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你这是嘲笑我们主人没钱呢,你这么豪,要不要我们哪天去你小金库参观参观?
倪雅和夏洛德侯爵同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拉汶德皇帝来了兴致,问拉稞德:“有人想花钱送你房子,要吗?”
“玫瑰宫改建已受皇太子殿下恩惠,臣不敢再让殿下破费……”
拉稞德神色诚恳,说了个数目,“臣私宅已如此让皇太子殿下破费,若是耽搁了殿下招待贵宾之事,岂不是罪上加罪。”
“什……”拉稞德说出的数目让皇太子差点失仪,生生把说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公爵年轻,如此体贴,是我国之幸。”
倪雅和夏洛德侯爵快速交换了眼神,面色平静,但心里已经笑开了花。
拉稞德报出的数目是玫瑰宫改建费预算的十倍。
拉汶德皇帝颇感诧异,问拉稞德:“怎么,不要了?”
“宅院并未出售,仍属原主人,皇太子殿下为国家体谅,臣自当全力支持。”
“哦,皇太子,你怎么说?”
这时候不接下来就是傻子,皇太子急忙道:“谢父皇做主。”
“宅子是别人的,我做不了主……”拉汶德皇帝换了个姿势,翘腿看着阶下二人,“你们亲卫队私斗,伤了人,王都警卫不敢管,我就得管。”
“请陛下重罚。”二人同时低头。
拉汶德皇帝问自己的侍卫:“冯弥尔公爵的卫队多少人参与?”
“回陛下,加上会计,八人。”
“哟,会计也算战斗力,拉稞德你家会计都会打架?”
夏洛德侯爵回答:“佩剑者算我共七人,会计咬了皇太子殿下的管家。”
拉汶德皇帝捧腹而笑:“皇太子出了多少人?”
“十九名。”
“算上管家?”
“不算,不算管家和仆人。”
拉汶德皇帝瞬时拉下脸:“十九打七,输了。”
皇太子急忙抬头:“父皇,持械私斗没有输赢……”
“你的卫队打七个小孩输了,还打残了好几个!”拉汶德皇帝猛拍扶手,指着皇太子骂道,“怎么个残法?是断了手还是断了脚?”
“被割断了韧带和大出血……”
“身经百战的皇太子卫队,被毛头小崽子挑了手筋,而且是在打斗中,是不是!”
“父皇……”
“你养的是猪吗?!”拉汶德皇帝猛地抓起手边的水瓶扔向皇太子,“你自己瞧瞧你的卫队,还杀敌,他们肚子大成什么样,你是瞎的?”
“父皇,他们早年都是……”
“都是你母亲安排给你的护卫!”
空气瞬间凝固了。
皇太子怔怔地看着父亲,仿佛看着陌生人:“他们的确是母亲留给儿的,儿小时候体弱,父亲不在身边,每每刺客来袭,都是他们舍身相互才有今日……我纳安帝国向来礼遇忠臣,儿已不惑,他们也不如年轻人敏捷,请父亲体谅。”
父亲看着儿子。
身手敏捷的老战士,和四体不勤的政客。
皇后是皇帝和皇太子之间的一根刺。
失职的父亲和溺爱的母亲,陌生的父子,陌路的夫妻,皇家和百姓家又能有多少区别。
拉汶德皇帝蹙眉盯着皇太子。
许久……
“拉稞德管教手下无方,在自己封地思过……两个月,不得回王都……”
拉汶德皇帝随手一挥打发了年轻人,“那宅子皇太子收了,你自己再想办法。”
“谢陛下。”拉稞德起身。
“皇太子卫队疏于锻炼,三十五岁以下全部编入统军……”拉汶德起身,“好好磨练,否则怎么保护我纳安的皇太子。”
“谢陛下。”皇太子起身。
“趁我还没把你俩挂到旗杆上,滚。”
“儿告退。”
“臣告退。”
皇帝不待礼毕拂袖而去。
回了旧宫夏洛德侯爵才敢扭动关节:“吓死我了,以为皇帝要收走我的剑呢。”
他继承爵位至今皇帝都没赐给他代表传承的王冠,若是连上代传下来的佩剑都被收走,侯爵家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倪雅白了他一眼,剑柄上三个家徽,夏洛德侯爵家、冯弥尔公爵家,中间那个,是拉汶德皇帝当皇子时用的,至今是他的私人徽章。
皇子拉汶德身边风流倜傥的逍遥剑客,早已入土。
看上的宅子被皇太子横刀夺去,被打回封地自省,迁府的事情又耽搁了下来。
估计这件事情玫瑰宫里已经知道,倪雅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有马车停在下面。
“拉稞德大人!”乌彬别莎今日也是打扮得完美到指尖,不待侍从通报冲进屋内,“请带乌彬前往封地!”说罢跪下,暧昧地扶着拉稞德手臂,眼泪汪汪地道,“封地房屋古旧,长久无人照料,请让我随去侍奉!”
