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路无言,路过了无数郊野城池,在日头偏西时,几座连绵的山峦出现在几人眼前。
青山巍巍,绿树成荫,远近鸟鸣,碧水绕缀。山脚下,还隐隐可见一座雄伟的山门高高矗立,正是独占数座山头的舒伦学院所在。
望山跑死马。这半日奔波,着实让秦在于切身体会了一把陆域的广阔。若放在故洲,这样跑上半日,足以从东北端跑到西南端再跑回来,而他们不过横穿了大半东淼陆版图。
本以为已经快要到达了,结果那些山峦看着近在眼前,却仿佛在随着他们的接近向后退似的,又一刻不停地行了好一阵才总算是能真正看清那座门楼。
在山脚下看,那山门更加巍峨,足有十余人高,顶端牌匾上书“舒伦学院”四字,下笔刚毅潇洒,据说是由学院开山之人舒伦院长亲自题字。
山门下站着几个站岗的学员,也都穿着舒伦蓝纹白衣的校服,上前来例行检查。
高年级三人各拿出身上佩戴的表示身份的玉牌,白梓一指身后几人道:“这几位都是今年入学的新生。”
守门学员点点头,其中一个男生保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走近,然后压低了声音问白梓:“就是她吗?”说时,还撇了秦在于一眼。
秦在于:“……”嗯?你当我听不到吗?
那边白梓忍着笑轻轻点头,男生立马克制不住地露出激动眼神,看向秦在于时都显得热切了些。
“……”秦在于一直以为白梓初见她时那句“事迹传遍了学院”是在同她开玩笑,原来竟是有真实成分在的吗!
她忽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跨过山门是一道长长的石阶,一路往上连接到山腰处。石阶尽头是一座大殿,四周满目青翠,灌木林叶层层叠叠,长着初春的新芽。再远处可见栈道房屋掩映在树丛间,在山巅上各自散落着。
几人沿着白石梯拾阶而上。秦在于疾行几步走到白梓身边,问道:“学姐,你们所说的大导师,究竟指什么?”
白梓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竟然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似恍然道:“怪不得。”
“……”秦在于道,“我确实不知,听你们一直称呼文导师做‘大导师’,以为仅是敬称。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讲究吗?”
白梓:“当然了!学院的‘一长二大十管百领’你知道么?”
秦在于摇摇头。
白梓:“就是说,我们学院只有一位院长和两位大导师。大导师们不仅仅是名头不同,所拥有的各类权限也高于一般导师。这二位中,一位就是之前我们常提起的文迩导师,还有一位是宁曦导师。文爸爸主管考核评测,间接把着我们的小命;后者负责管理任事堂各项任务,不怎么与学员直接接触,而且她常年在外考察,一年到头等闲是见不到的。”
秦在于了然。怪不得她只解了个阵,名声都能传到千里之外的学院本部来,感情是这位文大导师的名头太响了。
“那后面的那些管、领又是指什么?”
白梓:“这个嘛,‘管’是指管理导师,负责各部教学事务的协调;管理‘领’就是剩下所有日常授课的导师们。这些你听听就行,他们凑个整数估计就为了好听罢了,导师们的人数实际上都是不固定的,每隔上几年就有人来,同时也有人走,一百就只是个约数。”
“哦。”秦在于道,“那只有那些……呃,‘领’的导师才授课吗?”
“那不一定,有些‘管’级导师也教的,端看个人造化。”
说完,白梓又拍拍她的肩道:“不用担心,舒伦学院一向秉承英雄不问出身,到了这里一切从头开始,大家都是一起学习。后期即使分班也是根据个人能力,这个也同样不用太过计较,招进来的学员就是我们的一份子,学院不会亏待谁的。”
秦在于点点头。白梓这是以为她在为自己以往那偏远闭塞的学院而担忧。不过其实并没有,她只是想到文导师那么温柔亲和能力高深的人居然不带学生,颇觉有些遗憾。
走上尽头平台,巍峨的大殿近在眼前。可说是在眼前,还是同先前望山跑是一个道理。他们立足的这块被砌成平台的白石广场就极阔,足有五六十丈长,隔开了身后的石阶与眼前的大殿。
幸而几人体力都不错,又走了半天到达大殿的殿门。大殿位于学院入门正中,应该就是学院的主殿。它同它前面的广场是一个型号,占地极大,粗略估计能容纳下数千人。秦在于抬头,见上方牌匾写着“长风殿”三个大字。
一踏入大殿,她就被一阵嘈杂人声给包围了。殿里极为热闹,几张高大的桌几立在边缘处,后面站着身穿校服的学员,正不断写写记记或挥动着手里白纸黑字的牌子。另有几人坐在殿首,身上服装配饰都略有不同,气质更加沉稳,应当是学院导师,正侧身听着身前学员说着什么。
殿里穿梭往来的人有大半同西海域三人一样身着常服,应该也是前来报到的新生。他们有高有矮有男有女,身上服饰也或华丽或朴素各自不一,有的正由学长学姐领着各处去跑,有的则三三两两姿态闲适,活像是来逛街的。
秦在于被这场面给震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就被白梓牵着往一张桌前走。
白梓显然对这种场面已见怪不怪了,风驰电掣干脆利落地带着他们绕了一圈,就极熟练地帮他们把身份信息登记好,还领了宿舍钥匙和各种注意事项单。
等到走出大殿回头一看,秦在于这才发现容枕和石漠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她身后只跟着江小苗和陆蕴。
旁边白梓拉她道:“不用管他们俩,他们卸货成功,已经上任事堂交接去了。”
秦在于明白过来,这接新生估计也是学院里的一种任务。
听她说“卸货”,又联想到方才殿里忙乎乎跑腿的高年级学生们,她突然也觉出些好笑来。
不过他们倒是错过了跟两位学长好好道谢再道别的机会,她想。这学院这么大,只希望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吧。
白梓又道:“对了,让我看看你们的房间……啊,小江小秦在戊部,小路甲部,都顺路。我顺道把你们带过去吧。”
她又一笑,调侃道:“送佛送到西嘛!”
