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傀儡悠然信步,边整理衣衫,边走到厢房门前,随意向那门外的重重黑雾望去,突然“咦”了一声,笑道:“好个精壮和尚,倒是不同寻常……”
第 35 章
那后生傀儡来到那女子傀儡身侧,躬身递上两物,一柄金梅花宝顶簪,一柄五孔叉手笛,却都是用人骨磨制。那女子傀儡将新簪子插在头上,却将先前三只簪子取下丢掉,再将那人骨笛拿在手上,滴溜溜转个不停,一边把玩,一边望着面前的黑雾,口中啧啧赞叹个不停。
那后生傀儡也向前望了一阵,说道:“主人可是在看那个带枷和尚?”
那女子傀儡颔首道:“世间行走的寻常男子,性格若何,命格贵贱与否,我便是一眼就能将他看透,玩弄于股掌之上,但这个和尚,守气不动,淡漠太虚,叫人无法琢磨,犹如静止之渊,但发动时怕是声势惊人,能驰骋天下之至坚。此人不是凡品,想来十分危险。”
那后生傀儡道:“这和尚感觉便是敏锐,方才主人要吞噬那两个随从时,他便奔袭到近前,但也是无法突破业障,只能坐等主人蜕变成功,想来也是无甚大能,主人为何如此高看于他?”
女子傀儡摇头笑道:“我被镇压之前,在世间行走数百年,也格杀了数个想诛灭我的高僧,哪里会看走眼?这个和尚确有独特之处,我都想会一会他了。”
那后生傀儡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说道:“主人取了这贪狼星性命,还是早些回去复命为好,毕竟我等还不是自由之身,尚且受制于人,倘若地下那些人心生不悦,主人难免为阵火所炽,方才修复的法术形体皆复受损,还请主人三思啊。”
那傀儡女子脸上一寒,怒气涌现,咬牙低语道:“我也是天地精魄结成,历经数次万劫无移修成的有灵奇物,位列三界之外,奈何受这些下贱人类役使?待我恢复自由身,定要把这些人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那后生傀儡脸上出现惶恐之色,向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悄声细语道:“主人切莫高声,下面那些人法阵庞大,其术精妙,兴许也能听到我等之言语。”
那女子傀儡哼了一声,不复再言,将那骨笛摩挲了一阵,放在唇边,吹奏起来,神态萧然,指法尤高,笛音清雅,如同一斛明珠用绳索穿过,然后叮当撒落在金盘上一般,清新不比落梅曲,飘瑶乍象霓裳翻。随着这缠声连环,门外云散雾收,周围流水和草木都寂然,仿佛有鬼神来到侧耳倾听一样。
那后生傀儡看着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淡,数丈之外那和尚的身形越发清晰,不由得面上隐隐生出忧色,他后退两步,从方才尸骸中寻了两柄腰刀,插束在身后的腰带上,复来到吹笛的女子傀儡身后,垂手站定。
***
却说那行钧和尚,原来正在院中禅定,半个时辰后睁眼看时,阴云惨淡,星月无光,时辰好似并无变化,周围时光如同凝滞,行钧暗暗心惊,自忖如同进入什么法阵一般。
但见寺庙中正殿偏殿上,琉璃灯半明半灭;侧耳听时,远方密林深处传来三五声野兽嚎叫。行钧叹了一口气,坐在青石地面上自言自语,口里说道:“本想待了天明,阳气上升时再做计较,寻个脱身之法,谁料到此处这般古怪。也不知那房中众人有何等因果业缘,为何被诱到此地?”
话犹未了,只见院子角落里卷起一阵冷气来,盘旋昏暗,殿前殿后灯都遮黑了,院中落叶乱飞。那阵冷气逼得行钧毛发皆竖,定睛看时,只见一个人从地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和尚!你在这里如此碍事,却把性命拿来与我!”
