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竹马是鲛人这件事/四海谣——边阿陲
时间:2022-02-09 17:17:42

即便她已经不用再忙着换气,拼尽了全力也只能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蓝绿的鱼尾在前方一闪,最后消失不见。
她不死心地又追了一阵,四周只剩了漫无边际的海水,阳光穿透进来也变得阴冷微弱,失去了所有温度。海水却还像他们最初见面时那样映着白色光带,飘飘荡荡,带着飘渺的滤镜。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回了屋,躺在床上。屋中无人,四周只有浪涛声从窗外传来。
她仰面躺着,抬起胳膊捂在面上。刚刚被蒸干的衣袖还带着淡淡的海盐气息,就像伊泽尔永远柔软蓬松的金发。
不久前才通过考核的喜悦和激动被这一盆冰水兜头一浇,冷了下来。
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秦在于的思绪飘到了九天之外。
距离她通过入学测试已经过去了两天,起身前往的日子近在眼前。
而她的八百通讯计划也在两天前就开始实施了,还附赠每日留言三百条。都过去了这么久,还是斗不过伊泽尔那小鱼崽子的冷血心肝肺,一个都没接通。
啊!混蛋!
鲁格也不知忙什么去了,通讯不接留言不看,本人更是连影子都没有,一度消失到现在。
这下可好,本来是她开启新征程的大好日子,结果硬生生的被来了出众叛亲离,可谓是秋风一扫满地凄凉,真就是凄凄惨惨又戚戚。
只有秦老自然是很高兴的,他乐得孙女有了新去处,这几日里忙忙碌碌,给她搜刮准备了不少路上带的吃食与盘缠。
“我就说爷爷不会看错,你从小就是个当术师的料!”
对于爷爷的过分热情,她也表现了出一副与实际不太相符的快然与开心,毕竟长辈的心意不好拂。
这几日她依旧去图书馆查阅些资料,大部分都是有关东淼的风土人俗,免得去了抓瞎。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每天她都会掐着点回来,与在家等着的秦老一同吃饭。
或许是要走了,祖孙俩近日来相处的时间越发久,谈天谈地地说些往事,尤其是秦在于的一些童年趣事,或者说,糗事。
不过她难得的没有对此表示抗拒。她记事不算早,有关于她的幼年她少有什么印象,在这之前只知道她父母早逝,从小由爷爷和几位邻里姑姨帮忙带大,还被街头巷尾的熊孩子们衬托得无比乖巧老实,既不偷鸡摸狗也不上房揭瓦,一度被长辈们担忧有些孤僻。
“不过,”秦老如是说,“性子静的娃娃坐得住,才能成为术师嘛!”
她不敢苟同,毕竟文迩导师那么温文尔雅,看起来才不孤僻。
黄昏的海风非常温柔,二人挑了处背风地对坐着吃饭。海风绕梁而过,吹动了房檐上挂着风干的鱼虾。远处夕阳如火,几片云仿佛烧着了映在海里,红蓝相间,色彩的撞击赋予了大洋无限生机。
秦老心里高兴,还从集市上拎了一小壶酒回来自斟自饮。
他乐颠颠道:“你小时候就像你父母,学院里一大屋子孩子就没哪个像你一样那么能吃苦,一年到头都在海边练,没有哪天能逮到你偷懒的。”
“我……父母?”她愣了愣,突然很感兴趣,“他们也很吃得了苦吗?”
秦老斟酒的手一顿,脸上笑容凝固般收了收,把酒壶放回桌上,道:“是啊,两域混战时他们都是军队里的术师。那时术师稀缺,队伍里就属他们一群人最忙,换不了班,有时连着好几天抵御海族攻击连饭都吃不完。”
秦在于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与您都在同一个队列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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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于或成文迩吹;
小鲛人,惨
 
第27章 父母
 
秦老不言,猛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续上。
沉默着倒满后,他又将杯子一举,双手却是冲着秦在于,道:“有一件事,爷爷一直没有告诉你,先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说罢又是一仰头饮尽。
秦在于摸不着头脑,忙拦道:“别别别,您这是做什么?”