行路间,秦在于感到学院占地是真的大,在这片山头上他们路过了演武堂、藏书馆还有许多教室讲堂。各个建筑之间都隔着一定距离,错落有致地落于山间,由四通八达的栈道和大小阶梯石路相连。而学员宿舍居然分布在越过山头后的山谷和另一座山上,亭台楼阁不聚不散,掩于深林之中。
秦在于习惯了故洲直来直往的街道和建筑,对于这里盘根错节的道路布局难免晕头转向,为自己这一进屋再出来究竟还能不能找到地方而发愁。至于白梓口中的甚么戊啊甲啊她根本看不出是怎么个判断法,只知道白梓带着他们左绕右绕,终于到了几座雅致的小院前,指道:“就是这里了,戊部。”
她左右找寻,也没看到这迷宫里有哪里写了这两个字,心里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只觉眼前这位学姐简直是在发光。
白梓:“好啦,我就送你们到这了。明天辰时记得去长风殿集合,祝你们学习愉快!”
第32章 室友
秦在于一愣,“这一路多谢学姐了。”
白梓:“嗐!小事情。我看好你们,尤其是你小秦,期待在下一届校赛上看到你,再会!”
白梓带着陆蕴走后,两人各自去找自己的宿舍。
拿着房号兜了一圈,秦在于最终在一座小院门前又碰到了同样寻来的江小苗。
秦在于:“……有缘啊江同学!”早知道就不分头行动了。
江小苗眨了下眼,冲她歪歪头。
学员宿舍都是一个个四方的小院,院里随缘载着些花木植物,撒着树荫。每个院里有四个房间,这一间里除了秦江二人,还有两间房空置着。两人房间隔得较远,而秦在于隔壁剩下的两位室友还没露面。
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张床靠窗摆放,上面铺着素净的床单,旁边桌椅书架衣柜一应俱全。一叠衣物就整齐地放在床铺正中央,上面还压着刻有她名字的身份玉牌,正是舒伦学院独有的那套服饰。
秦在于放下包袱,将内里衣物一一归类摆放好。正忙着,忽听旁边墙壁发出“嘭”一声响。
秦在于:“?”她隔壁房间分明还是空的?
她放下了手里衣服,出门向隔壁屋走去,想看看是不是那边的书架年久失修倒塌了。
一推开门,四下空荡。她转过头来却被吓了一跳——有个人赫然靠墙倒在地上,身下还垫着把四仰八叉的木椅。
……原来不是没人,而是这位仁兄不知在搞什么行为艺术,缩在角落里愣是没让她们发现。
秦在于有些惊异地上前伸手,预备拉人一把。手刚递到那人肩膀边,不想对方突然暴起,反手一把捉住她手,紧闭的一双凤眼也猝然睁开,冷冽的目光将她一盯,启唇喝道:“贼人,你要作甚!主意感打到你黎姐身上,好大的胆子!”
秦在于:“……?”
她满脸疑惑道:“同学?你是舒伦的同学吧?你在说什么东西?”
那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些,也察觉到了自己此时别扭的姿势,看了看盖在眼前那不羁翘起的发茬,复又盯住了她,细长的双眉皱起,“你把我按到地上是要干什么?”
“……?”秦在于心想到底是你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我没按你,你自己倒地上了,我是在拉你。”
“哦哦,”这人终于松手放过了她,撑着地慢慢起身,“不好意思,那应该是我不小心睡着了。”
啊这,这位同学,你的意思是你睡得栽到地上了也没醒吗?
