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那一脚几乎将座屋子都拆了,犹嫌不满,拔腿向秦在于追来。
她立马翻上院墙,在男人追来的一瞬将墙翻倒,刚好将其压在下方,随即就是一个困阵打在那堆瓦砾上。
看来,男人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阵亡在他乡异地了,以为自己回到了云楼城的家中,躺在家里,安逸又宁静地等待死亡降临。直到秦在于一句“爅州湾”将他唤醒,又恢复成怨灵厉鬼的模样。
男人的暴起恐怕仅靠被点明那一刻惶恐不安、极度不甘又极度愤怒的情绪,眼下被阵法一压就没了声息。
秦在于等了等,确定他不再有反抗之力,才上前移开那堆碎砖烂瓦。下方的男人已经退化为一具白骨,被砸成几部分散在地上,不再动弹。
她想了想,脱下身上外衫,把白骨一块块搬到上面,再打包系好,整个扛在了肩上,向海边走去。
回到海边,伊泽尔仍坐在岩石上闭目调息。睁眼见她背着个大包袱回来,没说什么,只冲她一挑眉。
成年男子,即便只剩骨骼,重量也很可观,一路走来把秦在于累得够呛。她召起一阵风旋,连人带包袱腾空飞至海上。
下方那些白骨还守在海边,此时见她过来,都极为捧场,热情观众般注视着她,还跟随着她飞跃的动作一起齐刷刷扭头。
成为一众白骨的目光焦点令她极为汗颜,连忙解开手中包袱,很不讲究地把一包人骨一次性抖搂下去。
那白骨一入水,马上奇迹地恢复了活力,自己拼装出一个完整的骨架。新的白骨也加入了观众大军,模仿着同伴们的动作看着她。
秦在于顿时更加汗颜了。
这一来一回,时间已然到了午后。许久没有进食,饥饿感越发难忍。
顾及到夜晚才是重头戏,秦在于爬上岩石,在伊泽尔身边盘腿坐下,一同调息。灵流在她筋脉内缓缓游走,缓解着不适。
说来奇怪,她昏迷后不仅身上重伤都消失了,连带着灵力都恢复至巅峰状态,甚至还能在水下呼吸。她不太相信重伤后打通任督二脉这种说法,又不知到底该把这种异常归结到何处。
身边小鲛人闭目正入神,她不想打搅,提起体内灵力探索观察着周身,试图查出具体原因。
运转一周后,她竟然真的在体内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颗圆润光滑的珠子,悬于她灵台中,发出柔和白净的光芒,丝丝缕缕清润的气息自其中散发出来。她能感觉到,这颗珠子不仅于她是无害的,还在不断温养着她周身筋脉。
这珠子看着还有些眼熟。可她想了半天,也说不出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是个什么灵器么?怎么进入到她体内的?
如果她身上变化都源于这珠子,那它既能修复伤口又能恢复体力,最重要的是还能避水,即使放在灵器满地跑的大繁荣时代,也必然会遭到人们头破血流的争抢,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跑到她身体里来了?
她长到这么大,运气虽说也不算差,但天上掉馅饼的事也是头一回见,一时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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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秦在于:下面的朋友你们好吗?让我听见你们的掌声!
四万白骨:(骨头鼓掌、骨头热情)
第21章 入夜
秦在于试着再次一圈圈运转灵力,冲刷珠子。每次灵流流过时,珠子都会被映亮,发出融融的白光,仿佛还很快活。
这珠子既然能避水,想必是属水的灵器。它静静浮着,温润着流经筋脉的灵流。
玩了一会儿珠子,她也没想出要如何将它取出来,再者这种放入灵台的灵器要取出来滋味怕是不好受,也就作罢了,继续用灵力撩拨它,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她耳边传来伊泽尔的声音:“在于,在于?”
