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宫侍从咧嘴:“本来都要搬了,宅子也选定了,皇太子偏要拿去做迎宾馆,这不就耽搁了么。”
“可不是,陛下动了怒,当场就封了摄政王,这样就不劳烦皇太子破费了……”
领头的皇家侍从斜眼瞧自己同伴掂着包裹表情还算满意,继续道,“又说死神部队早已疲惫不堪,摄政王身边连个贴心人也没有,这才让摄政王累倒,让影卫立即动身过去。”
“哎呦,可把我们听得心疼,要是我们也能前去侍奉该多好。”
“行了,你们好好护着旧宫,别让乱七八糟的人惹摄政王不开心……”
皇家侍从拾起地上的裙子,“瞧这小蛮腰,盈盈一握,料子、花样都好。”
旧宫侍从接过裙子:“公爵城堡的管家说摄政王早就吩咐下的,找寻后发现料子原版是青雪国的缎子,无良商人拿来改成了提花棉,便寻了往来青雪国的商人重新定做绸缎,耽搁了些时日。”
皇家侍从笑道:“瞧,人家不过是公爵封地的管家,就懂得这些。”
“好不容易见着主人,自然是全力以赴。”
“得了,我们走了……”皇家侍从转身,“还得去玫瑰宫呢。”
“哟,玫瑰宫还得劳烦您亲去。”
“方才让人召唤玫瑰宫主管去继皇后那里领命,没找着人。没辙,人家是大小姐嘛,我这把老骨头自己跑一趟就是。”皇家侍从挥手表示旧宫侍从不用再送,上马离开。
旧宫侍从见皇家侍从走远了,对乌彬别莎笑道:“首席习仪女官大人,恭喜。”
乌彬别莎面色惨白,瞪着旧宫侍从:“那不是棉布裙子,是真丝提花贡缎。”
旧宫侍从皱眉:“闹了半天您要找条棉布裙子,我这就给您问问倪雅大人的洗衣女奴?”
乌彬别莎扭头就走,侍从们相视而笑,捧着裙子散去。
莎兰与教官急忙回影子城,却见师傅和医巫在交谈,没空搭理她,便随教官继续体能训练。
直到晚上,莎兰洗浴,也没等到师傅给她新的指示。莎兰刚将身子浸泡在热水中,立即有两双手伸来为她按摩。
不只是按摩,沐浴后还会被全身涂上润肤的乳液和香油,生怕训练给她留下疤痕似的。
莎兰肩伤有烙印,开始觉得别扭,时间长了也习惯起来,毕竟无论她如何反抗,也改不了。
次日未明,莎兰照旧起床跟着教官训练,训练后正在早饭,医巫砰地坐到她面前,抓过她的手腕号起脉来:“药都按时吃?”
莎兰点头,医巫指的药是女性影卫服用的抑制月经的药物,避免影响任务的同时还有避孕的效果,据说纳安的女性骑士出征时也会使用。
“没有恶心,头晕之类的反应?”医巫见莎兰摇头,拿了个小盒子,里面全是包好的小药丸,“这是半年的量,带上,上面写着日期,按日子服用。”
医巫根本不解释,又拿出几副药,当场就让她吃了,味道像极了小时候斯哥特让她吃下的防止拉肚子的东西。
然后莎兰随同师傅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只用六日赶到三川堰。
莎兰曾听经历过地震的圣法师讲,地震后必有大灾,干净的生活水和系统排污是赈灾的关键。
三川堰三川汇聚,地下水丰富,重新打井、造水渠,以及疏通堵塞的河道,都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高效的组织能力。
到了地方,师傅从行李中扯出两件死神部队的斗篷,指了个建筑让莎兰跟上。
两人从后门进,将马匹交给马倌,几个起落从窗子爬了进去。
“皇帝陛下吩咐什么?”屋中男子早就知道他们会在此时出现似的,头也不抬地问。
房间不大,角落摞着坏了的家具,桌子上面、脚下,周围的矮凳上全是图纸和报告,一张硬板单人床靠在桌子后面的墙壁,毯子和披风皱皱巴巴地被团在上面。
床头扔了几个箱子,箱盖开着,衣物堆在上面,分不清是干净还是脏的。
莎兰记忆中精心打理的金发已经很长了,蓬松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后背也消瘦了许多。
“殿下,陛下派人来照顾殿下。”师傅回答。
“我不需要……”拉稞德果断拒绝,不耐烦地抬头道,“回去告诉陛下……”
半年没见了。
最后的记忆,还是她拢着袍子,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离开。
就这样,穿着死神的披风,配着短剑,惊讶地看着自己。
看着狼狈的自己。
“赶紧带她回去!”拉稞德霍地起身,差点被脚下的箱子绊倒,“带她走!”
