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抽出心神虚弱地想,这是第几次了?
自从南海之行,她的后脑已经被磕过不知多少回了,在这般下去,等不及找到鲁格,她就要先变个傻子。
她扶着头缓了片刻,睁开眼,瞬间心跳几乎骤停——
一双墨绿而幽邃的眼睛正漠然看着她。
这双比幻境中苍老不少的眼睛,不再是隔着她看着他物,也不是透过她看向远方。
就是在看她。
——是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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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感谢23300551的营养液!
第110章 重逢
此处像是一处洞穴,秦在于方才撞上的也不是墙壁,是嶙峋的岩石。
就在她身前五六尺处,一个阴郁的老者坐在一把木椅上,墨绿的双眼从斗篷沿下露出,神情莫测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灯火荧荧映在岩壁上,潮湿的气息扑鼻,一切都真实而清晰。淅淅沥沥的水流声若有若无,将岩洞内的死寂突显、放大。
秦在于还没从方才幻境中抽离出来,骤然看见幻境中的主人公,心中杂乱的情绪愈加混沌,难以理出头绪。她呆坐在地上,默默与鲁格——洛茛对视。
水滴嘀嗒不停。
半晌,洛茛先开口了:“坐够了吗?”
秦在于愣了愣。她头晕目眩的感觉尚未褪去,索性盘腿在地上坐定了,道:“没有。”
洛茛不说话。
认真算来,师生二人也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这也算是久别重逢。但秦在于怎么也没有想到,两人再见面时竟会是这副光景。她有许多话想说,其中有些再说已经没了意义,有些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从前她面对鲁格时小花招格外多,如今似乎因为许久不用而生疏了,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桌前的光映在她黑亮的眸中,闪烁跳跃。
又是一阵沉默,洛茛转了回去,背对她收拾着什么东西。从秦在于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他面前立着一张石桌,几层书册从他肩侧露出一角,垒得很高。
这画面简直无法再熟悉。曾经有数年时间,她都是这么坐在鲁格身后,看他伏案查阅、修订书籍皮卷,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岩洞中暖融的灯光与皮卷陈旧的气息一如少时。
一如那段少烦恼没操劳的年月。
她正出神,忽听洛茛道:“你学会怎么做秦在于了吗?”
秦在于:“?”什么?
洛茛回头看了她一眼,接触到她疑惑的目光后又道:“看来是没有。”
秦在于:“……”
她的头痛终于缓解些许,问道:“我还有一个……同学呢?”
洛……伊……洛辰瑜人呢?
洛茛再次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居然透着些诡异,“我开启了海底的阵法群,他一时半会进不来。”
阵法群?
方才的幻阵能让她与幻境中的人产生共情,唤起她心中极为强烈的情绪,差点将她彻底困在里面,定然不是一般阵法,说不定是老年洛茛这个术法狂人搞出来的什么幺蛾子。幻阵突然破裂,也是他撤去阵法主动放她出来。
又是幻阵又是防御阵法群,这貌不惊人的一个岩洞外,已然被这人布置成了铜墙铁壁。怪不得她那么多年都没能搞明白他动不动失踪时究竟去哪了。
秦在于缓了口气,心道这算怎么回事,避开旁人一般不是要传密就是要灭口,她老师这算是哪一种?
但暂时见不到洛辰瑜又让她有些隐晦的庆幸。她现在满脑思绪如乱麻一般,哪一个都没有理清,一想到此人,疑惑和震惊就组团在脑中爆炸,让她头疼不已。
她甩甩头,扶着身后岩壁站了起来,环顾周遭。
岩洞不大,长宽近两丈,呈不规则的方形,约有一丈高。她和洛茛所处的一半是岩洞,另外半边则是幽深的水潭,秦在于判断下面应该也可以通往海里。
在洛茛周遭堆满了书册与皮卷,石桌上摆放不下的就放在地上,一直蔓延到她脚下,只留下一小块地面堪堪供她落脚。这些应该还只是洛茛放在手边常用的,剩下的估计都在储物袋里。
整个岩洞俨然一个据点。
她不由问洛茛:“你以前总不在图书馆,就是来这里了?”
洛茛不答,哼了一声反问道:“你以前一下课就不在学院里待,又是去哪里了?”
当然是去海边见……
不行,头疼。
秦在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洛茛睨她一眼,“你在璐瑚上蹿下跳急着送死的时候,不会真以为就凭你自己,还能囫囵个从里面出来吧?你稀薄的智力供应不起胡言乱语之前的腹稿吗?”
