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这奇诡的画面之中,褚阳只感到凌迟般的疼痛,像一把顿刀切开自己的四肢百骸。她紧咬颤抖的下颚,从马上翻下,奔向闻人铭的方向。
她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什么呢?
她来不及细想,她只是奔跑。
刹那之间,眼前是一片白光。
“嗡——”褚阳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她本能地跑向那个方向。
“嗡——”但她被挤压着向外。
“嗡——”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像操控着一切的因果,褚阳对抗着前方的阻力,绝望吊在她的喉间,让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
“嗡——”
随着白光散去,褚阳终于抓到了闻人铭的手臂——却只看到闻人铭如死去般安静的面庞。
此时,铅云被一把巨斧劈开,一道阳光穿云而下。
刺目的光芒直向褚阳而去,让这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沐浴在光辉之下。阳光模糊了她被痛苦笼罩的眉宇,苍白的面容因暖色而变得温和。
但她不曾被这道阳光惊扰,她只是垂首,半抱着闻人铭的身体。
皇甫令伏在地上,心中嘲讽地看着这一幕,被断肋骨、废去修为,他已经无力逃离,只考虑着何时褚阳回过神来,一剑终结他的生命。
他没有等到那一刻。
不多时,她只是抬眼,直视刺目的阳光,眼中平静。
只那一眼,层云尽散。
夕阳斜照翰城,禁卫军营内一片安静。陈月蹒跚地从帐中走出,没走两步,就有士卒给她递信,她看了一眼上面的炭笔字——蓝,是蓝九龄和冷洇染。
她慌忙展开,上面写道:“青龙、芟夷潜入东郊,盟军、血卫难以周旋,请南军速来应对。”
南军……她可没有调令南军的本事,只有褚阳……
陈月心中泛起绝望,帐中的情形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地重复,她感到无法呼吸,只攥住信帛,定定地立在那里。
褚阳抱着闻人铭回来的时候,神情是那样平静,几乎让她误认为褚阳有把握让闻人铭醒来——但褚阳找来了云中君。
云中君说,闻人铭经脉尽断,很快就会死去。
陈月听到这句话时,呆滞地看向褚阳,褚阳却没有什么神情,只道,她有能力修复闻人铭的经脉。
但云中君的答复是,闻人铭魂影破碎,就算经脉内腑被修复,也早没有意识了。
褚阳抬眼看了云中君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陈月站在死寂的帐内,从那复杂的一眼里看到了绝望,她不忍再看这种绝望,踉跄着走出去,只是这封求援信,又要她回到帐中。
现在去……还是等一会儿去?
闻人阁主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陈月最终还是进到帐中,告诉褚阳盟军的求援。褚阳抬起了低垂的眼睛,放开闻人铭的手,拿起了他腰间的银面具。
银面具淌过一道冷光,陈月看得心中一颤,看向一旁的云中君,云中君对她微微摇头。
半晌,褚阳都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陈月心中翻涌着悲痛和急切,想要出声催促,但褚阳抛过来一个东西,陈月拿手一接,是一个银章,虽然章纹繁复,兽口中的褚字一眼可辨。
这是南帝印。
陈月只听到褚阳说:“给冷洇染。让南宫绝把皇甫令送到她那里。”
之后再没有更多嘱咐,陈月退了出去,回首的最后一眼,看到褚阳坐在榻边,像在沉思,也像陷入永恒的寂静。
陈月不由想到,如果萧清死去,自己会怎么样呢?放声恸哭,沉浸在诀别的痛苦中吗?然后悲伤过后,接受永远失去的现实,鼓励自己振作?
那么褚阳呢?
她从来不是接受现实的人。
褚阳的确无法接受这一切。云中君沉默地凝视着她,她仍在回想着闻人铭的一切。从初遇到结盟,她如此鲜明地感到闻人铭不是寻常人,这种非同寻常并不是他智谋多过人、品质多高尚,而是他行走在这个世界的目的,似乎和她一样。
——那时她问:“天枢阁是否做好了一败涂地的准备?”他答:“早在我成为阁主之日起,便已经做好了。”
——每当她说起“道”,他总含笑不言,从未询问,或许他早清楚这些藏在武林纷争下的玄奥。
他们都是世情旁观者,他们都是与命运对弈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