那人飞也似的窜到近前,浑身漆黑,面目模糊不清,无眼无鼻无耳,唯有一张血盆巨口,一跃而起,奔着行钧头颅咬去。那和尚双手铐枷,行动不便,只将身子一转,用后背对了那人,眼看那利齿钢牙就要咬在他头上,和尚背后黄光一现,那袭来的黑影如同水滴滴入火堆,化为一道青烟而逝。
行钧却无喜色,皱眉自语道:“这些祟物,已经按捺不住了,我也要警示众人才好。”
正在思量间,互见旁边厢房一屋中妖气弥漫而出,整个房间如笼罩在烟火之中,行钧暗道不妙,飞身跑上前去,但见那厢房门窗突然大开,涌出一股黑雾,将房屋罩定,触之如同铁石一般,坚不能入。行钧叹道:“这却是何人触动了魔障!为何不听我规劝之言!”当下盘膝坐定,高声诵动真言:“宛那云于匿利摩”,这却是缚强祟,断除鬼衅,断灭妖魔之咒语,每念上一句,都牵动背上琵琶骨处刀口,鲜血崩裂而出,痛的这和尚冷汗涔涔,几乎湿透衣衫。那和尚面前的黑雾登时淡了几分,隐隐露出屋角形状,但随即合拢,屋宇复归不见。
行钧叹道:“若是我法力尚在,这等魔障怎能拦我?”
行钧强自忍耐,打起精神念动咒语,但那黑雾重重紧锁,大地遮漫,风声呼号,隐隐传出什么人惨叫之声,行钧心中焦虑,但又无计可施,正在思量去找那乔道人合计时,猛然发现其他厢房也被一层层雾气拢住了。
行钧心中懊恨,烦躁不已,双足踢动,面前黑雾却是纹丝不动,正在咬牙间,面前黑雾逐渐变淡,笛声婉妙绝伦,隐隐从那雾中传了出来。
那和尚哼了一声,后退几步,稳稳站定,凝神戒备。
笛声越发响亮,玲珑清脆,那黑雾尽数散去,行钧面前出现了一座烟霞石屋,周围冷冷泉水,绿如翡翠,浓似琼浆,天上烟云漠漠,屋后种竹栽花,石屋前面的桌凳旁做了一个标致女子,妖娆娇似天台女,身后垂手里了一个白面小厮,正望着行钧,那女子放下笛子,掩口而笑。
行钧冷了面孔,踏步上前,那女子起身道了个万福,笑吟吟说道:“高僧到此,妾身有失远迎,略备薄酒、蒸饼、果蔬,请你来赏景谈诗,消遣情怀故耳。”
那女子将手一挥,后面小厮捧两盘斋点果品,并将数盏香汤、素酒奉上,摆在石桌之上。
行钧只是站定,冷笑道:“何必费这许多功夫?有话不妨直说。”
那女子缓步上前,温柔款款,靠到行钧身侧,低声悄语呼道:“佳客莫者,如此良宵美景,如不吟风弄月赏玩一番,做又做些何事?人生苦短,还需及时行乐,我与你做个道伴儿,真个是百岁和谐,妾身尽有仰高之情,师傅岂可无俯就之意?如不见怜,是不知趣了也。”
第 36 章
行钧道:“眠花藉柳,实惬人心,惜是幻化,所谓色相,皆如泡影,倚翠偎红,不皆恍如春梦乎?”说完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出,大喝一声:“破!”但见狂风一阵,这烟霞事物,石桌香汤全动消失不见,恍惚杳冥,月色朦胧下,只见一间破旧厢房,黑雾缠绕,门户大开,里面血污残骸一地,一男一女两具傀儡立在门前。
那女子傀儡叹了一声,玩弄着手中骨笛,说道:“师傅真是不解风情,枉费了我好一番变幻的功夫。”
行钧却不理它,朝着屋内望去,依稀辨别出马公子和两个随从的尸身,脸上一片悲悯之色,低头口诵一阵佛号,然后叹道:“镜中花影,于镜何碍,锐性明净,花影难伤。空中下望,众生尽皆染疾,病为邪淫,尸骨岩石鬼病侵。”
那女子傀儡笑吟吟地道:“师傅好大的口气,似乎超然物外一般,美色当前,难道你不会动心?妾身今个却要试上一试,看看师傅你能耐几何。”
行钧厉声道:“小僧除妖为业,当今乱世,人妖不分,天下之妖,捉之不尽,却不想你今夜撞在我的手上,真是雨点落在香头上,却不能纵容你继续害人性命。”
那女子傀儡微微一笑,说道:“师傅休要自夸,若在平时,我还敬你三分,但你现在,法力不知剩下几成?莫说是我,就连我这仆人,也能教你头疼不已罢?”