她一愣,“璐瑚?”
久远的记忆涌上来,璐瑚岛上,绝境中的……
那个黑袍人!
秦在于惊道:“那是你?!你去做什……你去救我爷爷?”
她说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非常。
当初洛茛接到求援消息的时间说不定比她还早,在她试图通过通讯阵联系他之前,这人就已经出发去璐瑚了。
她这老师她老早就摸清了,外冷内热,死鸭子嘴硬。早在战争刚刚结束时,西洄与西海域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片荒芜,难民遍地。洛茛来到这里后,一手重建了不少屋宇,再置办渔船,鼓动岛上遗民下海渔捕为生,这才有了今日的故洲群岛。
幻境中的洛茛也是如此,会为了被残杀的海族不惜仕途驱赶猎人,为了被抛下的中洲陆百姓顶撞统帅。
他比谁都冷漠,却又比谁都有那累赘的好心。
洛茛冷哼一声,“你那脑袋长来除了协调比例,也没其它用处了。”
秦在于恍然。当时她还不觉得,此时回想起来才发觉诡异之处。璐瑚岛为追杀他们不惜出动舰队,上千人浩浩荡荡追着他们打,怎么会让他们说回去就回去?想必是鲁格在后面兜底善后。
但还有一个问题。
秦在于:“你既然都去了,怎么不顺带把学生我救出去?”
鲁格冷然道:“怎么,你还是个哭哭啼啼求着人救你的小孩不成?”
秦在于听着他熟悉的嘲讽口吻,心中憋闷难受非常。
手腕脚踝都被穿透的感觉,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疼到了骨髓。而被她视作老师的人,就这么任她在海水里泡着,一路奔命,没有施以援手。
在苏府也是,他们一行人在魁云岛周边活动数天,洛茛不大可能完全没有察觉,但他依旧按原计划行事,亲手将她连同所有苏家人一起,埋入了废墟!
她对这人多年来的认识又全变作了自相矛盾,不明白他究竟是清高、冷漠,还是彻头彻尾的冷血?
秦在于朝着洛茛的方向走了两步,在书堆中艰难落脚,对他道:“我不是一定要有人来救我。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帮我,老师?”
洛茛背对着她,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继续道:“上次在璐瑚是,在苏府的时候也是。你设阵的时候,知道我在那里吗?”
洛茛沉默一会,语气生硬道:“有那鲛人在,你死不了。”
秦在于还想往前,一抬脚就被书册绊住,险些扑倒。
“……啊?”
洛茛嗤笑一声,“他连杀了我两头海兽,我不觉得他连顺手救你一把的能力都没有。”
那些夜袭浮城的海兽,原来是由他驱使。
可他纵海兽攻击浮城干什么?
秦在于瞳孔微睁。
他在寻找苏府灵骨库的位置,顺带引苏文去魁云岛!
她越想越顺。以苏府里所存放灵骨的数量,哪怕是一个经商大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魁云完全不是一个别院那么简单,而是苏家贮存灵骨的重要据点。而苏文一个精明的商人,自然不可能放心将转运的工作假以他手,势必会自己前来坐镇。
难怪他半途插手,不让几名学员继续再查下去!
她心中慨叹。苏家仓库的位置所在等闲不会告与外人,也不知道洛茛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耗费多长时间才打探到这个消息。
这下轮到秦在于默然。她不知道应该先对他的几十年心心念念的谋划感到叹息,还是先惊讶这人居然真的会解释,顺带对老师灭别人门的时候,还能抽时间关注一下自己学生安危这件事感激涕零。
……亦或先平复一下她心里微妙的尴尬。
岩洞中又安静片刻,她干巴巴道:“有一头其实,不是他杀的。”
洛茛:“哦。”
秦在于:“……”
天地良心,真的不是,是刘石生那帮猎人干的。但她又怕洛茛忌讳猎人二字,没有往下说。
又是一阵静默,她蓦地回过味来,辨认出方才洛茛话中重点所在。
“苏府塌陷的时候,你在现场?”
洛茛:“你当我跟你一样蠢?”
秦在于不信:“你刚才分明说漏嘴了,你要是不在,怎么会知道他也在?我都不知道!”
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那小鱼崽子究竟是怎么大老远跟过去的!
