这嘚瑟!
“可是你父皇要把你指婚给他!”少蛟烦躁地在软厚的玫瑰色地毯上踱了几步,拿定了主意。“反正你我早有婚约,我当初来京城就是为了看你。不如抓紧时间,赶在你和崔小侯爷成婚之前,我带你逃出皇宫,回洞府成亲?”
公主迟疑了一下:“但这样太冒险了……要不,你在本宫婚后继续来看本宫?反正崔小侯爷日日眠花宿柳,婚后估计也不大在家待,你又有山劳草,进出侯爷府也不出问题……”
“原来你是真想嫁给他?”少蛟咆哮着打断了她的话。
公主被情郎一吼,也觉得自己委屈无比。“你也知道,我如今就跟凡人差不多,不可能真的像妖魔一样住在荒山野岭,茹毛饮血……本宫受不了这般苦!你长得这般英俊,本宫自然是喜欢的,但本宫身子娇弱,只适合安逸度日,与你终究是有缘无分……”
“你是在嫌弃我?!”少蛟气得皮肤浮现出片片蛟鳞,看上去无比狰狞恐怖。妖魔在重伤或者气急了的时候会现出原形,这少蛟可是活活被自己这个贪图富贵、始乱终弃的未婚妻气出了一半的原形。
乐胥公主见英俊情郎变得如此可怖,吓得尖叫一声就往门外跑,但妖力低微的半妖哪是魔族的对手,少蛟单手揪住她的衣领将她重重丢在那张华贵的月洞床上,自己也扑上去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怒骂不休:“贱人!你不过是一只连自保都成问题的半妖,你老娘杀了公主拿你冒名顶替,你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是吧!想在凡间享受荣华富贵了是吧!看不上妖魔了是吧!觉得妖魔难看是吗?你自己的原形又是什么个样子!”
他一边怒骂一边双手用力,在他的发狠下,拼命挣扎的假公主双耳化为狐耳,双手也化为长着白毛的兽爪,原形毕露。但少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直到假公主完全瘫软在床,一丝气也没有了,他才松开她的脖子,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阴沉着脸拿着山劳草走出卧房。
镜中画面至此消失。崔如珩把目光从镜子挪开,悠悠叹道:“我被袭击就是因为这个?可这又关我什么事?长得太帅被看上了也是我的错?”
冤,确实是冤。
“那贱人就是把荣华富贵看得比什么都重!凡人都这样,崔驸马你宁愿戴绿帽也要娶那贱人,不就是为了所谓的前程吗?”少蛟声嘶力竭地对崔如珩怒吼,仿佛对方真的强抢了他老婆。“我虽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每次要杀你时都有天雷降下,但我一定要杀了你!”
梅落庭无语。这少蛟怕不是个傻子,他每次袭击崔如珩时都被雷劈,竟然还猜不出崔如珩来历不凡,不肯放弃自己的谋杀大计,这是还没被雷劈够吗?
上面隐约响起了雷声。少蛟抬头看向溶洞穹顶,放声狞笑:“天雷又来救你了,真是及时,但这溶洞在地下绵延十多里,曲折萦纡,雷电最多把出口处的废太子墓炸掉,绝无可能七拐八弯地劈到这里面来!”
一声巨响又从他们头顶滚过。连石台上的月海流都被这道惊雷震醒了。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吓得抓紧衣襟发出一声尖叫。
梅落庭注意到这溶洞里好像更亮了些,她心中暗笑:这少蛟竟然以为躲在这里就不怕天谴,真的太蠢了!
少蛟双手化成黑色利爪,还算白皙的脸庞也被魔气染成青色,向着崔如珩怒吼:“受死吧!奸夫!”
崔如珩刚拔出佩剑准备迎战,就见几个巨大的光球沿着洞穴悠悠飘了进来。少蛟见梅落庭手中的护心镜也在发光,还以为这些光球是护心镜变幻出来照明用的,厉声喝道:“你们搞这些光球做什么?想看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话声未落,那几个光球便悠悠飘到他身边包围住他。梅落庭利索地闭眼、捂耳、下蹲,但即使捂着耳朵,她还是能听见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然后便闻到了烧焦的臭气。
第26章 复仇
梅落庭睁开眼睛,看见崔如珩、明含章、月海流都吓得呆若木鸡。太惨了,少蛟的大部分躯体已经被烧成灰烬,只留下几块碎骨、一双利爪和一小片带着黑色鳞片的皮肉,连内丹都被炸碎了。
她轻吐一口气,对着那堆灰烬啐道:“真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以为躲在洞里就不怕被雷劈吗?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种雷电叫球形闪电?”
