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猛等人奔跑了一半,尚未到那岸边,却见了这般变故,一时间都惊呆了,停在半路,面面相觑,相互问道:“今番却如何是好?”饶是崔花影急智多计,现在也彷徨无招,顿足连连。
那群鬼哭号了半天,其中有几只鬼却发现了张生杜猛几人,勃然变色,指着这边,狰狞厉声道:“都是这几个生人的缘故,让那些术士发觉了我等在此,如若不是这几人,我等早已脱离牢笼,到那阳间快活去了!”
众鬼听了,纷纷抬头望向这边,看了张生四人,纷纷咬牙切齿,跳跃詈骂,弃了那妖马火车,一起逼迫了上来,其中有几只厉鬼身子迎风而长,身长丈余,指爪如刀,披发阴森,惨笑着道:“既然被困此地,永世沉沦不得雪,那也就姑且刨了你们的心肝,吃了你几人血肉,饱食一顿,也算没有白来此地一趟!”
张生等人听了,面色齐变,纷纷向后退去,正当此时,有几个甲士拦着群鬼面前,说道:“且慢,我却不容你等做这般事情。”
张生杜猛心中一宽,心道这群鬼中还是有些良善讲理之辈,正要开口说话时,却听那几个甲士说道:“你们这些饿鬼,就知道啖食生人血肉,这几人年轻力壮,命格不凡,岂能轻易浪费?我等比你这些冤鬼早死了数百载,却也有了些道行,你们姑且把这几个男女让与我等,我们要施展那元神夺舍之术,占了这几人的肉身,直接变换为人!”
张生等人听了此言,心中大骇,相互一望,杜猛喝道:“快跑!”说罢几人转身发足狂奔起来。
后面阴风呼啸,传来群鬼阵阵狞笑之声,众人听得心如擂鼓,正奔跑的气喘吁吁间,忽听后面那妖马嘶鸣不已,八个马蹄翻盏撒相似,越过追赶的群鬼,又超了杜猛等人,径直赶投林荫深处去,众人看得奇怪,杜猛奔跑间扭头一望,脸上颜色突变,面露惊恐之色,对着张生和崔花影二人喝道:“快些投进前面树林中躲避!”
张生不明所以,和崔花影扭头看时,骇的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但见那后边冥水河中黑气自水面而出,转瞬间黑气中噗噗簌簌现出一群怪鸟,遮天蔽日,人面鸟身,双睛在目,状如恶枭,鸣声若哭,时解落毛羽,以肉翅翩然而飞,悄无声息。那飞的近的怪鸟俯冲而下,将落在后面的幽鬼抓在爪中,提上空中低头啃噬,旁边有怪鸟飞来抢食,两鸟争一鬼,转瞬间四爪将那鬼撕扯为两截,各自狼吞虎咽吃下肚去。
正在追赶众人的群鬼听得后面的惨叫,回头看时,惊得呆了,齐齐发喊一声,四面八方散去,各自逃命;那空中怪鸟哪里肯放,在闪电暴雨中,敛翼从半空俯冲而下,口中尖啸不已,如同烈风迅雷般掠向群鬼,利爪下提起一两只鬼物,振翅而起,顷刻间咀嚼吞咽下肚。
那群怪鸟数量众多,胃口贪婪,不多时将群鬼吞噬了七七八八,将剩余的鬼物围拢在当中,低空盘旋飞翔,鬼物中若有出圈奔逃者,瞬间就被几只怪鸟抓起撕扯;众鬼物抱成一团,痛哭流涕,那些怪鸟好似在戏耍一般,也不急于扑食,半天才杀上一只鬼物,存了慢慢折磨猎物的念头。
杜猛等人奔到林中,在茂密处藏了身子,拨开草叶向外望去,看那怪鸟掠食之状血腥惨毒,肌肤粟立,纷纷嗟叹道:“还道过了这盘江桥、冥水河就能逃出升天,哪想到如此这般凶险,方才真是想得太过简单。今番却如何是好?”
正在议论间,突听群鬼中有一妇人仰头厉声而呼,只听她喊道:“你等妖鸟,为何只追杀我等旷野幽魂?那边林中藏着几个负心背义的生人,你们这群畜生为何不去吃了他们?难道只会欺负我们这等孤魂野鬼?”
