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巨怪正要踏步上前之时,方才倒地的那虫怪突然从地上弹起,前爪连击,将一头狮面怪打飞出去,尾针一摆,刺向另一个狮面怪脖颈,却被它伸手一挡,只是刺在手爪上。
被刺中那狮面怪一声大吼,登时将受伤那手爪扯断,扔在地上,那断爪颜色变白,转瞬化为一滩脓血,另一头狮面怪也翻身而起,头脸上伤口深可见骨,青绿色的汁液流个不停,两只巨怪跳掷怒吼,大叫道:“你这穷酸腐儒,竟然临阵反水,还敢伤我兄弟二人,今夜定要将你这厮碎尸万段!”
那虫怪只是冷笑,扭头对着张生道:“你这后生,此时还不走,更待何时?我却也支撑不了多久。”
张生方才反应过来,百感交集,说道:“前辈,这却如何使得,你方才不说拘禁你的人会震怒……”
那虫怪不耐吼道:“如此要紧关头还管这些,还真是书生做派,这等优柔寡断,将来如何能在官场立足?”
张生脸上一赧,低头称是,转身朝外踉跄而去。
那两个狮面巨怪面有吃惊之色,说道:“你这腐儒,真个要背叛那些人?他们会让你神魂皆灭!”
那虫怪大笑道:“那有何妨?我早就厌倦这等日子,索性大弄一番,再放一个人出来。”
说罢,将虫尾在墙上一划,隔壁房间也裂出一道口子,里面滚出一个人来,张生看时,却是杜猛,但见他手持铜锏,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张生慌忙喊他过来,两人立在一处,还未等开口相互询问时,却见杜猛来处的那面墙轰然倒塌,黑雾弥漫处,阔步走出一个披着乌金玄甲的人,那人从头到脚都被铁甲盖住,脸上也蒙了铁面具,眼窝处黑气沉沉,看不出是何等模样,只是步履敏捷,浑身杀气腾腾。
杜猛抬头看了这对峙的三头巨怪,瞠目结舌,正要问时,张生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速速逃出这厢房,有话外面再说!”
那玄甲怪人望着杜猛,又抬头看了看屋里三头巨怪,突然一跃而起,重重一拳击在那虫怪身上,那虫怪惨叫一声,挥动前爪砍在那玄甲人背上,火星四溅,那玄甲怪人落在地上,随即站起,丝毫不受影响一般。
张生看了这情形,心中一沉,那虫怪惨笑道:“你这书生,怎么还不离去,我以一敌三,本来就不是对手,更何况那些地下之人已经知晓,正在做法湮灭我的灵魂,我撑不了一时三刻了。”
说罢,它用尾巴卷起张生杜猛二人,从墙中裂隙中甩了出去,两人重重跌坐地上,挣扎起来回头望去时,隐隐见到屋里几头妖怪斗成一团,声响如雷,火光飞沙弥漫,声势骇人,周遭阴云霭霭,惨雾腾腾。隐隐听得那虫怪喊道:“那书生,日后逃了性命,还要好好修炼文笔,著文之道,在擘肌分理,唯务折衷!你那文章却是比老夫差远了!”
接着狮面怪破口大骂:“你这穷酸饿醋,做人时遭受排挤,凄惨身死,当了妖物也懦弱猥琐,心向人类,活该魂飞湮灭的下场!”
张生听了,心中感激酸楚,嗟叹连连,但也不敢多加逗留,两人相互搀扶着,急忙朝柳小姐的厢房奔去。
第 47 章
张生和杜猛两人踉踉跄跄地跑到柳小姐房门外,举手砸门时,门却自己开了,进去看时,里面空无一人,张生急得直跺脚,六神无主,杜猛转身朝旁边厢房奔去,不多时回转过来,双手一摊道:“崔姑娘房间里也没人。”
两人都是焦虑万分,担心两位姑娘被什么妖物掠了去,重新奔到院中,却见其余厢房被黑气缭绕,入之不得,院中也没有那行钧和尚的身影。张生彷徨无计,嘴里说道:“如之奈何,真是急煞人也!”
