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铭笑着摇摇头,道:“南境那边现下不急。只是不能大意,能动用的眼睛,都得尽力。”
“是查银面具吗?”
“换一种说法,查南境六州到底在谁的手里。”
仙子,你终是给我指了条路,你说我之死对你百害无一益,可是看见了天枢阁的另一面?天枢阁以为这天下大势尽于眼中,却不知还有人能视天枢阁为天下大势之一。
他不应该在先前几番试探、打量她,对于她这样危险的人,是千万好奇不得的。可是,说来奇怪,自第一次对上她淡而深的眼神,他便想要了解这个人。与人交往、观人言行,本是他常做的事,但若对象是她,他不自觉便会多拿出几分认真。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她与那些贪得无厌的权贵本无甚不同,一样的狐狸做派,一样的处心积虑。可相比之下,她年纪太轻了,也更为冷漠。皇甫令被她表现出的冷傲一叶障目,而她对他并未有隐瞒伪装之心,因此显露过那份主宰者的气势。
他看得透,那是一种“世人如何与我无关”的感觉。
大概手握生杀、主宰兴亡管了,抬眉时总似嘲似悯、冷淡非常。但偶尔低眉时,她的眼神又会露出一缕沉思,于是在那时,所有的气势都归于万物初生的混沌,化为乌有,又如影随形。
她在她的青春岁月里,到底经历什么?
下属领命告退后,院内悄然无人。闻人铭的屋内向来无人侍奉,平日里虽有仆从进出,也有人在后厢时刻待命,但他在日常琐事上向来亲力亲为。揉了揉攒竹,他起身收拾了案上杂乱的书册,以湿布拭手后,步入卧室更衣。
正当他半披着深色素袍,还未将衣服穿好时,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影。
褚阳看着他白色的中衣还露在外面,意识到自己进来得不是时候。然而那正更衣的玉面男子只侧眸看了她一眼,自若地系好衣带,道:“仙子是想起了自己没拿的诊金?”
“阁主,我开的方子可能有问题。”褚阳直言道,“非我毒术不佳,是那毒方写的不清楚,现在只能赶来为阁主解决隐患。既有此纰漏,诊金我也不贪了。”
闻人铭愣了下,却又很快恢复常态,如无事发生一般地转过身来,伸手向一旁坐榻:“那就请仙子复诊吧。”
褚阳刚抬了脚,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零散脚步声,又将脚缩了回去,她看了一眼闻人铭,张了张口——
尚未等她发话,脚步声已到了后院,卧室外有人步履极轻,恭敬问:“阁主,您安寝了吗?”
闻人铭若有所思地看向褚阳,褚阳莫名有些心虚,便岔开眼神,听他答道:“未。何事?”
“方才有人翻墙进了阁内,似是向千机居来。阁主可曾闻什么响动?”
闻人铭用眼神质疑褚阳,作为回复,她神色露出一丝无辜,提起衣摆,露出自己穿着棉袜的脚,又看了看卧室外,表示自己的鞋子放在了外面。
见她这副样子,他喉中溢出一声低笑,回了外面的人:“她是来找我的,现下在我这儿,你们不必寻了。”
“是。”
褚阳听到外面的人走了,便坐下来,闻人铭在旁倚坐,挽袖伸手,手指修长,肌骨匀称。褚阳默了一小会儿,将两指搭在上面,片刻后收回。
褚阳如是道:“竟只是药性过猛。”
闻人铭也不急,问:“有何后果?”
“大概会让你几晚上难以入眠吧,时不时还会有眩晕心慌之感。”她见闻人铭从方才一直镇定自若,心下一转,道,“阁主,您阁内的医师还算不错,不过倒不怎么顾病人的感受。”
闻人铭想到那些医师们为他体内余毒焦头烂额,互相之间争得面红的样子,反观褚阳面对“九转死”也不改色的淡然,更觉得她的确是圣手。不过,圣手想来也会更在意自己的错误?
他道:“他们能管救命就不错了。”
褚阳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九转门的制毒者误将白根商陆替红根商陆,我未想到这情况。阁主有修为傍身,应无性命之忧,但毕竟这反应因人而异,倒也凶险。于医毒之道上我少有出错,有任何能弥补的地方,阁主明言便可。”
她自然知道她其实是救了闻人铭一命的,若非她恰好路过,现在闻人铭估计就不在这儿好好地坐着了。她这样说,同之前说要收诊金一样,也是不想让闻人铭有她想挟恩的猜测。
闻人铭微微扬眉:“因为就算是我死了,仙子也不是担不起?”
褚阳抬起面庞,也抬起幽深漆黑的眼仁,她轻蹙了下眉,道:“是。我本也不必称呼你为阁主。”
问这天下,谁能不称呼闻人铭一声阁主呢?
见她在犹豫之下,还是现出那寡淡而压迫气势,闻人铭笑了笑,问:“那你本来应该称呼我什么呢?”
“天枢闻人铭。”到了这时,她的声音一丝起伏也无,并不清澈,像危机四伏的冷雾。
闻人铭知她已进入自己原本的角色,也换了高而淡的语气:“为何姓名之前,还要多加‘天枢’的身份?”
“于我计划之中,天枢阁无法忽略,对你的郑重,本来自你的阁主身份。不过如今,郑重已不够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们将天枢阁作为目标吗?”他直截了当。
她据实相告:“作为小心的对象,但互相试探只是浪费时间,天枢阁终会先皇甫一步察觉,我正考虑改变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