众人大惊,急急看时,却见那人正是刚才林中递与张生包袱的那个妇人,张生惊道:“这等恶鬼,戾气惨暴,魂飞魄散之际还要找人相替!”话音未落,那妇人伸出手指,遥遥指着众人藏身的方向,大声喝骂,空中怪鸟闻言,分出一群来,呼啸向林中飞掠过来,来势迅猛,如同飞箭。
众人面上一起变了颜色,方才奔走连连,早就力不能支,口中齐齐叫道:“苦也,今番却是万事休矣!”
众人正绝望间,突闻雷声殷殷,须臾间,山林中云气相旋而出,林中有一物蜿蜒蟠绕而出,势不可挡,巨木摧折之声渐次响起。
第 59 章
杜猛等人正在惊疑间,却看那群怪鸟湫湫而鸣,叫声凄惶,似有恐惧之意,瞬间折返飞了回去,弃众人不顾。崔花影惊倒:“为何那鸟尽数而走?定是又来了什么厉害妖物!”
话音未落,众人耳畔唯闻折木之声,震响山谷,但见有大蛇现于侧后方向,巨如柱,径可三四丈,半身盘于高岗之顶,半身横亘半空之中,鳞片隐隐现于云雾里面,鳞甲张开,有如屏风大小。周身五色烂然,如堆锦绣。顶一角长八尺许,意态狰狞,行动缓慢慵懒,有睥睨万物的气概。
那群怪鸟见了此物,纷纷振翅而逃,也不管那抱成一团的群鬼,忙不迭振翅而飞,要投进那冥水河中去;地上的群鬼见状,恐怖几失魂魄,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涕泪横流;杜猛等人看了,也是不知所以,股栗惊骇,莫能前进。却见那大蛇微微扬起头来,对着那逃去的怪鸟,张口吸之,两者间相距四五十丈,那群怪鸟却都翩然落入巨蛇口中,如矢投壶一般。
那大蛇吞了鸟群,低头看着地上的群鬼,那群鬼物伏倒在地,身子战栗,一动也不敢动弹,哀嚎连连,大叫道:“神君饶命,小的们知道错了,从此不敢再有偷生之念,甘愿永世不得轮回,千年万载都为奴侍奉神君,但求神君留的我等魂魄!”
那大蛇垂了头,遥遥望着地上的群鬼,两只眼睛中黄芒闪动,竖瞳微微眯起,远远望去,那大蛇的双目如同阴沉夜空中悬了两轮明月,杜猛等人见那大蛇耸立在在半空中,俯视众生,神情中尽是冷酷轻蔑之意,简直有如主宰生杀予夺的神袛一般,心中惊惧。张生却是心中一动,想道:古书中说鱼蛇眯眼,定不是等闲之物,却不知这大蛇是何等来历,是正是邪耶?
张生正思量间,但见那大蛇张开巨口,口吐人言,说道:“这般废物,若留下,又有何用处?”言讫,张口一吸,地上那群鬼转瞬不见踪迹。
杜猛和崔花影相顾而言,惊惧踟蹰,叹道:“还道方才庙中遇到的妖邪已经是难缠,没想到还有今番这般巨物,法力高绝,我等今番却是难以走脱了……”说话间,那大蛇缓缓游了下来,蜿蜒行至冥水河岸边,将尾翘起,重重往岸边一拍,大地震颤不已,两岸巨石滚滚落下,如雨点般砸入水中。只听得方才那水中如鼍巨怪惨叫一声,沉下水面,波浪翻涌不绝,听那般动静,那怪竟是在大蛇威摄之下,远远遁去,不复再现。
杜猛低声对众人说道:“我等藏在林中,那大蛇尚未窥见我等,切勿弄出动静,快些退去!”众人点头称是,蹑足转身,正要朝着林中茂密深处逃去之时,突听的半空中呼啸声突至,有大旋风自身后而来,势如潮涌,林中树木半数被风揭去,众人身前身后全都光秃秃一片,草丛石砾皆无,周围无半片叶子可以遮蔽。杜猛见状,心知行藏暴露,大喝一声:“还不快走!”