杜猛却道:“贤弟莫慌,我等先去后院寻找,如无踪迹,再去偏殿洞中去找,现在想来,那洞穴里古怪甚多!”
张生一边忍痛疾走,一边粗粗把所见所闻和杜猛说了一遍,杜猛也惊叹不已,复而自言道,他睡前也忍不住观赏了一番那乌金玄甲,又试穿了一次,脱下来放在匣中;却不想熟着后隐约听得动静,转头看时不知什么人穿了那玄甲,立在自己床头,握拳径直朝自己砸了下去,还好及时侧身躲过。那人一拳将床板砸塌,却不停住,连下杀手,简直要取杜猛性命一般架势。杜猛抽了铜锏和他对放,感觉那人力大无穷,如同不死之躯一般,兵刃都伤他不得,将杜猛逼到绝境。正困窘无计间,忽然墙上豁然一声响,现了破洞,杜猛方才暂时得脱。
张生听了,恨恨说道:“不知是何人心底如此歹毒,设下这等重重机关陷阱,要取我等性命!如若不是那文士心存善念,舍身相救,我二人性命皆休矣。”
杜猛搀扶着他,道:“现在想想,倒是该听了那行钧和尚之言,我等若无贪欲,怎会中了人家的计策。”
张生苦笑道:“难怪佛经有言,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你我今夜为何如此愚钝?”
杜猛也笑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益,既然进了别人的彀中,就算不贪图这些东西,人家也会想办法来害你。你莫要自责,我们这就去救了柳小姐和崔姑娘,聚到一处再合计一番,咱们定要逃出此地!”
张生心中有愧,低声道:“杜兄,却是我害了你,让你也卷进这等妖异事中来,不然几日前你早回杜家庄去了。”
杜猛笑道:“你我意气相投,既然结为兄弟,还说什么客气话,再说柳小姐一家被贼人所困,倘若我见死不救,于心何安,还要这堂堂八尺男儿之躯何用!”
说话间,两人七拐八拐,来到后院,却见看荒草萋萋处,站立着两个姑娘,定睛看时,正是柳碧云和崔花影二人。张西洛和杜猛心中一宽,正要开口时,却突然察觉周围景色有异,定睛看时,登时大惊失色,冷汗涔涔而下。
***
却说在一两个时辰之前,柳小姐和崔姑娘辞别众人,返回房中。崔花影因担心柳碧云安危,坚持要和柳小姐同寝一屋。深夜时分,崔花影听得柳碧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知道小姐最近满腹悲思,怀念父母,一路逃难来憔悴形骸,带围宽清减了瘦腰肢,忍不住轻轻喟叹了一声,开口宽慰她几句,让她好生安歇,勿要多虑,有事明天再来计较;柳小姐低声应允了,不多时候,两人便沉沉睡去。
睡到后半夜,崔花影侧转身子时,觉得身旁空落落无人,心中突然警觉,当下便醒了过来,坐起身子,房间里不见了柳小姐的身影。崔花影大惊失色,披衣下床,在桌上看时,却不见了那卷《往生咒》,心里顿时叫苦不迭,怨道:“小姐啊,你执念如此之深,却为何不听我劝说!”
