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德侯爵急忙上前:“陛下息怒,医巫的助手中了混淆咒,配错药材,才致女爵妊娠。此次拉稞德和女爵均无过错,陛下,他们是受害者!”
拉汶德长剑一挥:“你给我躲开!没人无辜!医巫的药配错了,你尝不出来?还是医巫的药你就不知警惕?”
拉稞德单膝而跪,仰望拉汶德皇帝,紫色的眼底仿佛无尽深渊:“陛下,臣有事禀报。”
拉汶德皇帝一手扶腰,一手执剑:“说!”
拉稞德推开要阻止他的夏洛德侯爵:“臣尚是胎儿时,病重,双生女巫将臣祭祀魔神,臣因此得了魔神魔力,从魔法意义上成了魔神继承人,是月神手札所述魔神之子,狂眼之王。”
拉汶德皇帝紧握剑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臣天生感官异于常人,尚在双生女巫腹中便有记忆……”拉稞德直直地看着拉汶德皇帝的眼睛,“祭祀过程对臣冲击过大,丧失部分记忆,江宗山城主告诉了臣当时详情……”
拉稞德取出一缂丝装裱古卷,展至卷尾,“这是双生女巫伙同堕魔圣法师从风明城盗取的月神预言,最后内容与莎兰所见月神手札最后内容相符,应是月神手书。”
拉汶德皇帝惊讶道:“真的有两份预言?”
“臣以为月神先预见卷轴所述,为稳固人界,保证千年传承,制作月神手札,要求圣法师以预言干涉人界……”
拉稞德手指拂过古卷文字,款款而读,“风明城在黑色火焰中塌陷,狂眼之王将灾难、死亡播撒人间,泪石相聚,魔神重现人界……
无需哀叹,最爱的子民们,泪石重聚之时,灵眼圣法师将结束一切,生命的圣洁再度普照人界。”
拉汶德皇帝抓住御座不愿看拉稞德。
拉稞德将卷轴完整铺开,寻到那条导致菲亚吉公国覆灭的预言:“生命树融于铁狮,碧紫交织,诞世界之相,双生者掠其为魔神之子,塑狂眼之躯。”
良久,拉汶德皇帝咬着后槽牙道:“圣法师没说后半句。他们只告诉先皇,魔神的血液要玷污铁狮和生命树,没说是双生女巫带走了他,把他给了魔神。”
拉稞德没理会拉汶德皇帝,又读了另一则预言:“异乡客入青血,诞世界之相,乃最年少神灵之躯,力撼五界。”
夏洛德侯爵皱眉,类似内容他在哪里听过:“青雪国的王子?”
“陛下,当今青雪国国王有异乡客血统,其次子龙佑也是世界之相,魔力之强可改变五界平衡,神族将他做为质子抚养,却放回人界,必有其缘由……”
拉稞德眨了眨自己紫色的眼睛,“臣的异色瞳在上次港城之役被彻底侵蚀,已丧失味觉嗅觉,泪石、圣水,莎兰均无力改变。只有收集泪石,找到灵眼圣法师,才能阻止魔神用臣的复活、保护当今繁荣。”
夏洛德侯爵猛地抬头,这混小子在说什么?
拉稞德朗声道:“人界不可再经历一次神魔混战,臣终将殒命灵眼圣法师之手,请陛下给莎兰一个身份,一个认可,臣无力护她终身,请陛下承诺保她自由,保她安享人生。”
“混账东西!”拉汶德皇帝手中剑堪堪停在拉稞德脖颈,削去几缕金发,嘶吼道,“忘恩负义的东西!不用等什么灵眼圣法师,我现在就砍了你!”扭头对要袒护拉稞德的夏洛德侯爵骂道,“你爹怎么教的你!滚边儿去!”
拉稞德直愣愣地看着拉汶德皇帝。
与小时别无二致。
本性乃天生。
可怜生在皇家。
“拉汶德!”一抹金色尖叫着跑来,跌倒在父子之间,空手抓住剑身,“你干什么!”
拉汶德皇帝急忙松手,剑刃却已割破继皇后双手,只能任由继皇后夺下她佩剑:“别碍事!我今天就砍了这臭崽子!”
继皇后甩了面纱,拆了凌乱的发饰,全身护住拉稞德:“那把我一起砍了!我带拉稞德和三个女儿团聚!”
拉汶德皇帝不甘心地喊道:“你听他都说了什么?他又在求死!”
继皇后纹丝不动,叫道:“这怪他么?”
除去眼睛颜色,母子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拉汶德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忿恨道:“明天就是赐冠礼,你让我哪儿变出来王冠!”
