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懂事,洛银便越是心疼。
谢屿川的不在意,都源于他更在意她。
“从诛仙阵里死去后,我又在灵州雪山重新活了过来,经历过身死,反倒成就了魂魄飞升,按照明瑕的说法来看,我应当算是陆地散仙了。”洛银说着,朝他怀里拱了拱:“有了这一重身份,往后更自由,却也更不得自由。”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落在九州众人的眼里,就算她隐姓埋名,恐怕也不能完全避世。
况且,她已在众人面前露面,当着九州弟子的面带走了谢屿川,关于谢屿川杀人之事还未解决,洛银不可能不给众人交代。
“这半年来,你都经历了什么,能告诉我吗?”洛银问他。
谢屿川其实想不太清自己都经历了什么,反正回想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痛苦,他只挑拣重点说:“我好像能控制住墨安了。”
从他恢复妖力,找回过往记忆开始,他的意识战胜墨安,从极寒之林醒来后,他便能控制墨安了。
“怎么说?”
谢屿川翻身坐起,一双眼亮晶晶地望向洛银,这是他这半年来做过的唯一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便迫不及待地想向洛银展示。
“我能放出他,也能困住他。”谢屿川道:“你看。”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手心燃起了一簇火苗,那火光逐渐形成了一股灵州特有的法阵。
洛银透过那法阵,看向法阵星芒下谢屿川的脸,那张脸分明没变,气势却逐渐换成了另一个人,那人抬起眼眸看向洛银时,不甘、愤恨、恐惧,悉数写在了那双眼眸中。
洛银拢了衣衫,定定地望向“谢屿川”,此刻的他已然不是他了,是被迫从他的身体里释放出来,沉默的墨安。
可他不能开口,不能动,如同被人施法定身。
掌心攥紧,法阵灵光消失,洛银甚至都没来得及眨眼,谢屿川便将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凑上脸来对洛银露出一抹试探的浅笑。
洛银当真有些诧异,她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问出一句:“你凭何控制住他的?”
谢屿川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他只是一缕残魂,凭借着我的妖力才逐渐养大,过去我不知道他的存在才让他操控着我,只要我将妖力收回,他便无计可施了。”
谢屿川说得轻松,可洛银知道,早前谢屿川的妖力已经被墨安吸收,又如何能再收回?
谢屿川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低声一笑:“抢回来就好了。”
两股魂魄在身体里抗衡,为了一股妖力厮杀,那对他的身体是极大的重创,别说是这具身躯,便是谢屿川的精神也极有可能出现被撕裂的风险,如今他能轻巧地说自己占据上风,可这其中经历了多少痛苦,绝非轻描淡写。
难怪这才短短半年的时间,谢屿川便被折磨至此。
“今后,无需你再去费力控制他,也不必与他争抢原本就属于你的妖气了。”洛银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这一眼似乎通过谢屿川,看到了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接下来的这句话,也是通过谢屿川的耳朵,说给那个人听。
“我可以帮你,把墨安从身体里抽出来。”
洛银如今已然成仙,既可以跨越虚实,那身躯和魂魄在她眼里,也与虚实无差。
将墨安的魂魄从谢屿川的身体里抽出,不必通过天光之境,她随时便可设法阵施行,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屿川能控制住他,便让墨安再于他的身体里苟延残喘几日。
当年结契的真相,世人已然知晓,墨安的名讳早已在九州传遍,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道,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邪,既如此,那背负在谢屿川身上的一千多条人命,未必不能由他来清算。
洛银不是真的大公无私,她为了两界,被迫不得不做取舍。
过去她舍去过谢屿川一次了,这一回,她绝不会让他再受委屈。
“你能将他控制住,已经很厉害了,屿川。”洛银牵着谢屿川的手,半垂的眼眸潜恨意。
她不是明瑕,没有真的脱离人界,飞升去仙界,褪去身为人的七情六欲。
她有对谢屿川的爱,自然有对墨安的恨。
恨他将背叛妖界,害得这几百年来人、妖两界战争不断,无数生灵因此丧生。
恨他占据谢屿川的身体,抢夺谢屿川的妖气,使得她的少年愈发憔悴落魄,险些疯魔。
恨他曾身为修道界之首,曾是洛银最敬重、信任的人,却借此欺瞒她,甚至设下诛仙阵,害她两次。
“我会保护你,屿川。”洛银牵着他的手略微用力:“我会让你堂堂正正站在世人面前,不必替他背负骂名。”
谢屿川的心跳得很快,洛银的每一句话,对他的偏袒,都让他心潮澎湃。
他哑着嗓音问:“哪怕,我杀了一千多人?”
“嗯。”
洛银没看他,虽然回答很轻,却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