她当下穿戴停当,推门出来,觉得院中妖氛惨惨,正是夏秋之交的气候,偏偏觉得寒气侵骨,院中的树木却不知被何人折断,枝叶散乱了一地,庭庑狼藉,一处厢房门户大开,腥气扑鼻,门前不远还堆了些奇形怪状的擂木,正在熊熊燃烧。其余的厢房周围黑雾缭绕,没由来的让人心惊肉跳,崔花影心知不妙,在院中呼唤了柳小姐的名字,无人应答;又喊了杜猛和张西洛,厢房中黑沉沉一片,门户紧闭不开,不似有生人气息。仿佛院中活人踪迹全无,只剩了自己一人一般,她心中惶恐,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看到一人身形从大殿后闪过,衣袂飘飘,好似柳小姐身形服饰,崔花影慌忙提着裙角追了上去。
等她转过殿角,却看到前面的柳碧云头发散乱,双手高举,两脚不动,身子不沾地般的向前掠去,如同一具被人提住的木偶一般,崔花影心中惊骇不已,高声呼喊,但那柳小姐却听而不闻,如中魔怔,一路飞掠前行。崔花影心中大急,飞奔过去,但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但好在前面那柳小姐兜兜转转,经常在廊宇拐角处停了下来,幽幽长笑几声,然后再复前行,崔花影虽是气喘急促,也不至跟丢了行踪。
两人一路前行,曲折往复,停停走走,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转到了后院。柳小姐飘到那荒草深处,双手上举,仰面朝天,一动不动;那那绿茸茸草地上,薄雾缥缈,秋虫寂然,周围却是毫无动静。崔花影奔走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终于赶到她近前,发觉柳小姐手里捧着那卷《往生咒》,方才悟到原来正是这册书在拖着她走。
崔花影心中又惊惧,又忿恚,喝到:“果然是这书有古怪!”焦急之下,抢上前去,就要一把夺过那书。不想那卷书牢牢定在柳碧云双手之中,如同生根一样,分毫不动。崔花影正吃惊间,柳碧云双手一扫,径直将她打飞出去。崔花影跌倒在地,一时间呆住了,平日这柳小姐手无缚鸡之力,身子娇软袅娜,怎地今夜变得力大无穷,如同男子一般?
正讶异间,柳小姐低声笑了一阵,然后说道:“小丫头,不要坏我等好事。”她口中之声语音怪异,非男非女,如同数十个人同时开口说话一般。
崔花影倒吸一口冷气,问道:“小姐你怎地如此声音?”
那柳碧云慢慢转身,望着崔花影,双眼中瞳仁缩小如同针尖,眼眶中全是眼白,面色铁青,恻然道:“我等现在却不是你家小姐,劝汝早些退下,方能留得性命。”
崔花影头皮发麻,勉强站起身来,厉声喝到:“何方妖邪作祟,占了别人躯体,还不速速滚出来!”
柳碧云仰头大笑,口中数个声音同时说道:“汝这等愚笨之人,不识好歹,片刻之后我等现形,只怕汝要心胆俱碎!”
说罢,那柳小姐将《往生咒》翻开,高举过头顶,双膝跪地,口中念诵起来,念动之经文晦涩难懂,却非中土语言,乃是梵文。她念诵时表情狰狞,语音凄厉,听得崔花影心惊肉跳,饶是她不懂经文梵语,也知道大事不妙。那卷经书在柳碧云手中无风自动,转瞬就自行翻动一页。随着经文吟诵,书卷翻动,两人脚下的大地渐渐震颤不已,狂风凭空呼啸而起。
第 48 章
但见云气渐生四野,黑雾弥漫八方,摇天撼地起了一阵狂风,半空中沙尘和雨腥味大作,天边亮起了条条闪电,经久不绝,仿佛云层中有恶神倒骑火兽逞神威,乱掣金蛇施法力一般。
崔花影看这情形,如同坠入梦魇之中一般,惊的手脚直颤,虽是身为女子,但她平素也是果决之人,知道这等时刻犹豫不得,再拖延下去,不知柳小姐会变成何种模样。于是银牙一咬,强压心中惊惧之情,悄悄绕道柳碧云背后,发足奔向前来,要将那柳小姐扑倒在地,想办法夺了那卷《往生咒》,阻止她继续念动经文。
正当她奔到离柳碧云还有四五步之遥,突然间柳小姐身子一抖,脖子猛转,骨节咯咯作响,如同爆豆一般,她的头脸竟扭到背后,眼睛里瞳仁全无,全是白色,阴惨惨看着自己,唬得崔花影汗毛倒竖;柳碧云口中长啸了一声,背后旋风骤起,木叶乱飞,逼迫得崔花影不能近身。正当那崔姑娘头晕目迷,暗自叫苦之时,依稀看到那册书上燃起一点火苗,其光绿黯,缩小如豆,俄爆然一声,焰光四射,接着听得轰然一声巨响,柳碧云手中书卷忽吐焰光长数尺,冲天而起,高数丈轰然而散,如烟火炫烂,幽光灿灿,落在地上,烟焰不灭,犹如炮火连飞星箭落,瘴云蛮雨暗孤城,竟将乔玄朴的烈火符箓也遮掩了下去。
崔花影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那柳小姐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她,站起身来,仰头长笑,声音依旧那般怪异,她双手一扬,那卷《往生咒》被抛在空中,书脊上的绳结断开,纸页乱飞,如同雪片般从半空飘落下来。有几页落到了崔花影脚下,她低头借着火光一瞥,心中却吃了一惊。原来那前半册《往生咒》一往如常,但那后半册《太阴练形咒》却空如白纸,一连看了几页皆是如此。
崔花影想起行均和尚叮嘱之言,心中懊悔,原来想的是柳小姐并无法力念动这等高深的《太阴练形咒》,却不成想千算万算,棋差一招,铸成大错,却不知道如何补救?
