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能为你画一张像吗?”
她望着他平和神色,留了下来。
理罢袖子,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看着这位曾经为自己父皇打下江山的太子爷为她画像。那双指点沙场的手一点一提,白宣上墨色渐渐晕开,像无处归依的心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褚阳只觉得那酒劲上头,让她很想睡觉,他终于放下笔,道:“好了。”
褚阳伏案去看,一位靠着窗轩打扇遮面的华服女子跃然纸上,她神态娇憨,半眯着眼,虽然面貌被刻意模糊,却传神地表现出美丽。扇旁露出的一点花钿,是一片黑白中唯一用朱砂呈现的红色。
“很美……”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敛下眼帘,向他抱拳行礼,“殿下,告辞。”
废太子推开镇纸,只低头看画。褚阳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天光漏下来,照在画上。
褚阳换完装回去后,发现冷洇染正在给意识模糊的皇甫令喂药,那皇甫令身边的随从也到了,估计已经请医师看过。她观察着冷洇染的行为举止,和皇甫令身边随从的反应,推测出她已经被打上无害的标签。
毕竟,谁会疑心一个娇弱的名门大美人呢?
下午时,皇甫令醒过来,自然是将冷洇染当作救助他的那位恩人,由于各种原因,还要在别苑住下。为了保证冷洇染不被皇甫令所迷惑,褚阳还要时常在她眼前晃一晃。
皇甫令伤好得很快,在别苑成日便是处理公务,褚阳看不惯冷洇染晾在一旁,闲着没事的样子,便拉过她问:“你有没有什么才艺?”
冷洇染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你拿什么吸引皇甫令?”
冷洇染低下头去揪衣角,半天憋出一句:“画画算吗?”
褚阳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去做。
她搜罗来了一些炭笔和纸,又皱着眉,调试着墨水的稀稠。好歹是学这门专业的,总不能真没两把刷子。即使是少用纸笔的现代,满商业街也找不到会写软笔书法的人,对于最高等美术生的要求还是——学习国粹和传统文化。
“画……画什么?”准备停当,她偏头看褚阳,犹豫地发问。
褚阳只淡淡道:“给侍女们画像吧,她们或许会很高兴。”
冷洇染就只好硬着头皮,将画具和桌椅搬到花园里去,对打扫的侍女说,她要为她们画像。侍女们惊讶地遵从,冷洇染也就这么画了起来,因是速写,画得也快,不一会儿一位侍女的人像画就出来了。
“姑娘……能将这幅画送给我吗?”
冷洇染端详了下那侍女的面貌,点了点头,道:“这炭笔话的有点摩擦就会糊,不能放得很久,我下次给你画一幅水墨的。”
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冷洇染说话全然没有那些贵族小姐的骄矜,不过过分的平易近人,反而让这几位侍女有些局促。
很快,侍女们便围到了花园里,想让冷洇染给她们画像。这番动静自然也惊动了皇甫令,他正闲来无事,也起了兴致,去看这位躲着世人的冷大姑娘。
他一入园中,便见侍女们簇拥着一位在亭中作画的佳人,她正专注于手下动作,不时抬眸看向画像的侍女,眸中专注的神色格外动人,那万千青丝与笔上墨色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等她一幅速写画完,皇甫令已然在她身侧,开口道:“没想到冷姑娘画技如此不同寻常。”
冷洇染被吓了一跳,脚下一绊、直向后仰,他步子一迈,伸手环住。顿时,四目相对,发丝纠缠,惊起池中鱼龙。
她竟迅速反应过来,将自己推开,在惊讶自己不为美色所动的同时,摇了摇头,回道:“我学的杂、艺考倒数,说什么‘不同寻常’……不敢当不敢当。”
皇甫令及时收回手,也没来得及考虑她口中的奇怪词句,只惊异于冷洇染的镇定,兴致勃勃地问:“不知我是否有幸能成为冷姑娘的画中人呢?”
冷洇染看了看手中画材,心下盘算,这给二皇子的总不能是送不出手的炭笔画吧,可那原本调好的水墨是她特地准备用来画那银面具的……
她看了眼褚阳,见对方似乎没有看自己,只好应了声。
而褚阳靠着假山晒着太阳,并不很忧心他们的进展。
三日后的夜里,宫里却传来一个消息——废太子自刎。
那时皇甫令的随从们正议论此事,褚阳听闻,立刻停顿了脚步。
“听说那废太子敲碎了瓷笔做刀,血流了满地,却半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案上放着一幅美人图,被宣纸蒙得一丝血迹也无,不知画的是谁……反正圣上说带到墓里……”
于这几句话的时间,她已将情况在心中转了一遍,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促使她回到房间,反锁上门,隔绝外界一切声音。月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她下意识想去看,便来到窗旁的榻上,仰头看着清冷月色。
她不懂废太子。
身为皇族,帮她这个乱臣贼子;身为儿子,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身为废太子,父皇兄弟没逼死他,他却于此时了断……
她合了合眼睛,倒了一杯茶,递向天边明月,又浇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