夏洛德侯爵深刻认为自己没有王冠挺好,万一有了王冠,被这种女人缠上,还不如跟皇帝说自己爱的是男人,请皇帝断了侯爵家。
而且拉稞德也没有王冠,娶了正妻也不能生继承人,乌彬别莎大小姐能不能别这么努力,我们看着心惊。
倪雅和二表哥同样打心底同情拉稞德,人长得太好看,就是有这种麻烦。
年初将二十名习仪女官削减为六名时出了人命,反而招来更多女官推荐,贵族们仿佛忘记了拉稞德随时可能被皇帝砍头,拼了命要把女儿往玫瑰宫塞。
女官选拔也可以靠比武该多好,看青色死神部队,全是拉稞德手下败将,特别好管。
拉稞德顶着永远睡眠不足的脑袋,耐着性子听了半响乌彬别莎的哭诉,终于等到她编不出新的台词,挥开抓着自己的玉手,说道:“没有你玫瑰宫就乱了,你要守好玫瑰宫。”
“可……”
“封地流寇肆虐,皇帝是罚我去平乱的,是打仗,你跟着添乱。”
“可……”
“两个月就回来了,你盯好改建。”
再演下去就招人恨了,乌彬别莎见好就收:“那您千万注意安全……”
起身优雅地用手帕沾了沾眼角的泪水,半点也没影响脸上的妆容,“乌彬等您回宫。”
首席女官的马车走远了,屋里人才松了口气。
“皇帝说的是两个月不得回王都,没说两个月满必须回王都……”
夏洛德侯爵开始打包自己桌子上的纸片,“咱们躲在封地多待几天!现在就派人去收拾!”
“战士一个也不留,否则乌彬别莎闹着让他们送她去封地。”二表哥复议。
倪雅担忧地看着拉稞德:“主人,医巫也跟着吧。”
“好。”拉稞德点头,没多吩咐,起身离开。
没精神的时候越发频繁了。
亲近的人都看得出。
拉稞德只有出征时睡得好些,乌彬别莎再细心准备男主人卧房也无用,她不知道拉稞德除非不得已,从来不睡床。
很多战士有睡眠问题,有人回到王都反而会加剧,但拉稞德和他们不一样。
仿佛恐惧睡觉似的。
恐惧在寂静的夜晚,独自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医巫此时正坐在继皇后客厅的矮凳上,主位上坐着的却是方才还在发怒的拉汶德皇帝,继皇后则扶着皇帝的手,端坐于侧。
客厅里没有其他人,侍从侍卫都躲得很远。
“圣殿巫师委托地蛇雇了护卫,正往王都来……”医巫汇报道,“他们在风明城逗留了数日,想知道月神手札上关于世界树圣殿的预言,但圣法师拒绝了。”
去年入冬前,影卫就抓到了几名四处打探双生女巫生前轨迹的探子,对方是职业的情报贩子,见是纳安的影卫,立即表示要命不要钱,将委托内容吐了出来。
但终究是行内人,对委托人身份丝毫不提——其实也不知道,只说是地蛇转给他们的活。
地蛇活跃在人界西部,雇主大概率来自西边。
不该让拉稞德处理高台城。
拉汶德皇帝握住继皇后冰冷的手。
双生女巫存世极长,拉汶德皇帝在她面前都算小伙子,没人知道她是堕魔巫师,直到拉稞德攻陷高台城。
老巫婆的遗产。
不能让他们继续查下去,无论目的为何。
有关世界树圣殿的预言也关乎纳安帝国,先皇为此杀了风明城的圣法师,灭了菲亚吉公国及境内的世界树圣殿,连继皇后所生幼子也没放过。
世界树圣殿的人在调查双生女巫,他们必掘墓,而双生女巫的坟墓里只有她烧黑的骨头。
“骨头处理掉。”拉汶德皇帝命令医巫。
“若是真的堕魔,风明城的圣水最有效果。”
“想办法。”
“是。”
“圣殿巫师会想办法联络你,你跟着拉稞德在乡下待几天。”
“是。”
“拉稞德到底怎么回事,憔悴得都要散架了。”
医巫犹豫片刻,终于开口,看的却是继皇后:“我怀疑拉稞德大人也是帕波森综合症。”
继皇后全身颤抖,拉汶德皇帝揽过她,让她紧靠自己。
世界树圣殿为保护魔法天赋,对族人的繁衍实行堪称严酷的管理,族规保证了圣殿魔法天赋的延续,也大大增加了魔力强度与不匹配的帕波森综合征的患病率。
这种孩子,虽魔法天赋异禀,若无全族鼎力相助,很难成人。
又因世界树圣殿信奉生命与魔力的完美调和,认为这种生而不完美的孩子,不适合生育后代。
正常情况下,双生女巫无法独自照看患儿,但她是堕魔的女巫。
用了什么方法,加强了婴儿的身体,让他足以承受魔力呢?