洛茛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极尽嘲讽之能事,又含着点别的东西。
“他不可能不在。”
“……”
秦在于摊手,“好吧。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茛:“什么怎么回事?”
“鲛人啊。”秦在于道,“他们能改变外貌形态?”
她顺着这个思路往下道:“所以,鲛人早就有双腿,人类这一支背海上岸之后,只是失去了鱼尾?”
洛茛点点头,貌似赞赏道:“挺能扯的。”
秦在于:“……没办法,谁叫你们把书都撕光了呢。我也只能自己发挥一下。”
洛茛转向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对你体内的鲛珠,就一直都没什么想法?”
她灵台中的那颗珠子叫鲛珠?
这珠子跟着她也有一段时间了,第一次出现还是在爅州湾海下的幻阵中,她也曾试图查找它的来历,但是一直没有任何结果。
原来它与鲛人有关,那就不意外了。前人能做到把记载鲛人上岸的书册全部撕个干净,自然也能做到让她再找不到有关鲛珠的只言片语。
洛茛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这不是变化,是一种趋同。”
秦在于:“趋同?”
洛茛:“鲛人缔亲时,会交换鲛珠。在这之后,双方的部分特征就会趋同,并相互交换。”
秦在于:“比如瞳色发色?”
洛茛点头,“对。”
“但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当有一方是人类时,趋同强大的力量才会被展现出来。它能改变鲛人的形态,改海洋种族为陆上物种,让他们得以上岸。
“而你,也在向海洋趋同。”
“我?”秦在于反应迅速,“我能在海下呼吸?”
洛茛点头。
秦在于的后脑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又想起什么,问道:“鲛珠有疗愈的能力吗?”
洛茛:“有,但只有入体时有效。”
秦在于豁然开朗。
这就说得通了!
鲛珠出现在她灵台中时,她正受了重伤奄奄一息,醒来后伤却全不见了,奇迹般捡回一条命。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伊泽尔把鲛珠给她,是出于救她性命的需要,是一种舍己为人两肋插刀的深情厚义哪!
她立刻追问:“鲛珠能还回去吗?”
洛茛皱眉,仰头顿了片刻,道:“能。跟你后面的人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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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点错了提前发出来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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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章前
小秦:我头好疼(物理)
上一章
小秦:我头好疼(精神)
这一章
小秦:我头好疼(物理+精神)
下一章
小秦:我头好疼(战术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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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考试了,我无痛去世。接下来更新频率恐怕要慢一些orz下章……下章周六(1号)更,周六跟阔别14章的小洛不见不散!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11章 破口
同一时刻,故洲本岛港口。
秦在于在幻阵里恍惚看过五十余载,现世中不过是半个日头。
天已擦黑,葱郁的林木和细软的大片白沙都拢在夜幕中,海浪规律冲刷着沙岸,发出轻缓的细响。岸边排列整齐的渔船随波浪一同起伏,一上一下,悠悠荡荡。船下,黑沉静默的海面向无穷远处延申,一直没入漆黑的虚无。
岛上分布零散的渔家小屋里,各亮着一盏暖黄的小灯。妇人在厅堂,捡起箩筐里的衣服,一针一线地缝补,抬头看看天色,拉长声音唤玩耍的孩童回家。老人靠在屋门的藤椅里,烟斗中散出袅袅烟雾,仰望满天闪烁的星斗。
点点灯火照出一片片昏黄,在星河渐明时渐次熄灭。
“哗啦——”
沉缓的海浪声中,出现了微弱而不和谐的声音。
水花四溅,打在什么东西上,发出脆亮的撞响。响声渐大,离岸边越来越近。
一座巍巍巨影破开夜色,出现在海面上。桅杆高耸,船身伟岸,港口渔船与之相比,像是一群漂浮海上的蚍蜉,被巨轮带起的浪花轻松推开。
巨轮身侧,又有几艘船舰从暮色中现身。一整支庞大的舰队在漆黑夜幕中现出端倪。
领航舰的舰首,一男子面朝故洲而立,两列人在他身后排开,站姿齐整肃穆,一路延申到舰尾处。
寒甲凛然,人影憧憧,没有一丝声响。
男子抬臂,所有人随之抬头,蓄势待发。
暮色仿佛都为之凝固。
他猛然挥臂,刀剑在身后铿然出鞘,声音整齐如一。舷梯放下,脚步声散开向四面八方。
划破了夜色。
……
秦在于从来没有觉得回个身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她脖颈僵硬,由双肩牵引着缓缓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