众人向前奔了数步,却猛地见那大蛇半身人立在身前,蛇首如同危峰般高耸,仿佛瞬间便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压了下来。杜猛放下柳小姐,抽出铜锏,咬牙道:“你们快带了柳小姐先走!”
崔花影苦笑道:“你这傻瓜,不曾见方才那般怪鸟、群鬼,转瞬间就被这物吞下腹中,我们几人却又能逃到哪里去也?”
杜猛叹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但凡有一线生机,也要叫你逃了出去!”
崔花影走到他身边,从后面抱住杜猛,将头倚靠在杜猛肩上,低声说道:“我等几人,能坚持走到这里,已经实属不易了,郎君对我情真意切,能和你死在一处,花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杜猛听了,心中凄惨,眼泪流了下来,喉头哽咽,口中无言。张生跪在地上,将柳碧云抱在怀中,喃喃自语道:“柳小姐,你说我等历尽千难万险,却是只能走到这里了么?”说着呵呵傻笑了起来,嘴中说道:“今日方知吞舟之鱼,翳天之鸟,虫禽之绝大者,果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啊,古人竟然没有骗我!”
众人正在说话间,却见半空之中的大蛇缓缓垂下头来,双目一轮,盯着地上众人,说道:“你们这班孱弱丑陋的生人,我是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如同蜉蝣般弱小,却又繁衍不息,占据阳间,生前作下千般业,死后通来受罪名,单是看你等一眼就令我厌恶不已。那般术士竟然为了你们几个无足轻重之辈惊动与我,着实可恶!”
说着,那大蛇将口张开,但见它眼射晓星,鼻喷朝雾,口中密密牙排钢剑,弯弯爪曲金钩,头生一条肉角,好便似千千块玛瑙攒成。杜猛本待挥锏格斗,却被那大蛇用眼瞪了,只觉得周身森然寒意,攸攸冷气逼人颤,阴阴杀意诱骨泠,手足都不能动了,勉强挣扎扭头看时,身边的崔花影和张生也是一般模样。杜猛心中悲叹一声,暗道罢了,自负英雄豪杰一世,哪想到不明不白葬送在这长虫腹中,却还半点功名未立也!
那大蛇见杜猛这般模样,冷哼了一声,从口中吐出一条信子,颜色血红,如同缎带一般在众人身旁游走,众人都知道,这长虫的下一步动作,就是将自己尽数卷起,吞入腹中,此番真个是万事皆休了。
那大蛇用信子将众人嗅了一番,却停住了动作,沉吟半晌不语,将蛇首抬起,眼睛望向那山中寺庙,突然间长笑起来,又低头用眼盯了众人不放,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却没料到是这般情形,着实有趣!”
第 60 章
众人听了尽是不解,想张口问时,却都做声不得,周身全被那大蛇的气焰压迫住了,惊悚战栗间,又听那大蛇在半空中狂笑一阵,说道:“你们这些弱小人等,还有一丝希望能走脱,不过也只是万中有一的机会,就看尔等是否有这般造化了。”
说完,那大蛇弃了四人不顾,昂首而行,歇卧处有腥气冲天,转动时有赤云罩体,前行有风雨随之,雷声渐渐大而下来。猛然间乌云中现出一副法偈,龙章凤篆,字大丈余,浮在云中,闪闪发出金光;众人勉强仰头看时,却是不识其意。那大蛇仰首看了,冷笑道:“你等做法唤我出来,为了是取那道人和妖僧的首级,可没说要我杀了这四只可怜虫豸;若想取了这几条性命,你们就自己过来此地动手,我却没这兴致。”
说罢,那大蛇就要蜿蜒而走,却不想那天空中那一副金光法偈形状变换,如同条条绳索,从半空激射而下,将那大蛇笼罩在当中,飞速合拢,隐隐有束缚之意。那大蛇看了,只是冷笑,暴喝一声,啸吼如雷鸣,瞬间风云暴起,飞沙走石,天地晦暝,对面相失,只听的不远处那河水汹涌,激荡拍岸而起,浪高数丈,打在众人身上,衣衫尽数湿透。
众人被巨浪迎面袭来,口鼻一窒,片刻后方能呼吸,咳嗽了一阵,狼狈不堪,自觉手足能活动了,赶忙擦拭头面。扭身看时,空中倏然而霁,天无纤云,方才那高悬的法偈之光早已无影无踪,只见那大蛇去的远了,身上五彩锦鳞在暗夜中闪闪发光,雍容华贵,气势惊人,但看那巨物游走的方向,却好似众人逃离时来的道路。众人正在困惑之时,只见远处半山之上,突然有雷自房舍穿过,烟气上冲,直到天半,那处复又火光一爆,訇然有声,电光一掣间,山体皆摇,隐隐映出了山间寺庙的轮廓;杜猛和张生正吃惊时,听得那大蛇在远处张口狞笑,声震四野,那蛇将身子低了,直奔那火光之处而去,如同一匹彩缎,飞速游走在幽绿密林之中。
众人劫后余生,惊骇了半天,张生说道:“那大蛇方才之言,却是何意?吊桥已断,我等哪还有何机会能逃脱?”