继皇后拒绝拉稞德扶她,几下爬到拉汶德皇帝身边,柔声道:“我有你,要那么多王冠没用,给孩子吧。”
拉汶德皇帝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东西给继皇后包扎伤口,只好接过继皇后递给他的手帕,低声道:“那是给你的。”
继皇后轻轻靠在汶德皇帝肩头:“你陪着我,比什么都好……别生气了。”
拉汶德皇帝恶狠狠地看了眼拉稞德,命令角落瑟瑟发抖的侍从拿来给继皇后新作的王冠。
王冠本是成能拆分出来一条项链的设计,最大的几颗钻石随着走动熠熠生辉,十分靓丽。
计划在年末宴前完成,送给继皇后,现在突然要今日内完成,负责的廷臣慌了手脚,连称陛下恕罪。
拉汶德皇帝被烦累了,挥手说随便用现成的同等大小的珠宝配上即可。
廷臣想了想,说库里有几粒海珠可以相配,得了陛下准许,赶忙退下。
“你的事情我办妥了,轮到你了……”拉汶德皇帝让拉稞德过来给继皇后缝伤口,“泪石我本就打算给你收集,魔神归那个灵眼圣法师,你得想办法给我老老实实活下来,听懂没?”
拉稞德很快缝好了继皇后的一只手,默默点头。
拉汶德皇帝心里不满意,哼了一声:“我对你的银发姑娘没有不满意,但没有满意,这个知道么?”
拉稞德仔细地拼接继皇后的伤口,嗯了一下。
真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拉汶德皇帝气得肝疼:“她太瘦太弱,你总得护着她。”
“那是风明城害的,跟她无关。”
拉汶德皇帝就不喜欢拉稞德袒护莎兰的模样,根本没想过当年先皇也是这么不满他护着继皇后:“我说的是性格!又弱又倔!让她振作起来,不许再闹。”
拉稞德完全没了方才的气势:“我把她的毛茸熊烧了,还弄伤了她。”
“自己想办法……”拉汶德皇帝看拉稞德为继皇后缝合好伤口,小心扶起继皇后,“带上王冠滚。”
——第四十章——
第40章 、莎兰(五)
有人求而不得,有人避之不及;
第四十一章莎兰(五);
倪雅是冷醒的。
屋外大雪依旧,倪雅起身查看壁炉,果然已无半点火星——
没有不透风的墙,平日里可没人胆敢如此怠慢莎兰。倪雅悄无声息地看了莎兰,幸好床幔足够厚实,主卧暖气也比小厅好些,莎兰没有受寒的模样。
倪雅打开侍女专用门,想叫人来添柴火,不料险些撞进高高大大的男子怀中,反手欲拔剑,对方慌忙压低声音道:“是我!”
夏洛德侯爵按住倪雅右手,身上还带着寒气,双眼闪亮:“女爵怎么样?”
倪雅心中委屈愤怒顿时满溢出来,简单把侍女侍从行径说了:“我正要去收拾他们。”
夏洛德侯爵拉住倪雅:“陛下赐冠了,给女爵。”
倪雅一时没反应过来:“给谁?”
“给女爵。”
倪雅立即反驳:“不可能,哪里来多余的王冠。”每年制作王冠数量有限,这是常识。
“陛下把给继皇后准备的王冠赐给女爵了……”夏洛德侯爵,“还差几颗海珠就完工,明天赐冠礼结束拉稞德带回来。”
倪雅难以置信地张大眼,拉汶德皇帝赐了皇后规格的王冠,等同承认莎兰为王妃地位,那些拉汶德皇帝不满莎兰的臆测将被一扫而光。
“那还需要回封地吗?”倪雅急迫地问,“莎兰能留下孩子吗?”
夏洛德侯爵在幽暗的灯光下摇头:“拉稞德为女爵求冠顶撞陛下,把陛下气得拔剑,继皇后出面才把局面稳下来。女爵身体不好,胎儿的病没法治,拉稞德尽力了。”
继皇后深居简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局面需要她出面才能解决。
倪雅面色煞白,抓住夏洛德侯爵被冻得冰冷的手掌:“殿下呢?拉稞德殿下还好吗?”
“现在陛下书房思过,明日赐冠礼就放出来,不算事。”夏洛德侯爵说得轻巧,倪雅却知拉汶德皇帝向来不喜年轻男子对特定女子用情过深。
拉稞德已经给莎兰专宠、荣耀、地位,这次又为莎兰求得王冠,恐怕从此与拉汶德皇帝之间会有芥蒂。
赐冠是喜事,此时此刻却难让人高兴。
“这事很快就会传开,没人再敢对女爵如何……”夏洛德侯爵顺势包紧倪雅的手,“放心,明早女爵起身了,你把这事告诉她,我派人过来接你参加赐冠礼。你行李已经准备了,仪式结束你直接陪女爵上路,我把这边收拾完就跟过去。今年我们都不在王都过年。”
“莎兰状态很不好,我怕她乱想……”倪雅忧心忡忡地紧皱眉头,“我能不参加赐冠礼吗?一直陪着她。”
夏洛德侯爵慌忙阻拦:“你疯了?陛下盛怒,允许拉稞德陪女爵去庄园已经是格外开恩。年底我们不参加任何活动,现在你又要缺席赐冠礼,你这是害拉稞德!”
