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气息,几乎要掩盖他身上的妖气了。
等小厮将热水提上来灌满房中浴桶后,洛银才朝明瑕瞥去一眼,明瑕的视线一直落在谢屿川的身上,他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体里,究竟是哪一股魂魄占据上风,所以才安静地坐在这儿不动声色。
对上洛银几乎可以用驱赶形容的视线后,明瑕起身朝外走,他交给客栈一小块玉石,自己就落住在洛银的隔壁。
洛银守着她的谢屿川,明瑕守着墨安。
谢屿川靠在浴桶里还是昏迷的,凌乱的发丝上结了许多肮脏的泥块,一桶水很快就脏污了,洛银又为他换了水,清洗了三遍之后,才算把干净的谢屿川找回来了。
只是看着他消瘦的身躯,洛银鼻尖一酸,眼眶微微泛红,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他的确太瘦了,瘦得身上犹如皮包骨,胳膊抬起来几乎与她的差不多,两颊的脸皮微微凹陷,就连眼眶也变得深邃。
青年的脸上未长胡须,仍旧干干净净的,因为过分憔悴,看上去像是倒退了几岁。
洛银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她用法术将谢屿川身上的水分挥干,便以灵力修复他身上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过的细小伤口。
谢屿川浑身赤着趴在床上,干净的发丝扑了满枕,盖在了肩头,露出了一张沉睡苍白的脸来。
洛银的手指贴着他的后背,指尖颤抖地抚摸他背上那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他们都被困在诛仙阵下的金笼内,雷霆劈开了大殿房梁,带着火的一团梁顶压下,谢屿川将她护在身下时被伤的。
半年过去,他的伤口不知溃烂过多少回,如今终于愈合,只是多日不见光的白皙皮肤上,猩红狰狞的疤痕在上面割裂了一条口子,从他右侧的肩胛直至左侧后腰的腰窝处,横劈半边身躯。
洛银想替他将这些疤痕驱除,可仙气修复他身上的疤会很疼,她几次欲下手,终是暂不舍得,于是温软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擦过他的伤口,每一次擦过,都让她重新体会彼时重伤的谢屿川看她的眼神。
爱意汹涌,向来爱撒娇的少年,一声没吭。
洛银俯身,她吻遍了谢屿川背上的伤,最后轻轻趴在了他的背后,短暂的宁静好似可以让她暂且忘却小客栈外的世道还是一团乱象。
谢屿川这一觉睡了太久,足足七天也没见醒来过。
这七日的时间,足以让洛银重回修道界的消息传遍九州,宁玉并未隐瞒,加之那日看见她的人有许多,他们亲眼见洛银带走了谢屿川,对待洛银是敌是友还未分清。
九州修道界在这短短半年内,下了一道又一道令,关于洛银的这一道算是有史以来最模棱两可的,只提了一句让他们留心天灵上浮金光的女子,不必管其行踪,无需留话,只要远远避开就是了。
宁玉不怕洛银会伤人,可他怕谢屿川,那日洛银对待谢屿川的态度实在让人费解,他也不敢叫修道界的弟子冒险。
这道令传至灵州仙派也不过才三日功夫,洛银在这地方住了七日,也没人想到她身上来。
她来时便隐去了仙气,避开锋芒,如今看上去与过去一般无二。
这几日时间明瑕也不曾打扰过她,于此间避世,竟是洛银和谢屿川久违的宁静。
第九日夜,灵州的雪飘了许多天,靠近灵州雪山下的小镇更是覆上了厚厚一层白,街外赶夜路的行人一脚踩下,厚雪几乎没过了小腿,直逼膝盖。
屋内炭炉烧了一半,昏昏的暗红色微光将屋内点得微亮,床幔挂下,只掀开了一角,露在外的手臂白皙纤瘦,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银白毛发覆盖其上,洁净的指甲变得又尖又长。
他还差多少条人命?
好似是……一百零三条!
快了,就快了!
谢屿川猛然睁开眼,静谧的夜里还能听见另一道呼吸声,鼻息间闻到的都是熟悉的香味,是他很久都没有再闻到过的味道。
没有血腥味,没有人肉腐烂后的恶臭,入目所见是干净的床幔,他抬起自己的手,看见的也是干净的手指,狼爪退去,指甲圆润像是被人仔细修磨过,指甲缝隙里也很干净,没有夹在里面结壳结硬的肉泥。
一只软手顺着被窝里慢慢抚摸上了他的心口,如同哄孩子般有节奏地轻轻拍了拍,软被上的香气和身旁人传来的一样,谢屿川慢慢侧脸去看,便借着炉火的光,看见了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又是幻觉?
近来的幻觉有些过于真实了。
洛银只是浅眠,她并未睡着,谢屿川动时她便发现了这回不是墨安,听到了他紊乱鼓动的心跳声,所以她才会拍着他的心口安抚,屋外风雪很大,这夜还未过去,不必此刻清醒。
但谢屿川朝她看过来,没有睡着,也没有动。
洛银慢慢睁开眼,对上了那双漆黑的视线后,她浅浅一笑,手掌从他的心口移到了他的脸上,越看越是心有不忍:“都瘦到脱相了。”
她的手指很软,也很烫。
谢屿川的脸在被她触碰的那一瞬,随着她指尖游移的地方,一寸寸燃起了温度。
心跳越来越快,此刻他连眼都不舍得眨了。
这幻觉未免太过美好。
美好到他怕自己的呼吸稍微粗了一丝,便会将一切旖旎全都吹散,他舍不得失去,所以不舍得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