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闻人铭转了转疏离又冷淡的眼神,“你是掌舵人?”
褚阳的唇边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弧度:“我是棋手。”
“何人与你对弈?”
褚阳缓缓摇头,闻人铭直觉地感觉她的意思不是“不可说”,而是“没有人”。她回复道:“若天枢阁观棋,何愁不知答案?若天枢阁不观棋,知与不知何妨?”
“我不喜欢观棋,更乐意自己决定棋盘的结局。”闻人铭道,“不知我能否向仙子求证几件事?”
褚阳并未犹豫:“请。”
“你能轻易杀我。”
“对。”
“你能轻易杀皇甫令。”
“是。”
“你能攻入翰城。”
“能。”
“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毁灭的真谛不在于杀戮。”
听到这份回答,闻人铭定定地看了褚阳许久,而后笑道:“既然你想弥补,那你就留下来——陪我这个难以入眠的人吧。”
褚阳不知道他在这些分秒里想了些什么,一时未反应过来,微怔地问:“什么?”
“夜里相伴虽不合礼,不过我尚且不在意,仙子想必也不会计较。”
闻人铭的随意又回来了,且是在如此突兀的情况。听他说这样的话,褚阳的眼中浮现出古怪的神色,不免下意识将身子向后撤了撤,倒是一下子消了周身威慑。
闻人铭起身,将坐榻中间的小几搬下,又在卧室的四处走了走,不时整理一些东西。
褚阳偏了偏首,在不解之中,看到最后闻人铭直接靠坐在了床上。
他想……做什么?
“仙子背过什么书?”
人声催眠法?
“名篇总还记得。”
“那仙子便随意背些什么吧。”
嗯?
褚阳少有地深深蹙眉,沉吟片刻。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她极慢地背着。
背完后,闻人铭没有出声。
其实这个世界是没有这些文学作品的。这里文化方面的进展本身很慢,世家贵族们对文学艺术的想法还很浅薄,都以为是不务正业的玩物,更不要说连字也识不得的平民。因这世间诡谲,很多有志之士不能成名,令许多具有跨越意义的佳作埋没,世人不知。
她偶尔能看到与那个世界的名篇不遑多让的作品。
偶尔。
作者都已经死了,大部分下场凄惨。
她垂首,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继续极慢地背着:“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灯烛静燃,万籁俱寂。似乎过去了很久,褚阳背得又慢又轻,她自己都生出了些睡意。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
闻人铭轻声问:“仙子,你会唱歌么?”
这问话问得莫名,褚阳略微清醒过来,却还散着神,答:“不怎么会。”
“且唱一首吧。”
她侧首看向闻人铭,见他眼帘已合,玉手支面,肘抵床沿,俊朗的眉目在未勾好的纱幔里朦胧。下弦月的月光附在琉璃窗上,似乎能听到窗外竹林在月色中起舞的乐歌。
这静谧平和的气氛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彻骨冰冷的夜晚。
那个她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孩唱的是什么呢?
“……江水静静淌啊……杨柳青青岸边长。江上风解意啊,送来郎君歌声长。东边出太阳,西边雨点落下了。正如郎君心啊,正如郎君情……无晴有晴在哪厢,无晴有晴在哪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