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手札——陈冬冬
时间:2022-02-09 17:08:09

  莎兰紧了紧包裹,在袖子里藏好匕首。她单身从风明城出发,虽辛苦耗时,也算顺利,只要十分注意,小心低调,定能安全到达目的地。
  徒步旅行者不少,莎兰幸运地混入其中,听他们议论冯弥尔公爵带着亲卫队回封地来围剿土匪强盗,只要不离开主路,很少遇到危险;
  又听说冯弥尔公爵是攻打高台城的主将,不禁有些畏惧,一路走来,高台城惨状不绝于耳,莎兰心念千万不要遇到这位大人,弄不好比那些强盗还要可怕。
  路上没人雇小工,莎兰只得走走停停,在附近森林里找些吃的。
  有人邀请她同住帐篷,她都一一婉拒,夜里爬上粗壮的树干,暂做休息。
  这样过了十余天,再坚持几日便是目的地时,遇到了土匪。
  杀人、抢劫、放火、贩卖人口的土匪。
  他们在深夜袭击了步行者们的营地,一番杀戮后不马上离开,而是一个个翻查行人的包裹,将女人和孩子像牲口般拴起来牵走。
  莎兰吓得整夜没敢动弹,捂住嘴巴睁大眼。幸好树叶尚茂密,她身形消瘦,离营地有点距离,才没被发现。
  天色渐亮时土匪才结队离去,却有两骑留下,闲聊起来。离得太远听不清说什么,只见二人边聊边解了脏兮兮的斗篷,露出海棠红色外套。
  上面有金色的刺绣。
  莎兰不敢动,紧紧贴着树干。
  两人却仍不离开,溜溜达达地向这边骑来。
  “终于可以回王都,都说这儿富得流油,我怎么没看出来。”
  “小兔崽子们自己没搞定高台城,弄得满地流寇,活该。”
  “看他们就来气,伤了我们那么多人。”
  “皇帝偏心偏得也太过分了,哪有我们的人充统军,他们的人回封地就完了。”
  “这不皇太子让我们来给他捣乱么,赶紧走,别撞见他手底下混蛋们。一帮没轻没重的,当场就弄残我们好几个人。”
  “就烦这些半大小子。”
  “得,走吧。那帮土匪身上臭得我都要吐了。”
  “我知道个好地方,咱哥俩找点乐子去。”
  其中一人突然抬手射箭。
  短程弩,足以近距离射穿成年男子。
  晨光刚刚射入林间,万籁俱静。
  “什么东西?”
  “不知道,只是感觉有东西……”射箭人眯眼,“什么也看不见。”
  “我也没听到。”
  “需要找回箭。”
  “不需要吧,即使他们捡到,就说咱们途经他封地,巧遇土匪袭击贫民营地,虽想阻拦但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只能保自己全身而退,林子里留了只箭,怎么了。”
  说着,另外一人往同方向射出一箭。
  依旧是悄无声息。
  “走吧。”
  二人调转马头,往土匪消失的反方向飞奔而去。
  莎兰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摸索左侧腰。
  湿的……
  箭上有倒刺。
  不能拔,拔了肯定没命;
  任由血液继续流下去,迟早也是死。
  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莎兰换了个更稳当的姿势。她很渴,随身皮囊里的水昨晚就喝干了,她本想补充,可营地里总有几个男子用诡异的眼光看她,她不敢晚上接近营地。
  左侧没有太致命的器官,只要血能止住,就有机会活。
  莎兰勒令自己保持清醒,打算用匕首将箭杆削断,血液打滑,试了几次反而扩大了伤口。
  千万不能出声,千万不能。
  万一那些人返回来怎么办,万一那两个人返回来怎么办。那是海棠红的料子,风明城布料铺的掌柜说过,纳安国有大人物的仆人穿这种颜色。
  海棠红染色工艺复杂,用者非富即贵,风明城不喜欢这种颜色,莎兰只见过小块样品。
  即使时不谙世事的莎兰,也懂得,那些人,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眼中,在那些掌权者的仆从眼中,她不过是只蝼蚁,他们府里养的狗都可以踩死她。
  将衣物塞在嘴里死死咬住,莎兰拼命回想当年斯哥特让她自学的解剖书。
  莎兰小时候哭闹为什么自己不能和别的小孩玩耍,愁坏了斯哥特,只能拿出解剖书给她讲解两性身体区别。
  这事笑坏了休寒,说斯哥特太认真,哪有给这么小的孩子讲解剖学的,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莎兰非但没有做噩梦,反而学的津津有味,那本初级解剖学也成了莎兰最早的启蒙书。
  疼痛使意识开始朦胧,莎兰用力按压穴位,只为再保持一丝清醒,削断这滑溜溜的箭杆。
  斯哥特常与休寒感慨,说莎兰小时候非常听话,每次哄睡都很容易。