师傅显然没想到拉稞德反应如此剧烈,后退一步,低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我不需要!”拉稞德急了眼,喊道,“我没病!”
“殿下……”师傅上前一步,“陛下听闻您许久没能合眼,这样熬下去真的要出人命!”
拉稞德扶住桌子,摇头:“我且死不了,他最清楚。赶紧带走。”
“拉稞德!”薄薄的木门咣当一声被砸开,夏洛德侯爵闯入,“统军有几个实在太恶心了,让孤狼收拾了行不?”
见屋中突然多了两个人,还穿着死神部队的斗篷,也不惊讶,“影卫来的这么慢,我以为昨天就能到。”看了眼门外,将房门关上。
拉稞德面色发青:“怎么?”
夏洛德侯爵道:“皇太子的人带了几个兵油子,闹着要求轮休,要求涨月薪,还要求给营地安排侍女。”
“然后?”
“吊起来吹了一天,放下来就叫,说残了,要求赔偿,要求王都派来督查,说我们仗着你当了摄政王,不把皇太子放眼里。”
“继续吊,不想死的继续当兵,想死的保证死透。”拉稞德挥手示意侯爵退下。
但侯爵不打算走:“我觉得交给孤狼一次性处理掉最好。”
“他留着以后有用……”拉稞德坐回椅子,按摩眼眶,“你盯住这两个影卫回去,假报我生病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夏洛德侯爵这才细细地看了两名影卫,发现其中有莎兰,开心地道:“陛下果然体贴!”
嗖地窜到桌前,抢了拉稞德手里的纸张,“人都来了,不能让人家白跑啊。”
拉稞德夺回看了一半的报告:“带走!别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见拉稞德真的动怒,夏洛德侯爵只好抓了个影卫挡着,磕磕绊绊地退出门去。
尴尬的沉默。
莎兰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拉稞德。
拉稞德愤怒地盯着纸张,不愿看莎兰。
“殿下?”莎兰犹犹豫豫地开口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
“叫名字。”拉稞德仍不愿看她。
莎兰只好深吸一口气:“拉稞德大人,我尚未正式成为影卫,师傅走了,我没地方去。”
拉稞德抬头,思索片刻:“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莎兰回答,“医巫给了我半年份的药。”
“过来……”拉稞德终于看向莎兰,命令道,“手伸来。”
莎兰不明所以,照办。
拉稞德手指冰凉,搭上手腕时莎兰颤了下,拉稞德没理会她的反应,探身拨开银色碎发,看了看莎兰的脖颈。
想到自己路上满身尘土汗渍,莎兰脸红了。
“庸医……”拉稞德喃喃道,坐回椅子,扶额思索片刻,“你先和倪雅住。”
莎兰顿时抗拒道:“不。”
拉稞德显然没想到有人胆敢反抗他的安排,皱眉:“什么?”
想到女战士跟在拉稞德身旁的模样,莎兰更抗拒了:“她会不开心。”
拉稞德惊讶地问:“你想自己住?”
莎兰急了,难道这个人脑子是蠢的:“她是你的心腹,我什么也不是,不合适。”
拉稞德骤紧眉头:“那你想怎么办?”
莎兰一愣,咬了嘴唇:“我会打扫房间。”
拉稞德下意识扫视屋内:“不需要。”
“我会洗衣服。”
“有人洗。”
“我……”想到皇帝送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莎兰却说不出口,“那条裙子,很漂亮。”
拉稞德没跟上莎兰的思路:“什么?”
这回莎兰窘迫得红透了脖子:“我看到了,封地送来的,裙子。”
“为什么你看到封地的东西?”
莎兰只得把无意间看到乌彬别莎的事情说了,拉稞德听罢更烦:“这事儿我都不记得了。”
莎兰脑子瞬间冷静下来,淡淡道:“请劳烦大人联系影卫,知道落脚点,我自己能去。”
拉稞德烦躁地扔了手头的东西,起身怒视莎兰:“你什么意思?”