崔如珩危在旦夕,所以上天救他的球形闪电分量也特别足,务必要在少蛟对崔如珩下手之前把它劈死。跟前两次雷击不同的是,前两次少蛟在外面,还能躲一下雷电,但这次是在洞穴中,难以闪避,加上少蛟不认得球形闪电没有及时躲开,所以直接被天雷炸成了灰。
梅落庭骂完,想起蛟鳞也是制作返魂香的原料之一,急忙将少蛟遗骸上还没烧焦的鳞片拔了几片收入怀里。虽然配制返魂香所需的其他几味配料也极其难得,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有缘配出返魂香,但还是先收着吧。
月海流抓着被撕破的衣襟,赤脚走到他们身边,看着少蛟尸骸的惨状,忍不住啧啧了一番。梅落庭忙问:“国师,当日崔侍郎的山劳草,你可收着?我有急用!”
山劳草是返魂香的药引,要配制返魂香,就得把山劳草骗到,啊不,搞到手。
月海流这样的修士,身边总随身携带着百宝囊,囊中空间极大而且轻如鸿毛,为了方便,他们的行李甚至军中粮草都存放在月海流的百宝囊中。他从衣中取下贴身携带的百宝囊,从中取出那棵山劳草给梅落庭:“你要它干什么?”
梅落庭接过山劳草,先偷偷掐下一片叶子藏在袖中留着配药,才装模作样地说:“这里地形复杂,即使有护心镜指引,也很难寻得出路,山劳草可以穿墙过壁,若是我们被困在洞中,也可靠庭找到出路。”
月海流连赞梅落庭办事细心妥帖。
梅落庭举高手中的护心镜,正准备寻找出路,忽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的号哭,又一条黑色魔蛟飞入洞中。
白夤小时候,白启经常教他,独自出去玩时遇到弱小的神兽千万不要手贱欺负它,说不定它爸爸就在附近而且体壮如山法力高强。想不到一千多年之后,梅落庭竟然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她惊得脱口而出:“你儿子不是我们杀的,是雷劈死的!”
魔蛟一尾巴抽飞了旁边的一簇乱石,悲愤怒吼:“崔如珩,我儿子两次袭击你,但我已经把他带回家中严加管教,你为什么还要来?要是你不来我家,我儿子也不会想杀你,他也不会被雷劈死了!”
梅落庭一边暗叹有熊孩子必有熊爹,一边心存侥幸地想,魔蛟也看出了崔如珩不是一般人,伤害他是要遭雷劈的,希望它能知难而退,否则它只能跟崔如珩同归于尽了。
不料魔蛟还是挥尾向他们扫来,几个球形闪电飞入洞中,围着魔蛟一通猛炸。梅落庭慌忙扯着其他人卧倒。
雷鸣般的响声响过之后,梅落庭急忙抬头再看,魔蛟虽然被炸得遍体鳞伤,却还活着。它昂头高声嘶鸣:“崔如珩!我有五百年道行,足以抗住好几道天雷!在天雷把我劈死之前,我先杀了你!反正我儿子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果然跟妖魔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月海流从百宝囊中祭出飞剑,又大喊:“你们也把剑给我!”
梅落庭的防身佩剑在掉进溶洞时已经丢失,明含章和崔如珩这俩不缺钱的带的都是世间难得的利剑,急忙把剑递给月海流。月海流用灵力操纵三柄剑飞起围攻魔蛟,但魔蛟鳞片坚硬无比,三剑在它身上划得叮当作响火花四溅,也只留下几道轻微的伤痕,魔蛟一甩尾巴,拦腰拍断了这三柄剑,蛟尾再往上方一扫一搅,四人头顶的钟乳石纷纷被扫落,随之也被蛟尾甩飞出去。
蛟尾甩到梅落庭身上时,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根极粗的铁柱拦腰砸过,几乎连骨头都要碎了,全身上下都被震得发痛。
幸好此时第二波球形闪电赶到,在魔蛟身边炸开,挡住了魔蛟对他们的攻击。但球形闪电爆炸时也炸落了溶洞顶部的大片碎石,明含章被一块掉落的石头砸中了头,当场晕迷过去。
溶洞中弥漫着岩石被天雷烧焦的气味,还有魔蛟身上的焦臭,但它还活着。它费劲地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珠转了一下,依稀看清眼前四人不是被碎石砸晕就是被蛟尾撞伤,唯一一个情况稍好的梅落庭又是手无寸铁的女子,至少在第三波球形闪电降临之前,它还有余力杀了这四人为儿子报仇。它已伤得无力飞行,拖着一身伤痛,向着四人飞速爬去。
溶洞角落中还燃烧着雷火的余烬,把溶洞映得忽明忽灭。借着火光,梅落庭看到刚才脱手的护心镜突然变得大如脸盆,朝着魔蛟直飞过去,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魔蛟的额头,发出“当当”的金石之声,像是要阻止魔蛟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