  他们不知道,莎兰还不会爬的时候,就能看到精灵,那些精灵会在她不舒服、寂寞、不安时给她唱歌,用现代人族听不懂的语言,歌唱千百年前的故事。
  有时候她贪玩儿,总是拒绝睡觉,只为了再听一个故事,一个,就一个,再听一个就睡觉。
  于是精灵们变成圆形的圈,围着她唱起摇篮曲,直到她入睡。
  不能睡……
  精灵们讲过,曾经有个国家,古老的,使用象形文字的国家。
  这个国家认为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他们会非常用心地保护死者的,等待他们的灵魂归来。
  内脏太容易腐烂,于是取出,用植物油浸泡,封存在罐子里,同一同保存。
  堕魔巫师想要复活这个国家的人时,必须凑齐他们风干的躯体和罐子里的内脏,否则召唤回来的不是这个人,而是死亡国度的使者,他们会杀掉召唤他们的巫师以证明死亡便是生命的终结。
  死亡,莎兰从未惧怕过死亡。
  优秀的魔法师可以预见自己的死亡。
  但是不想死。
  就是这么矛盾。
  她还想再见到斯哥特和休寒,向他们撒娇;
  还想尝试穿次裙子,至今她还穿着男装;
  那罐护手霜,疗效奇佳,她小心翼翼地用着,还有许多。
  美丽的生命巫师,金色的,大波浪的长发。
  翠绿的眼睛,仿若眼前满是阳光的绿叶。
  血,止不住。
  必须赶快弄断箭杆,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
  匕首滑落。
  莎兰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低头向树下望去。
  模糊的视野。
  抓住箭杆,双手同时用力。
  断了,终于断了。
  休息一下,就一下,太累、太疼、太冷。
  头靠树干,莎兰吐出嘴里的布料。
  创建风明城的故事里描述,创建者与月亮女神在月圆之夜相遇,秋风中树叶飞舞,两人相见的瞬间发现了对彼此的爱慕。
  风明城以如此浪漫的爱情故事为开端,却最终选择禁止爱情的清修之路,想必浪漫的相遇并不代表完美的结局。
  人族和神族这种跨越种族的恋情,大概也是无疾而终。莎兰幼时曾经想从风明城庞大的文字记载中找到有关自己双亲的蛛丝马迹,那些有着银色头发的精灵,金色眼睛的人形妖魔,都有可能与人族生下后代。
  她无数次偷偷在水中倒影中看自己的面庞,看自己日渐长大的身体,希望有一天能告诉她,她到底来自何方,他们到底因何把自己扔在冰冷的雪中。
  她无数次翻阅医术,只希望找到自己是谁。
  只是人族罢了。
  濒死的人类。
  红色血液的人类。
  传说,月女神之所以被称为月神,是因为她拥有一头月色般美丽的长发。
  秋色渐浓的夜晚,月光照耀下,谁不会对她一见钟情呢?
  但莎兰更喜欢金色,金色的卷发。
  阳光般耀眼,生命的颜色。
  下坠……
  大脑清晰地告诉自己,掉下去了。
  莎兰笑了。
  失去意识前,她看到金色的波浪。
  像精灵的舞蹈。
  ——第六章完——
 
第7章 、拉稞德(二)
  侯爵带头打群架,好兄弟公爵一起挨罚;
  第七章拉稞德(二);
  拉稞德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拉汶德皇帝御前,后背绷得笔直,修长有力,像只年轻的豹子。
  皇太子则跪在另一侧,肩宽腰粗,外套上用金线绣满图腾,将身躯显得更加庞大。
  两人的佩剑分别由跪在自己身后的骑士平举过头,任凭发落。
  纳安帝国王都刚入夏,正是最舒适的季节。
  玫瑰宫满园的玫瑰开得娇艳欲滴,乌彬别莎有条不紊地管理着府中一切,俨然女主人的模样。
  皇太子不知从哪里挖出来了当年设计玫瑰宫的匠人,拿出了曾经设计好的另一副图纸,稍作修改即可完美达到夏洛德侯爵的所有要求。
  高台城新设计却一直争议不断无法开工,转过年来航路仍难以恢复,陆运护卫费神费力不讨好,弄得大家焦头烂额。
  然后就发生了让尊贵的皇太子陛下,以及先皇幺子拉稞德跪在皇帝面前静候发落的事情。
  二人的亲卫队持械私斗,伤了人。
  除了决斗,纳安帝国禁止当街私斗。但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禁得住,只要不闹大,不惊动当权者,王都警卫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色死神部队年轻,最小的堪堪成年,最年长的也够不到三十岁;
  成立时间短,正八经的战役也没参加几次,无论经验还是人数,与皇太子的亲卫队无法相提并论。
  可皇太子亲卫队大败,还残了几个。
  重伤致残。
  死神部队只轻伤三人。