她缓缓睁眼,对上了那双湛蓝的眸子。不知为何,玩珠子的大龄顽童秦在于忽然有些隐晦的不好意思。
“快要入夜了。”伊泽尔道。
四周光线确实暗淡不少,就连头顶阴云也融入了夜色,消失不见。她站了起来,问道:“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伊泽尔点点头,眼神示意她放心。
唉,权且当他好点了吧。
她俯瞰不远处的海岸,涨潮后海水已逼近了这块岩石,绿波轻轻荡漾,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打开通灵眼,水下亡魂有了实体,这次她终于可以直接看到海下密密麻麻蛰伏着的白骨了。
白骨大军一眼望不到边界,再结合四万这个数字,她勉力维持着潇洒站立的姿势,心里开始强烈地后悔一时不忍把那男人白骨带回来。反正最后都是要打,能少打一个是一个,把他带来上演一出东郭先生与狼又是何苦来哉!
两人又商讨了一下战略部署,很快最后一丝日光消失在西方天际。
伊泽尔翻下岩石,在后面设了一个阵法隐蔽身形气息。秦在于看他准备就绪,跃起翻上岸边屋檐,一掌遥遥打向沿海,炸鱼塘般炸起无数白骨翻飞。
他们招惹阵眼的行为唤起的果然是白骨中的亡魂,此时它们不再离体而行,而是直接控制着白骨上岸。正蠢蠢欲动预备上岸的白骨军团被她如此嚣张的行径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支楞起胳膊腿冲她的方向而来。
秦在于一刻不停,手中阵法风刃向近海海面切割而去,力求赶在它们上岸之前还能被压着打时多解决一些。阵法金芒一字排开立于海岸线,阻了一下白骨登陆的速度,风刃呼啸着接连在海面炸成一串,所到之处白骨四处乱飞。
但它们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转眼间就撕破了阵法阻挡,活死人般无视一切威胁涌来。她又补了几回阵法,就毫不留念地转身就走,留心避开了伊泽尔藏身之所,沿大道将白骨引往爅州城中。
夜晚的城池更显诡谲,锐利勾起的檐角在夜色中高高低低参差招展,街道上空无一人,也没有灯光,全靠她身为术师的强悍夜视能力辨别方向。踢踢踏踏的杂乱脚步声紧跟在身后,白骨丝毫不受视物不清的影响,闻着生人气息跟了过来。
比起亡魂,白骨的行动速度要缓慢很多,如果她保持全速,不一会儿就可以甩脱。但那样大量白骨群就会开始在城中和海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给解阵的伊泽尔造成极大困扰。故而她刻意放慢速度,与白骨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还时不时回头放几招炸飞前排,在保持白骨军团对她的兴趣的同时,又不至于真的被它们围起来。
但还没跑到第一条街道的尽头,她就发现事情远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这些行尸走肉的白骨不顾一切一往无前的程度远超她想象,六驾并行的大道不够它们走的,它们也毫无和睦礼让保持秩序的觉悟,争先抢后地向着她扑来,很快相互挤压堆叠造成严重踩踏事故。奈何被踩的踩人的都毫不在意,后面的还继续向前挤,白骨堆越叠越高,终于越过房檐。一群白骨踩着前人散落的骨架继续向前,还有数量可观的一部分爬上了房檐,踩着青瓦向她冲来。
周围街道楼宇已难以看见砖瓦,满目疯狂蠕动的白骨,百鬼夜行、人间炼狱。
随着时间流逝,夜色驱走了所有光亮,没了日光压制,这些出水的白骨变得越发灵活,动作也越发迅速,死死缀在秦在于身后。