秦老放了酒杯道:“其实,我……不是你亲爷爷。”
秦在于猝不及防,“啊?”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
他继续道:“我没有妻子子女,同你父母其实都是军中同袍,一起出生入死过多年。
“十八年前你出生时,战争正打到尾声,情况没有一点好转,海族攻势越发疯狂,全军将士包括我都生不如死、枕戈待旦,你父母身为术师,更是疲于应付,不得安寝。
“你母亲那时候还很年轻,不知道从哪里被征来的,还怀着身孕,反正肯定不是自愿。对了,你这个姓其实也不是随我,只是赶巧了,我跟你母亲也算是有点缘分,是同姓——你其实是随你母亲姓的。遗憾的是你父亲我没见过,也不知叫什么。他们并另外几个术师,是队伍里的主力。
“你出生时,我们舰队正行到中洲陆近海,逐渐陷入鏖战,队里军官说带着个新生儿根本不行,主张把你放到个竹篮里飘走。那等于送你去死,你父母当然不同意,我们这些小兵也觉得不好,这才把你留下来,谁不站岗谁看着。
“等走到中洲陆外围岛的时候,我们立刻遭到被海族驱使的成群大型海兽的疯狂袭击,战船被打沉了无数艘,从白天打到黑夜,又摸黑填炮继续打。整个过程中我只觉得昏昏沉沉,没有知觉,只机械地听号令,舰长说让打哪就往哪里瞄准。满海漫天的火光,记忆都断成片了,记不清什么时候听什么人说你父亲牺牲了,你还差点在混乱中被人踩死。”
“……”秦在于早已停了筷子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秦老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陷进木椅中,双手按住太阳穴,沉重地叹口气,仿佛被回忆击痛了似的。一抹夕阳映在他的脸侧,点亮了一只有些苍老的眼。
她在这一刻突然发觉,爷爷老了。
秦老是个老兵退役,守着灯塔养老,他年逾古稀,本就是个老人了。但秦在于从小被他带大,早已习惯了他沉稳可靠的模样,最为亲近的亲人反而难以察觉对方的变化,目光会代她不自觉过滤掉老人鬓边的白发、面上的褶皱和蹒跚的步伐。
秦老缓了缓,继续道:“最可怜的是你母亲,我眼见的是死在中洲陆的海湾。
“当时舰队被包围了,全部船舰换各种舰阵花了整整一天都没能突围,海族就扒着船舷跟着海兽往上,要把船全部弄沉。指挥官下令派敢死队乘船,呈三角排在最前突围,其余船舰跟上往外,能逃一个算一个。
“……敢死队上要有术师驻守,本来不是她,但你母亲就替了别人,临走让另一个术师替她看顾孩子。我们拼死杀出去,我再没见过她。”
“……”
“一个婴儿想在军队里活下来太难了,太难了!闻所未闻。后来看顾你的术师也没了,又交到下一个人手里。大家都很难呐,越靠近中洲陆越是这样,就是没人放弃。
“一路上也不知转了多少手,最后交锋的时候,幸好我们被安排在外围——可能是折损太多了。而你也到了我这里,裹着的襁褓都已经被一层又一层的血洇成黑色的了。
“其实每次迎战前大家都会说好,哪一个活下来了,就由他把所有人的家信都送到,再把你收养了——唉,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命哪!”
秦在于张张嘴,已经彻底失语了。
她转头望向中洲陆的方向,海面一望无际,被日落的余晖照亮。波涛闪烁间,除了这汪洋什么也不得见。
她又想起了那四万个来自云楼城的将士骸骨,孤寂地站在一座早已不存在的城池边。
那么她的父母,和那些曾经托起过她的臂膀,可还有处安息吗?
两域混战是十余年前的事,课本上也曾大篇幅地渲染,但都远没有当事人说起时来的深刻。
她原本以为这场尘封已久的大战属于上一个时代,与她并没有太多关联,却原来也曾经切实地身处其中,亲身经历。
每一位教授历史的老师口中都会云云着“历史的烟尘”,如今这历史的烟尘扑了她一脸,呛得她心里口中一时酸涩,说不出话来。
秦老拿起酒壶想再斟上一杯,端到半空忽又放下了,只拿起一旁的茶杯润了润口,叹息道:“这人哪,不服老不行哇!一想起来以往战友们那一张张脸,话头就收不住。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好人哪!怎么就都葬身鱼腹了呢?”
秦在于无言,起身给他续上茶水,道:“您喝多了,爷爷。”
秦老摇摇头,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语气笃定道:“你父母都是术师中的好手,战场上不知保护了多少人,只是时势不惜英雄呐!你很好,在于,你有你母亲当年的影子。你不要怕,不管到了哪里,你父母在天之灵会护佑你的。爷爷一直就相信你,你生长的地方虽然小,但你绝不是池中之物,你一定可以成为,咳,四海有名的术师的!”
秦在于本来正感慨着,被他这一嗓子打断了,“……您真的喝醉了。”
爹啊,娘啊,孩儿惭愧,真的没那么大志向了,你们若在天有灵,可千万别怪罪孩儿。
“罢了,”秦老一挥手,“好好的日子,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还在这悲壮起来了,果然是老了。不管他!你以后去了东淼陆一定要开心才是最好的。”
他脸上现出了些红晕,想来是酒劲终于上了脸。“真的,在于,爷爷这么大年纪才悟出来,这人活一世,酣畅淋漓活得尽兴才是最重要的,所谓千金难买我高兴嘛!挑起战争的那些灵骨商尽没尽兴我不知道,五十多年来朝生夕死的那些人没见谁活得尽兴了,你们这一代总不能连我们都不如吧?