微笑之间,那女子傀儡后退一步,行钧正待踏步上前,忽听背后恶风袭脑,侧身堪堪避开,扭头看时,却见那后生傀儡舞者两把镔铁腰刀,步步紧逼,刀刀不离要害,寒光旋成一圈冷气,恨不得登时就将那和尚头颅削掉。
行钧左支右绌,连连后退,那具后生傀儡抢将过来,迳奔和尚,两把刀耍的寒光闪闪,冷意森森,气势如同角鹰拿兔,不多时只听得院里一声响亮,杀气丛中血雨喷,两个人影里倒了一个。
那女子傀儡“咦”了一声,定睛看时,但见那后生傀儡手持双刀立在院里,面有得色,那和尚倒在前面的草丛中,两腿直伸,一动不动。
那女子傀儡皱眉惊道:“这和尚就这样结果了性命?”
那后生傀儡收刀上前,躬身道:“方才一刀劈在他头上,觑的分明,料他活不了。主人却是高抬了此人,小人看他也稀松寻常。”
女子傀儡轻笑道:“今番却是你大意了,我瞧得上眼的人,哪有这么容易死掉?”
那后生傀儡闻言一惊,逞起精神,反身再看时,却见那和尚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挣得起来,刚才那刀从他眉头划过脸颊,劈碎了那面木头枷锁,那和尚却是间不容发避了过去,饶是如此,脸上也血流不止。
行钧扭开破损枷锁,放了双手,抬手擦了擦脸上鲜血,说道:“你这人偶,刀法却是不弱,是从何处学得?”
那后生傀儡阴沉了脸,提刀逼迫上前,咬牙笑道:“我不像你们这般蠢汉,还要辛苦修习,我只需抓了几个有名的武师,吃了他们脑髓,自然通晓这其中奥妙。”
行钧怒道:“这等猖狂妖邪,却是不能继续容你在世上。”
“夜黑风大,小心闪了你的舌头!”那后生傀儡冷笑一声,高高跃起,两把刀以泰山压顶之势劈了过来。
行钧退了数步,避了它那一击,双手连扬,几颗黑黝黝木钉从他手里爆射而出,打在那后生傀儡的肉身上,噗噗作响,如中败革。那后生傀儡站定低头,看身上钉了七枚木钉,入体寸许,刚要开口嘲笑时,身形一滞,自觉手脚无力,两柄刀掉落在地。
那后生傀儡正惊疑间,后面的女子傀儡说了一句:“鬼怖七箭书。”还未等它反应过来,行钧抢到近前,飞起右脚踢在那后生傀儡头上,那具人偶傀儡头颅裂成两段,从原来的肉身上飞了出去,远远跌落在院中树丛下。
行钧看着傀儡肉身晃了几晃,扑地不动,方才转过身来,面对那女子傀儡,说道:“你还识得我这手段?”
原来那乔玄朴用两柄刀勾串了行钧的琵琶骨,还怕困不住他,又在那面枷锁上插了数枚鬼怖木钉,鬼怖名曰五木之精,能降伏邪气,有镇压之用。方才那枷锁被那傀儡一刀劈开,木钉脱落,让那和尚抓了几枚拢在手上,使出个厌胜之术,射了一个北斗七星之形在那傀儡身上,定住了它的行动。
那女子傀儡笑道:“百年之前,我也被三个法官围住,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枚虬龙钢钉七箭书,百脉倒涌,肌肤寸寸欲裂,痛如脔割,那滋味,到现在我也记得。”
行钧皱眉道:“中了虬龙钉,你还能不倒下?”