莎兰直视拉稞德,回答:“就是字面意思。”
拉稞德被憋得难受,又头疼欲裂:“出去。”
“是。”莎兰立即从窗户翻出,抬头见师父在屋顶,手脚麻利地爬上去。
师傅看莎兰的模样就知道拉稞德没给好脸色,递来水袋,莎兰全天没喝到水,立即开心地接过。
死神部队占据的建筑是本地富商的私宅,地震毁了主卧在内的主建筑,周围的仆人住处、仓库和马厩却安然无恙。
莎兰和师傅藏身在没了钟的钟塔里,看着城内灯火逐渐燃起,想着方才那间小屋里硬邦邦的单人床。
影子城的房间没有门,没有面对走廊的墙,都是铁制的栅栏,床是砖砌的平台,下面是空的,只够支撑一个人的重量。
没有毯子也没有枕头,莎兰抱着那把短剑,和衣蜷缩,熬过纳安的秋天、冬天、迎来春天。
因为那把剑,她是特殊的。
那个人心里,她什么也不是。
当然觉得失落,那条裙子带来的惊喜,转变为数倍的失落扎在心上,嘲笑着莎兰。
那么漂亮的乌彬别莎,出身高贵的公爵千金,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朵随手摘下的花朵。
裙子,也不过是城堡管家讨好主人的手段,费尽心思,主人却早就忘了这档子事。
现在的问题,皇帝命令影卫送她来照顾那个人,但他拒绝,怎么办?就这么回去?
“会唱歌吗?”师傅突然开口。
莎兰惊起,半年来师傅与她说话几乎屈指可数,竟然问她是否会唱歌:“只会一点点……”
“跟圣法师无关的会吗?”
莎兰努力想了想:“精灵的歌会,但我现在没有魔力,不知道能不能唱出来。”
“什么内容?”
“算是摇篮曲?”莎兰思索着回答,“我小时候不好好睡觉,精灵们会给我唱些故事,用精灵的语言。”
“好,就唱摇篮曲。”师傅点头,退到自己的角落,示意莎兰开始。
影卫大晚上在钟塔上唱歌?莎兰觉得诡异,但既然师傅说了,他们也没法继续任务,便起身、清了清嗓子。
精灵们的声音不是空气振动,而是魔法传导,莎兰只能根据记忆模仿……
小时候给斯哥特和休寒唱过,他们开心地把自己举起来转圈,说好听,说莎兰是天才。
莎兰便继续为他们唱,越唱越开心,看着精灵被歌声召唤,更加雀跃。
小小的种子伸出芽,小小的绿叶迎太阳;
绿叶片上细茸茸,小孩子的脸上毛茸茸;
暖暖的阳光暖暖的风,软软的床香喷喷;
睡吧我的宝贝,睡吧我们的宝贝;
阳光让你长大,月光让你休息;
长大需要休息,休息才能长大;
睡吧我的宝贝,睡吧我们的宝贝;
明天我们去看绿色的叶子顶露水;
圆圆滚滚,包着阳光,比宝石还漂亮。
眼泪掉下来了。
莎兰用手指抹去泪水,笑着问师傅:“这样可以吗?”
师傅看着她,缓缓点头:“不知道唱的什么,但很好听。”
莎兰笑得咧开嘴:“我的养父们也这么说。要继续吗?”
师傅做了个请的手势。
记忆如涌泉,泪水也跟着流出,莎兰扶着砖墙,借着月光,唱起精灵们曾为她唱的歌谣。
精灵们的歌曲大部分是故事,绵绵不断的精灵记忆。飞翔的龙族、下半身是鱼的远古神、选择君王的麒麟、吃掉同族的大鸟、还有将自己燃烧殆尽的创世神;
精灵们也唱人族的故事,上古之神还与人族往来时诞下的半人半神的英雄、国王,被上青春之神赐福的青年,被西风之神掳走的美貌少女……
精灵们的故事和圣法师记录的故事总是有些出入,莎兰更喜欢精灵的版本,更加直白更加生动。
“谁在外面唱歌?”倪雅关了窗子,问夏洛德侯爵。
夏洛德侯爵把硬邦邦的黑面包掰成小块,假装是纳安王都柔软的白面包:“陛下派来的影卫,被拉稞德赶出去了,在塔楼里闲着无聊吧。”
倪雅蹙眉:“影卫?女的?”
“就是那个银色头发的姑娘……”夏洛德侯爵咽下面包,做了个鬼脸,“陛下觉得她在,拉稞德能睡会儿,让影卫送来了。”
“我去看看主人。”倪雅说罢拿了佩剑就走,夏洛德侯爵无奈,把面包往汤碗里一扔,捧着碗跟上。
拉稞德在战场上能睡好,是因为透支体力,赈灾防疫工作费心劳神,却不一定能耗尽体能,加上又要无时不刻提防皇太子的黑手,不眠不休的日子很快把拉稞德累倒,若不是孤狼佩服他年少却胆识过人,三川堰早已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