“你要是如愿成为大术师了,那自然是好的;要是不行,爷爷跟你说,你就去他的!不要听什么防备海族的大任、建设四海的使命,全是胡话!没有说出这些话的人三天两头地蹦跶,也就没有那么多死死伤伤你死我活,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早就可以回家安享晚年了,你明白么?”
她其实没那么明白,只隐隐品出他言语中的一丝哀愤与怅惘,但还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爷爷。”
西边一轮红日已沉到地平线下,日夜交替间,日光隐了踪迹,漏出一轮峨眉月。月光不甚明亮,浅尝辄止地在大地上一点,就被不远处的灯塔取代,只月牙静静地悬于天际。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第二天一早,舒伦学院的飞艇如约抵达。这一艘飞艇比之之前的那一艘不遑多让,都是一样的遮天蔽日,让人望而生畏。
啧,不愧是四海第一学院,有钱哪。秦在于站在岸边看着,默默想。
眼见天边的巨轮越来越近,她再也忍不住,在秦老惊讶的眼神中一跃而起,纵身跳下了峭壁。
她一刻不停地潜入海底,游到崖壁下方的石洞旁。
洞里空空如也,没有小鲛人的身影。
自从三天前两人不欢而散,伊泽尔就再也没有现过身,是通讯也不接,留言也没见他回过。如今眼看着分别在即,日后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秦在于急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那不知在哪里游荡的小鲛人抓回来就是一顿痛扁。
会不会看时间啊小混蛋!闹脾气也不是这个闹法啊!
看还是找不到人,她直接在海里拔高嗓门,用鲛人语吼道:“伊泽尔!你人呢,你在哪?!我要出发了,你还是不出来吗?”
“祖宗!我们就这样分开了吗?你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吗?!你出来混蛋!”
“……”
四周一片静谧,蔚蓝的海水中连条鱼的影子都没有。
她吼得有些脱力了,坐在石洞里背靠住岩壁。
三天前一别,她还只是难过失落害怕而已,现在却有些绝望了。她一直不相信伊泽尔真能说走就走,说绝交就绝交,两年的情分也可以被说丢就丢。可现在她恍恍惚惚的,倒真的有些信了。
原来两族之间的差异真的可以大到这个地步,原来鲛人真的可以做到一走了之。
海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那么温柔地包裹着她。四周都是水,她靠坐着,双手使劲抵住额头,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哭。
挺好的,她想,都是咸湿的液体,融在一处,就可以当她没有哭,也就可以当作不甚在意了。
不知坐了多久,隔着厚厚的水层,她听到上方有了些喧哗嘈杂,想必是飞艇降落了。她最后一点一点地拿下遮在面前的手臂,用不大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真的走了。”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第28章 同学
 
高空大风呼啸,被飞艇外围阵法阻拦一道后仍有些彻骨,撩起了秦在于额前的碎发,带着海风味道的衣摆也跟着被拂起。
她站在船舷边上,向下望去。飞艇越行越远,古湳灯塔的高挺白影连同着老人目送的身影都已看不见了。
在高空中看汪洋又别有一番滋味,一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一片蔚蓝,在弧度弯曲的天际线处终止。洋面上波光粼粼,反射着头顶日轮的光芒,起起伏伏,缓缓蔚然,在俯视间,让人胸怀都开阔不少,离别带来的怅然也有所缓和,盈满心间的离愁别绪在满目蔚蓝中渐渐收拢,龟缩到一角蛰伏着,余留一片酸涩。
飞艇甲板上散放着些桌椅,一个来接人的高年级学生站在最后方掌舵,剩下两个一个在一边研究地图罗盘,另一个正在她旁边絮絮叨叨。
这位学姐自我介绍叫白梓,揪住了秦在于就开始闲扯,“学妹,不习惯离开家吧?没关系,我们刚出来的时候都是这样,到学院就好了。
“我看你骨骼清奇,是练术法的一把好手啊。西海域学院一向少,你们这里可不就是西海域中的西海域,我们接人的经验还不太丰富,找地方都愣是找了好久。”
秦在于心思完全不在身旁这人身上,完全没听进她说了些什么,但又不好晾着她,只能点点头道:“嗯。辛苦大家了。”
“没有没有,”白梓摆手笑道,“应该的。”
她突然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学妹,我听说啊,你们这一届的西海域新生里,有一个竟然单枪匹马解开了文大导师的阵!”
说着,还冲她挤了挤眼睛。
“……”秦在于有些无语。她上来时就观察了一番,“这一届的西海域新生”除了她,统共就俩人,都在甲板一角静静坐着,从头到尾一声没吭,这白梓明摆着就认定是她了,才过来试探。
她一向不太习惯于向别人夸赞自己,只道:“是我。不过全靠文迩导师提点,不算是自己真正解出来的。”
“嗐,别谦虚,你的事迹已经在学院传遍了,不得了呀!我们明年评测就准备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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