  皇太子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地毯的花纹,几乎能数清楚每根软毛。
  他得了消息赶到时,拉稞德已经跪在这儿了,今天也是全身雪白色,在他的骑士前面,扎眼得一塌糊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头领似的。
  金线绣图是皇室专用,拉稞德是外臣,只可用银线。
  皇太子却没觉得金线给自己涨了多少气势,反而使得父皇对他更加嫌弃。
  皇帝拉汶德嫌弃他的嫡长子,这是满朝共识。不只因长子不善骑射,不似父亲年少时便杀敌立功,更因长子对母亲过度恭敬,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这都是那些不知真相的长舌妇的造谣,父子二人真正反目的原因,皇太子自己最清楚。
  父亲气他和母亲弄死了那个女人的孩子,而他气父亲没给母亲最后留个体面。
  不让那个女人的孩子活,是先皇的意思,他和母亲只是执行者,父亲心知肚明,不敢反抗先皇,只能迁怒于自己的发妻和长子。
  皇太子讨厌金色,总让他想起那个女人的头发。他很久没见过那个女人了,他们算是同龄人,不知道那头金色的卷发里,是否也和他一样掺了白发。
  金发碧眼的女巫怎么会有白头发,她们都是用不变的容颜欺骗男人的毒蛇,用混血儿弄脏我纳安帝国圣洁的血脉。
  狼崽子还养了群乱叫的狗,把我的人咬伤了。
  开春时候,皇太子打算新建一座别院,专门款待贵客,位置要交通便利但又不能离主路太近。
  熟悉王都的房产中介很快寻到了个待售的宅子,作为别院面积实在太大了些,但位置不错,便打算直接买下。
  不料竟是拉稞德手下的夏洛德侯爵和倪雅二表哥早早看上的房产,已经直接开始和房主谈购置日程了。
  王都贵族置办产业,向来是通过专用中介,从不自己露面,哪想夏洛德侯爵这个穷酸乡下人觉得中介费太贵,愣是自寻门路找到房主。双方一拍即合,打算先斩后奏,先交易再说。
  负责此事的皇太子府管家当然不能善罢甘休,纠缠了整个春天,最后仗着自己手中皇太子府印章,说夏洛德侯爵乱了规矩,不经中介交易无效。
  夏洛德侯爵也不是轻易示弱的主,立即搬出纳安帝国所有法典,说没有法律规定房主和买家不可直接交易。
  对方是佩剑的青壮年骑士,管家却只带了个小侍从,于是派人叫皇太子亲卫队来壮门面。
  夏洛德侯爵见皇太子府去喊帮手,当然召集来自家兄弟。
  然后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群架。
  “夏洛德侯爵,几个半大小孩也管不住……”皇太子以为得陪拉稞德跪到明天时,拉汶德皇帝终于开口,“怎么不把你自己的剑卸了!”
  跪在拉稞德身后的夏洛德侯爵立即将主人的长剑交给立于身侧的倪雅,卸了自己佩剑高高举过头顶。
  剑鞘和剑柄十分质朴,没有王都贵族喜好的繁琐花纹,只镌刻了三个徽章。
  效忠主人的骑士之剑,除了自己的家徽,还会刻上主人的,代表荣誉与忠诚。
  拉汶德皇帝认得这柄剑,那时候上面还没有冯弥尔公爵的家徽。
  这把剑曾经的主人心思细腻、做事稳妥;
  是纳安帝国最强悍的骑士,是同拉汶德皇帝出生入死的手足,陪他一次次从死神手中逃出生天。
  养的儿子却是个武艺不精,打架需要搬救兵的瘦竹竿!
  除了那把剑,哪里还有战无不胜的夏洛德侯爵的样子!
  拉汶德皇帝实在是不知应该气小屁孩打群架没轻没重,还是气老夏洛德侯爵把继承人养成这番模样。
  完全忽略眼前的拉稞德比夏洛德侯爵还要消瘦几分的事实。
  皇太子立即明白父皇根本不打算责罚拉稞德,夏洛德侯爵背锅已经是板上钉钉,但事情已经闹得众人皆知,真的就这么算了,他皇太子之位被褫夺也是指日可待。
  金头发的都是祸害,女人夺了父皇的心智,连小崽子也能让父皇偏爱至此。
  倘若那三个金头发的女娃娃活下来,他和兄弟们还能活么。
  “父皇,都是我平日对手下管教不严,才致如此,请父皇惩罚……”皇太子抢先说道,“冯弥尔公爵年幼,手下又没有得力干将,请恕他无知之罪。”
  倪雅和夏洛德侯爵同时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若是皇帝不追究责任,他们家拉稞德就得顶了年幼无知的名头,皇太子立刻可以此为借口让拉稞德交出手中权力。
  “公爵需要别院,我出资为他另寻便是。但这个宅子我打算重金改造,用于招待外宾。事关我纳安帝国门面,请父皇允我为帝国尽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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