她手中短刀挥开几柄□□,气浪拍开从上方跃下的白骨。就在这么一滞间,两旁白骨源源不断涌上来,眼看就要将她团团围在正中。她腹背受敌,场中一片刀光剑影。短刀架住一串削来的刀锋,她劈开一处破口,几步蹬着墙壁向上,半空反手一道将满街白骨扫到对面墙上散作一团。
她脚尖点着房檐,数起数落间再次拉开一段距离。此时她距离海边已有近一条街,隔着白骨堆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将白骨尽数引开。但看这架势,恐怕大部分白骨都已经来此团建了。她于是再不耽搁,放开步伐,看准了前方一座塔楼快速奔去。
她一路跑,一路沿途不断设下困阵,终于接近塔楼底座。这塔楼修建得极高大,即使处于一水儿的恢弘建筑群中仍然醒目,在战前指不定还是个地标性建筑。
几道拦阵在地面上沿塔楼楼身排开,秦在于飞身登塔,点着塔檐和镂花突出处向上蹿。
没攀几楼,她就回过身来,一脚勾住房檐镂空式的装饰结构,将下方正叠罗汉的白骨几下扫开,接着翻进塔沿的回廊绕到另外几侧,如法炮制,蚂蝗般围上来的白骨天女散花地纷纷落了下去。
她也不再爬,蹲在这一层左奔右突,利用这里易守难攻的优势与白骨僵持。
打地鼠还没玩几轮,下面白骨突然一齐停止了攀爬,在塔前一片开阔地渐渐聚成一团。秦在于顿时警觉,阵法金芒立在前,满面戒备地等着见识它们还有什么后手。
只见无数白骨相互攀附,组成两个足有数十人合抱的底墩,剩下白骨源源不断踩着同伴的骨架向上,不多时,一具与九层塔等高、二进院等宽的白骨巨人出现在她眼前。
秦在于:“开玩笑的吧?!”
巨人低下头,面上两个黑洞直直向她看过来。下一瞬,一只巨掌一声招呼不打,带着千钧之力砸来。
她迅速避开,落到附近高楼屋檐上,那不走运的塔楼替她挨了这么一下,塔身瞬间从第三层开裂,木板崩裂、支柱断开,整座楼轰然倒下,砸到了后面楼宇,又引起了连锁反应,带倒砸塌了一大片建筑。天震地骇的巨响在耳边回响,地面上激起遮天蔽日的尘埃灰土。
秦在于:“……”
白骨巨人一看没有拍中目标,转身又向她逼近,它身上一部分白骨快速流动,跑动间就在手中形成了一根骨鞭,狠狠向她抽来。
秦在于再次闪开,把她跟伊泽尔对练时躲刀风水柱练就的一身滑不溜手的本身全使了出来。身后巨人一人就如同一个拆迁队,骨鞭追着她甩了几轮后几乎将附近全夷为平地。
见拦不住她,白骨的身躯又开始流动,一变二二分四,最后八个白骨人立在她周围,将她包围起来。随着巨人们逐渐逼近,骨鞭漫天飞舞,秦在于左支右绌,短刀与骨鞭短兵相接时的脆响接连不绝。
她在废墟上腾转挪移,脚下步法令人眼花缭乱,想找出一个突破口突围。但这八个白骨人身长足有三丈余,还有自动重组的功能,单拎出一个都难以对付,更不用说不要脸地多打一了。
每当她将几根骨鞭甩回去,设阵法将其炸散后,它们就化整为零,一具具骨架分开散在地上,追着她快速跑动,再重新聚为数个巨人,远看这些白骨仿佛会流动一般,打也打不完,杀也杀不死,漫天满地全是它们的身影。
她有心想将白骨再引得远一些,但现下她的精力体力都被大量耗费,单单是在包围圈中做到防御都有些困难,突围的尝试更是屡战屡败。
她又翻身从一条飞来的骨鞭下避过,召起地上的砖石瓦砾呼啸着拍了出去。地上废墟已被双方轮番糟蹋得惨不忍睹,原本还有些形状的建筑遗骸已然碎成了渣渣,只余满地狼藉。
突然,秦在于感到一阵灵力波动从大洋处传来,横扫过这座空城。
场中打得如火如荼的白骨也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一顿之后,它们全部发了狂般,嘴里罕见地吐出了如前一夜亡魂一般的嘶吼,一齐将秦在于抛在脑后,向着岸边奔去。
伊泽尔!