“可……”倪雅清楚夏洛德侯爵说得在理,可她还是觉得不能放任莎兰独自在此。
若是医巫能照看也好,可他正查找他弟子被施加混淆咒的来源,还要为莎兰准备药剂,分身乏术。
夏洛德侯爵不得不说道:“陛下拔剑要砍拉稞德时候,我用身体去拦,被陛下骂,说我父亲怎么教的我。”
倪雅身形一滞,夏洛德侯爵向来只说自己是乡下人,从不提父辈荣耀。
上一代夏洛德侯爵是拉汶德皇帝做皇子时最得力信任的心腹、朋友、手足——甚于莱德将军。
夏洛德侯爵看着倪雅黑色的眼睛:“倪雅,我们的父亲教给我们第一件事,是什么?”
倪雅咬了咬嘴唇,喃喃道:“我们的一切来自纳安帝国,来自纳安皇帝。”
“皇太子如此咄咄相逼,拉稞德再三忍让,你觉得能忍到何时?”
夏洛德侯爵双手已回暖,强劲有力,“女爵出事,到底是谁做的局?一个混淆咒就在拉稞德和陛下、女爵心里划开这么大口子,连从不向陛下提要求的继皇后也坑害了。以后还会遇到什么?拉稞德不趟过这个坑,不振作起来,整个帝国都不安生。”
这已不是单纯的支持、袒护拉稞德,而是要辅佐拉稞德针对皇太子。
“可陛下想保皇太子么?”倪雅懂得其中厉害,若是皇太子得势,不只是她和夏洛德侯爵、青色死神部队成员,连同后面的无数家族都要人头落地。
拉稞德的确对权力、财富没有太多执着,长久以来尽量避免与皇太子激烈交锋,最根本的理由还是拉汶德皇帝将皇太子视为储君。
廷臣们明白拉汶德皇帝身体康健,皇太子年纪与拉汶德皇帝又太近,大概率拉汶德皇帝关注的不是皇太子,而是皇太子的孩子们。
夏洛德侯爵眯了眯眼:“我父亲说过,不要看人说什么,而是要看人做什么。陛下骂拉稞德,打拉稞德,到同意给他王冠,表现出来的更多是不甘。
皇太子现在是风光无量,可影卫、亲卫队、统军,整个南边的防御,西南高原的管理,哪个不在拉稞德手中。”
倪雅沉默片刻,道:“拉稞德殿下如何想的?”
“拉稞德说了自己想法才让陛下生气,只是单纯给女爵求王冠,怎会惹得陛下拔剑。陛下愤拉稞德不求进取,善良得让他心痛……”
夏洛德侯爵冷静得仿佛是世间最睿智的旁观者,“拉稞德能挺过来,这个纳安就是他的。我明白你心疼女爵,知道你不愿她受委屈。可拉稞德也告诉过女爵,只要在他身边,就有无穷无尽的无奈和委屈。”
享受权力、财富、地位,就要付出代价。
“医巫说还需要确认证据,有什么可证明的,我脚趾头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只是手段巧妙,钻过了我们的防御……”
夏洛德侯爵丝毫没有放开倪雅的意思,“这方面他的确是专家,死了还能给拉稞德下这么大绊子,以后我一定好好为他做传,让他被毁容的脸永远流传。
还有那些装腔作势的圣法师,恶心的堕魔巫师,把拉稞德害成这样,一个也别想逃。”
倪雅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生母还康健,一家三口常去外祖父家做客。
倪雅曾坐在外祖父膝上,听他和舅舅聊天,说夏洛德侯爵是纳安皇帝的手足,没有血缘的那种。
倪雅只觉得那姓氏拗口得很,跟着外祖父和舅舅学了好几遍。
这个夏洛德侯爵是谁安排在拉稞德身边的?
上个夏洛德侯爵真的是躲在封地不敢出来?
年轻的夏洛德侯爵轻抚倪雅面颊,在她耳边道:“皇太子也逃不掉。”
倪雅记得第一次见到夏洛德侯爵的模样,姑母强拉她参加的游园会,绿叶和花朵在初夏的阳光下娇艳欲滴。
夏洛德侯爵哄了拉稞德与他相伴,卷曲的黑发俏皮地搭在额头,笑起来内敛儒雅,和耀眼张扬的拉稞德站在一起,如呼吸般自然。
那时倪雅只有十四岁。
现在倪雅二十出头了。
“赐冠礼上见。”夏洛德侯爵说罢,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脚步声传来,并不稳健,应是侍女。
“倪雅大人……”两个低级侍女见倪雅站在她们的专用通道,慌忙行礼,“天气寒冷,我们来为兰妃殿下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