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风没再说话,可嘴角却是肉眼可见的失了弧度,两人说话间,很快走到了黄泉道前。黄泉道并不长,那一头是鬼气森森的恶鬼之地,这一头,却有一间竹屋安静地矗立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着,背影瘦削,挺立如竹。
“梁兄。”景尧手腕一转,将折扇重新丢回给了顾言风,上前一步,朝着那男人抱拳鞠躬行礼。
梁昭转过身,他瘦得叫人惊诧,脸颊微微向里凹陷着,一双眼睛微微凸起,哪里还有景尧记忆中的风流倜傥。
“是景尧啊,真是许久未见了。”梁昭扶起了景尧,看向顾言风,“鬼王大人今日怎么来我这儿了?”
“梁兄。”顾言风折扇在掌心中轻轻拍打着,透过纱布,他看不清梁昭的神色,梁昭是他四百年前从冥河里捞出来的。那时顾言风正在苦恼于派何人守在这黄泉道处。黄泉道风沙漫天,鬼嚎声不断,鬼在这儿呆得久了,只怕会连鬼形都维持不住。但黄泉道那头的千年恶鬼若是无人看管,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偷跑了出去,带来滔天祸事。
而梁昭主动提出来镇守黄泉道的事儿,顾言风拒绝过他,可梁昭依旧坚持。
顾言风心知,梁昭依旧帝王心性,饶是如今成了鬼,也无法接受自个同昔日手底下的人位置互换这件事,所以宁愿守在这苦寒之地,也不愿意成日见到顾言风。最终,他同意了梁昭的请求。这一守便是三百多年,昔日丰神俊朗的少年帝王,也成了如今这垂垂老人的模样。
“梁兄,今儿我们来是想同你喝上两杯。”顾言风伸手揭下了覆在眼睛上的白色纱布,一双桃花眼似有光再闪,“前两日我去了趟永安,叫我想起了当年我们三人桃花树下对饮的情景。”
梁昭有那么一瞬间失神,但很快点头道,“竹屋捡漏,叫鬼王大人委屈了。”
同梁昭所说的一样,那间小小的竹屋内,一张床,一方窄窄的桌案,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便是全部。景尧左手轻抬,屏气凝神。变出来三把竹椅,和一方棋盘。“梁兄,我可真是许久未下过棋了,你知言风的,这人不愿与我下棋,今儿你可不能嫌弃我。”景尧从袖间摸出一壶酒,放在了棋盘旁。
梁昭摇了摇头,在竹椅上坐下,轻轻摇了摇头,“自是不会。”
酒香在竹屋内弥漫开了,耳边却是众鬼哭嚎,只是屋里三人恍若不觉,推杯换盏间,言笑晏晏。
黑子落下,吃劲白子。
景尧捧起酒杯一饮而尽,“梁兄棋艺果真非凡,景尧甘拜下风。”
“鬼王大人。”梁昭抬起头,看向自打进屋起就鲜少说话的顾言风,“不若你我来一局。”
玉制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顾言风先落子,梁昭紧随其后,步步紧逼。
“前两日,我去了永安。”顾言风在一角落下一颗黑子,慢条斯理道,“永安比起当年变了许多。”
“毕竟近七百年了。”梁昭落下白子,棋盘上,白子将黑子围剿,杀气毕现。“世间万物如白云,改变如苍狗。”
“梁兄不想回去瞧瞧吗?”顾言风又下一子,同他以往温吞的棋风不同,这一子落下后,棋局上风云变幻,局势倒转像顾言风一侧。
梁昭握住了手中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最终他丢开白子,捧起酒盏,“鬼王大人,您赢了。”
顾言风看着梁昭,同样举起了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他尝不出酒香,那杯酒同白水一般,冲入腹中。一杯酒饮尽,顾言风轻声道,“黄泉道下跑出去一只魅鬼,梁昭,你知道这事儿吗?”
梁昭没有说话,只是握住酒盏的手不自觉使了劲儿,一声轻响,竟是有道裂纹顺着酒盏杯身蔓延开来。
“鬼王大人,我既主动请求来镇守黄泉道。”梁昭将酒盏放回桌上,他的手刚刚松开,那明明看着外形尚且完好的酒盏碎成了齑粉,不知哪儿窜进来的悠悠鬼风,轻轻一吹,消失殆尽。“那便会想当年你守永安最后一程一样,绝不会退缩半步。”
顾言风看着梁昭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面前的人在百年来鬼气侵袭下,早已和当年大不相同,可那双眼睛却同当年一样,亮得惊人。
一场酒喝到最后,早就变了滋味,梁昭目送着顾言风同景尧消失在小道尽头。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梁兄啊梁兄,瞧瞧,这俩人哪里还当你是兄弟,什么都还没查呢,便先来质问你了。”
梁昭并未回头,猛然出手,一根银针飞向了声音来处。
沈朗月并不躲闪,伸手握住了那根银针,把玩着从竹屋后走了出来。
“梁兄,你可真叫我心伤。”沈朗月作出西子捧心状,停在了梁昭面前。
“你我何时有交情了?”梁昭展臂后撤,一时间,黄泉道下的鬼号声放大数倍,如同惊雷披在沈朗月的耳朵里,“沈朗月,你灭我梁国,屠我国民。犹如昨日。今儿这旧账,便好好算算。”梁昭骤然出手,身形鬼魅般灵活,即便沈朗月全力躲避,身上也落了不少菜。胸前横贯着一道刀痕,有血缓缓渗了出来,蔓延在白色衣服上。
“梁兄。”沈朗月恍若不觉,他依旧笑着,“我可是刚刚将人送去了永安,走出了第一步,你如今这般不好吧?”
梁昭脸色微变,他没说话,可手下的力显然卸了不少,手中凝出的鬼气长刀也如同烟散般消失了。
永安城内,行人脸上没什么笑意。
黄路出门买东西时,听见街上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昨儿晚上,阙状元府闹鬼了!”
“可不是,听说那阙大人啊,死在了院子里,死相可惨了。”
“听阙府的下人说,是先头被火烧死的夫人死不瞑目,回来报仇哩。”
“可不敢乱说,有人说是妖怪作祟,亲眼瞧着那尖嘴獠牙的吃人女妖从阙府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