白骨激烈的反应同上午她解阵时一模一样,伊泽尔终于突破海里剩余亡灵的围追堵截,开始解阵了。
她立刻回身赶到了狂奔的白骨面前,几道大阵合出将它们拦下。以她先前的经验,破开这个阵法所需的时间不过半刻钟,伊泽尔对灵力的使用还要强于她。只要撑住这段时间不要让白骨折回去,他们就成功了。
阵法很快就被攻破,白骨又涌上前来。它们不再盯着她围追堵截,而是一心往回赶,根本不再还手。秦在于很快打散了一地白骨,但剩下更多的仍在跑动,带得她也逐渐接近海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在风刃短刀不断扫向白骨的间隙,她不动声色地在地面上一笔一划地设阵。真正的大阵都不是一呼一吸间就能成的,但她一直疲于应付,设下的阵法威力有限,都没能展现出一个正经术师应有的实力。
一心二用的负担更重,她脚下一慢,白骨大军瞬间就到了面前,被她短刀削去了领头人。巨人紧跟在小兵之后,骨鞭不分敌我地横扫过来,扫飞了一众骨架,让她直接接下,掌中灵力发狠灌入,瞬间将其炸作数段,力道大得让执鞭的骨人向后倒去,摔在地上化成无数白骨。
终于,在她即将退到临海那条街上时,大阵设好了。
第22章 埙声
秦在于收起短刀,双手在身前掐诀。
几道金芒瞬间在地上显现,覆盖极广。她算得准,阵法正好将白骨军团的主力部分全部囊括其中。一人粗的金链从地上钻出,箍住了高大的骨人,阵法边缘的金芒向上直刺云天,将试图闯出的白骨尽皆拦住,耀眼的光芒代替本该出现的城市灯火,映亮了半边天空。
但设阵只是第一步。她整个人悬于半空,灵力从掐诀的双手中源源不断地注入阵中,维持着阵法。
白骨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蛮力撞击着阵法光晕,与秦在于的力道来回拉扯。
她已经高强度地打了小半夜,又不同于白骨不知疲累,此时只感到体内原本充盈的灵力几近干涸,只能超负荷地不断转化四周天地灵力灌入。与其说是她在向阵法输送灵力,不如说是眼前大阵在敲骨吸髓地抽取她体内仅剩的几丝灵力。
她呼吸渐转沉重,汗珠顺着脸颊低落到地上。忽然间额头阵阵发晕,太阳穴猛跳,紧接着眼前就开始发黑。
不不不不等一等!
神智叫嚣着,秦在于灵台中那颗灵珠突然一亮,温润的气息扫过她周身。像是濒死的人又喘回了一口气,她逐渐恢复清明,阵法的金芒和晃动的白骨重新回到了视野里。好在她即使要晕也没有散开手中的诀,此时阵法金芒依旧灿然夺目,稳稳地挡在她身前。
不知又支撑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怀疑伊泽尔遭到了什么不测时,大地猛地一震,阵中挣扎嘶叫的白骨全部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秦在于心头一喜,成功了!
强撑着她的力道一泄,她整个人无力支持,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落地一滚,好歹是没在胜利前夕又给自己添个摔伤。
维持着空城与亡灵的能量场渐渐溃散,大地又是一阵震颤,一座座楼宇快速褪色、扭曲,光鲜亮丽的廊柱瓦砾变得暗淡无光,墙漆脱落,砖瓦开裂,昔日爅州好景再不复,最终成为一片焦土。
四周场景也快速转换,随着阵法消散,整座城池好似在下沉,随第一大岛一起没入海中,但秦在于知道这只是幻境破灭时产生的错乱,战后的爅州本就在海下。
她召出一道风旋,维持平衡,静静等待阵法彻底消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乐声。
她奇怪地回过头去,惊愕地发现那些白骨竟不再是残破骨架的形态,它们,或者说他们恢复了一些属于人类的情态,骨架上重新覆盖着血肉、皮肤,生锈的铠甲兵器焕发出一丝光亮。
四万军士无言地站在即将消失的街道上,眺望远处破开阵法现身的暖阳。他们的甲胄上仍是血迹斑斑,侵染着旷古辽远的战意;带着血污的面孔透露出几分生前的音容笑貌。没有了痛苦或狰狞,远乡人彼此肩并肩站着,共望一轮亘古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