***
地下数十丈深处,魏王朝站在一面菱花银华镜面前,紧盯着柳小姐和崔花影二人的身影,神色紧张,一旁的印光和尚却是不见了踪迹。方才主持御镜之阵的那名年长阇梨立在旁边,魏王朝皱眉问道:“此刻却没了动静,请问长老,不知道柳碧云是否已经触动了魔障?”
那名阇梨也是略略不安,抬手擦汗,说道:“回禀魏将军,我等已经竭力做法,能否成功,一炷香之内便见分晓。因这《太阴炼形咒》是门禁术,奥义精深,一时之间也断难看出是否已经成功,我等用的乃是速成之法,也难免有些偏差……”
魏王朝脸上忧色更重,说道:“那张西洛和杜猛已然逃去,乔玄朴还在兀自格斗不休,这柳碧云乃是一介弱女子,若是还不能拿下,这祭祀岂不变得十分棘手?我却不曾料想,这各中过程,却是如此之曲折?”
魏王朝扭头四顾,说道:“这要紧时候,还需印光方丈在此,我等才有定海神针。我只顾看着张西洛房中情形,却不知道他方才去了何处?”
那阇梨低声说道:“方丈带人去查看摩呼罗迦,不多时便要放出此物,用来扫荡那乔玄朴和妖僧;但此物凶险万分,必须在在出世前便在他体内中下若干符咒、法器,相以制衡,用作最后手段,否则一旦阵法失控,那便是玉石俱焚的后果。”
魏王朝心中烦躁,来回踱了几步,叹道:“我带了上千甲士在此,也抱了舍生取义之心,但就盼此次祭祀成功,如若不成,我等生死之事尚在其次,梓授公多年心血,岂不付诸东流?”
那阇梨正色道:“我等僧众也具是和将军一般想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这太阴炼形实在凶险,我这众位弟子都是在以命相搏,却不是故意懒散,懈怠敷衍。将军如若不信,还请绕道这阵后去看。”
原来在那面菱花银华镜背后,盘腿坐着一列和尚,个个□□上身,双手合十,嘴里念动梵文,魏王朝方才依稀觉得这些人诵经声音古怪,表情扭曲。他初时也并未多想,此刻依言走到那列僧人背后,一望之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些和尚背后的筋肉之上,却是各自浮现出一张人脸,如同雕刻在后背上一般,那些脸男女老幼各异,无一不是脸色灰黑,阴气沉沉,双目惨白,口唇正在随着诵经之声一张一合,跟着吐字发声,仿佛稚儿学语一般。
魏王朝饶是久经沙场,也惊的后退一步,手握住剑柄,说道:“这些人……这些莫不是些已死之人的面孔?”
那年长阇梨点头道:“我这诸位弟子,却是背负这般凄厉冤魂在施法,如若不成,必被反噬,痛苦身死,其状凄惨,如坠阿鼻地狱一般。”
魏王朝惊叹之余,也仔细端详了这十余枚面孔,却见一个个都是面相凶狠之辈,想来生前也必定不是善类,他问道:“方丈和长老却是从何处寻了这般人物,一个个都是戾气缠身,凶神恶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