女子傀儡笑道:“当然没有,不但如此,我最后还把那些钉我法官全都吸干了。”
行钧倒吸一口气,觉得面前这妖物甚是棘手,正思量间,但听身后剨然震响,数株大树从中间裂开,木叶乱飞,数节合抱粗的树干猛地砸向行钧。行钧一惊之下,慌忙躲闪,不提防后面一物倏忽突袭而至,紧紧将他抱住,回身看时,却是一只傀儡蜘蛛,八爪张开,身高丈余,周身都是木材拼合而成,方才被自己踢飞的那后生傀儡头颅又插接在一起,耸立在那木蜘蛛之上。
行钧吃了一惊,用力挣扎,但却被那木蜘蛛傀儡数条腿抱定,纹丝不能动,还牵动背后伤口,鲜血渗出。
那女子傀儡笑吟吟地跨步上前,说道:“这个仆人,也是妾身花了数载功夫才制作而成,跟着我在世上行走数十年,倘若师傅以为他只是会些寻常武艺,那可就大谬不然了。”
行钧冷笑道:“偃师之术,惊世骇俗,是小僧孤陋寡闻了。”
那女子傀儡走到行钧身旁站定,从袖中取出一方鲛绡,抬手用那素纱手帕将行钧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柔声问道:“那么接下来,我该如何处置师傅呢?”
第 37 章
那和尚说道:“两头俱截断,一剑倚天寒。我既然做了除妖这个勾当,早就已预备不得什么善终,我既然被擒,你也不必惺惺作态,要打要杀,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若皱眉求饶一声,便不是佛门弟子。”
那女子傀儡笑道:“你若一心求死,我偏不让你这么痛快,像你这般奇男子,我若是不好好耍弄上一番,且不是暴殄天物了?”
说完,那傀儡手腕一翻,拎出一串青葡萄,光洁晶莹似琉璃,如码瑙,攒攒簇簇圆圆小,说道:“方才为师傅准备的果品,你这一番搏斗,流了许多血汗,想来十分饥渴罢,不如妾身喂师傅吃些葡萄,也好生津解渴,解解疲乏?”
行钧哼了一声,咬牙不答,双臂用力,奋力挣扎,想要挣脱那木蜘蛛的束缚,那女子傀儡笑道:“师傅还是省些力气,这等大小的傀儡力气,虽说不比龙象神力,也足够格杀狮虎了,师傅没让我这仆人捏碎骨头,已是让人惊讶不已了。”
那女子傀儡说完,便摘下一颗葡萄,含在口中,踮脚向行钧脸上亲来,行钧吃了一惊,慌忙躲闪,却被那女子傀儡抱定面颊,强行将那粒葡萄送入口中,行钧咬定牙关,却不想那葡萄甫一接触唇舌,便化成一道琼浆玉液,甜腻冰冷,滑入他口中。
行钧惊道:“你这是喂了我什么东西?”
那女子傀儡移开檀口,捏着和尚的下巴,吐气如兰,笑道:“师傅今番却是怕了吧,不妨实说,妾身给师傅喂了一颗多情种子,一时三刻之后,”它用手轻抚和尚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继续说道:“就会从这些地方生根发芽,黄金未为贵,安乐值钱多,且和你做一夜夫妻儿,耍子去也,也让师傅也体验一番尘俗男女的快乐。”
行钧脸上颜色微变,喝到:“你这妖邪,要杀便快些动手,莫用这些下作手段!”
那女子傀儡不怒反笑,顺势往他怀中一趟,伸手在他肩胛上只是一捏,说道:“我就是要下作,还要师傅你偏偏喜欢我这般,永世都记得我、离不开我。”
行钧闭了眼睛,说道:“ 佛之修法,无魔不成。你尽管来试我,我却不怕你这妖孽。”
那女子傀儡面上微红,眼神迷离,倚在那和尚怀中,低声说道:“妾身虽然是一具人偶傀儡,却也知晓男女之欢,床笫之乐,师傅生而为人,年华大好,身躯雄健,却不知这等销魂滋味,何等可惜?今晚就让妾身来教教师傅如何云雨,今后切莫这样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