……服的。
这人站起来,倒是个身量高挑的女生,比秦在于还高了小半个头。她穿一身干练的束腰黑衣,束着已经歪歪斜斜的高扎马尾,一时又是揉眼又是伸懒腰,还顺手把一旁的木椅拽了起来。
再度转回身,她细细看了看秦在于,然后颇飒爽地一抱拳道:“黎衿沅。”
秦在于:“秦在于,住你隔壁。”
黎衿沅:“这位朋友,刚才多有冒犯,抱歉抱歉哈。我今天差点没迟到,一路紧赶慢赶才到这,一坐下就睡着了,方才还懵着呢。”
秦在于:“无妨。呃你……没有学长学姐带吗?”
黎衿沅“没有哇。我就住在东淼附近的外围岛,近处的新生都是自己过来。”
秦在于点点头,“哦。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行嘞。”黎衿沅笑道,“小美女明天见!”
秦在于感到这位舍友似乎有些奔放得过了头,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她还穿着单衣躺在床上时,就被一阵豪迈的敲门声吵醒了。
拉开门,黎衿沅抱臂立在她门前,身边并一个满脸找不着北的江小苗。她凤眸一斜,横飞的修眉一挑道:“走了!去集合!”
于是尚未睡醒的秦在于也加入了被拖着走的行列。黎衿沅仗着个子高,一边一个搂着两人的肩膀,毫不见外地哼着小调就往院子外走。
“等等等等。”她试图挽救一下局面,“还有位室友呢?把她也叫上吧。”
黎衿沅:“你以为我没去啊?她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的——话说现在迟到居然还能搞这么嚣张的吗——我今早一去,好家伙,那睡得死的,我差点以为她已经没气了。总之她让我们自己先去,不用管了。”
秦在于不动声色地拉下她的胳膊,“啊,这么说来,我昨天也以为你已经失去知觉了,等回来你们其实也可以再相互交流探讨一下。”
黎衿沅:“……行了走吧。”
事实证明,舒伦学院做出独占山头这等行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出了院门,天色正好,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周遭一片莺啭燕语,轻和的山风荡过山谷,带来一股山野泥土的清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黎衿沅一边拉着江小苗走,一边抬起另一边手臂迎风伸了个懒腰,一片惬意。
她身后的秦在于突然开口:“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你绝对走错方向了。”
明媚的天光下,四周景色无所遁形,连片的栈道石阶看着要比昨日下午还要错综复杂。
秦在于在另外两人脸上轮番逡巡,心中哀叹一声。
这学院的分房系统怎么就能做到这么绝的,一屋四人三个路痴?
三名同类在无声中,仅凭眼神就达成了默契。黎衿沅略微思索一番道:“我们不如别管这些该死的弯弯绕绕的小道了,直接走直线上山吧。”
“……”
等双脚踩进林地湿润的泥土后,秦在于心中不由又哀叹了一声。
好在这法子的姿态虽然不甚雅观了一些,但好用。三人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就顺利上了山。放眼望去,下方绿林间隙里夹杂着熙熙攘攘的白衣,忽远忽近处人声不断。再往下,巍峨的长风殿前一片人头攒动。
三人还是老办法,脚下点着地往山下飞。
一路行来,秦在于对身边两位同行的身法欣赏不已。舒伦学院的招生组本来就不会拉进什么滥竽充数的人来,两人也俱是动作轻盈利落,部分陡险的山势也能轻松越过。
秦在于在上山时也不遑多让,可一翻过山巅来,情况就急转直下。
……好吧,她认了,她似乎真的就有那恐高……呃恐山症。
她脚下一转,改为缀在两人身后,紧盯着前面人洁白的衣角一步步往下走。好在下山的路程不长,不一会三人就落在了那宽大的白石台上。
广场上人很多,她们应该算是到得较晚的。前面到的学员已经在前方导师协调下排成数列队伍,秦在于挑了人较少的一列,拉着两人一起排了进去。
人还没到齐,她们也站在原地等着。秦在于站在最前,黎衿沅殿后,江小苗被二人夹在中间。
黎那厮一看就是个闲不住的,眼下虽只有一个江小苗站在前面,她还是能熟练地找到乐子,开始手欠地玩室友在脑后束起的黑亮的长发。
秦在于无语地旁观一阵,又转了回去。这一回头不要紧,她差点被身前那人身上闪亮的锦衣闪瞎了眼。
按理来说,新生入学后都应统一着校服,这位仁兄确实是照做了,却又非常个性地在校服外罩了一件骚包的亮橙色锦褂,上面还绣着几卷祥云。好看是好看,可在这仲春四月里没捂出痱子也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