其余人皆摇头不语,不解何故,崔花影沉吟了片刻道:“方才听那大蛇所言,好似也并不愿听从驱使它之人的命令……”
杜猛望着山上寺庙的方向,说道:“听那大蛇的意思,它是来对付乔道人和行钧师傅的,那两人想必还活着,方才那雷声火光,也不知是他们哪个弄出来的。”
张生抱着柳小姐,望着断崖那边,叹道:“若是那道人在,也许可以做个法术,让我等想办法过了那桥。”
众人正议论间,突听远处草丛中有物沙沙作响,似有猛兽隐伏一般,吃了一惊,杜猛慌忙掣出兵刃,将三人挡在身后。众人正惊心时,却见那断伏草木中跳出两匹高头大马,浑身漆黑,正是方才群鬼盗来的那两匹妖马,但见那马两眼如炭火,耳下有骨突起,四蹄之下弯曲如钩,肚下生鳞,蹄下有爪,极其雄俊,端得是不凡之物。
杜猛见了,心生欢喜,上去拉住那两马的缰绳,扭头对众人说道:“不用等那道人和尚了,我今番却有个计策,能让咱们逃了此地!”
他将柳小姐抬上一匹妖马,放在马背上,让张生和崔花影一左一右扶稳了小姐,自己牵了另一头妖马,一行人急急沿着那岸边而走。但见悬崖峭壁崎岖路,迭岭层峦险峻山,唿喇喇水声在深涧中聒耳,众人行到一处地势平坦处,向对面望去,两岸间相隔的不远,有七八丈余,对岸也是片开阔地面。杜猛让众人停下,说道:“我方才心中寻思了个计策,我先去寻了几根藤条,一头绑在树上,一头束在我身上,权当长索,然后骑在这妖马上,跳到对岸。之后将藤条一头绑在对岸,如此往返跳跃两次,我不就能做了个索桥,咱们几人便可顺利攀爬过去也!”
张生和崔花影听了,大惊失色,齐齐说道:“这如何使得!”
杜猛指了指柳碧云腿上伤口,说道:“柳小姐伤势严重,此处又凶险万分,哪里还能多待片刻?我思前想后,也只有这般计策了!”
张生连连摇头,说道:“且不说这妖马能否跳过这深涧激流,你方才却也见了,这河流中还有妖兽隐伏,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又施救不及,该如何是好!此事万万不行!”
崔花影也拉住杜猛衣袖,眼泪汪汪,急道:“此举凶险万端,我却不准你如此鲁莽,我们不如在此等待乔道长和行钧师傅,等他们来了,我们再做合计如何?”
杜猛焦躁道:“我自幼马术娴熟,寻常马匹竭力一跃,怕是不能越过这般距离;我方才见这妖马奔驰,足力更胜世间名马,我骑上去尚有一跃而过的机会,但负上两人,却是难说。现在那河中巨怪已经被那大蛇惊走,一时间也不敢回来,若再耽搁下去,那怪去而复返,我等更加逃生无望!你们说要等那道人和尚,却也听了,方才那大蛇正要去取那二人性命,你觉得这两人胜算几何?”
张生和崔花影一时无言,都垂下了头,杜猛抽出铜锏,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说道:“如今这般情形,也只有我能做这等事情了,再耽搁下去,柳小姐怕是性命不保,我等也要被后来的妖物团团围在这岸边,到时候谁也无法走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