拉稞德一直病着,而且越来越重,是不是与双生女巫之死有关?
“我推测,双生女巫把某种东西附在拉稞德大人身上,这个东西可以维持成长,同时侵蚀精神……”
医巫神情凝重,“拉稞德大人并没有出现帕波森综合症常见的发育迟缓,我接手时已经过了最容易夭折的年纪,身高正常,体重不够应该是双生女巫的虐待所致……”
想到当时拉稞德的状态,医巫难免一顿,更不敢看王座上的二人,“双生女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使过强的魔力暂时休眠,然后随着成熟逐渐苏醒,但对精神的侵蚀也越来越厉害。”
医巫根本无法形容拉稞德的魔力……巨大的,巨大的能量,那么强大的力量,存在本身即让人畏惧,不该属于人类。
“去掉呢?”拉汶德皇帝问医巫,“那个东西,老巫婆留下的,去掉。”
“拉稞德大人的还不够成熟……”医巫几乎悲痛地看着皇帝,“世界树圣殿的血脉晚熟,拉稞德大人虽是与纳安人的混血,现阶段更多显现的是圣殿巫师的特征。”
“他已经十七岁了……”继皇后哽咽道,“我十四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
“您是圣殿公主,殿下……”医巫摇头,“女性本就比男性早熟,而您年幼怀孕,导致体型比正常圣殿公主小很多。”
继皇后泣不成声。
去了那个东西,拉稞德会死,留下,他生不如死。
何况没人知道双生女巫对拉稞德做了什么。
药与毒的女巫,堕魔。
她什么手段都敢用。
堕魔巫师的死对头是风明城的圣法师。
皇太子和他们走的很近。
“拉稞德还吃药呢?”
“药已经没有效果,不吃了。”
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拉汶德皇帝懒得理会,只能说拉稞德暂时不会毒死自己。
“查,查双生女巫……”拉汶德皇帝咬牙切齿道,“查出来她到底做了什么。”
“是。”
“人多的地方他能舒服点,就一直让他折腾。”
“是。”
“无论哪个女官,不许怀孕。”
“是。”
历史总是不断重复,像个死循环,谁都逃不掉。
继皇后悲痛地看着拉汶德皇帝。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泪已经流干,但只要活着,她的泪水就无法停止。
若是用她的生命能终止这一切,她在所不惜,可她早已不是局中人,只能旁观。
“不许哭,再哭,孩子们都白死了……”拉汶德皇帝摘了继皇后的面纱,看着苍白却美丽依旧的面容,“不能再哭了。”
继皇后掩面而泣。
到底还需要多少人为那则预言付出生命。
月神手札从不出错,或许言语暧昧,但永远准确。
任何法术都需要付出代价,医巫不敢想象跨越千年的预言,需要时光旅行者付出什么。
传说中囚禁魔神的法术,又牺牲了什么。
他才不相信风明城圣法师不祭祀的鬼话,法术过于庞大魔法师难以控制时,就是需要献出珍贵的牺牲,否则死的不只当事人。
延续生命的法术需要生命来祭祀,杀神的咒语同样需要奉献祭品,以命换命在魔法世界从来不是空话。
世界树圣殿的生命巫师,最珍贵的牺牲,是族人的内脏和婴儿,都是被认为没有接触过外界的、纯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