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蓑衣矮怪看到乔玄朴袖中露出书卷一角,叹了口气,思索片刻,方才说道:“方才道长问我是何人在背后驱使,这我却不能言说,否则登时就要湮灭。至于我是何等来历,却要问道长身上那卷经文。”
乔玄朴微微点头,说道:“是了,你们这群鬼物现行,果然是《谴劾百鬼法》那书引起,想来那和尚行钧也曾提醒过我,这人却是有先见之明。”
蓑衣矮怪冷笑道:“昔日费长房劾治百鬼,乃后失其符,为鬼所杀。又有正谏大夫明崇俨,以符咒幻术为皇族所重,后来深夜被刺死,刀在心上拔之不出,世人都说此人役鬼太苦,鬼刺之也。恃术者终以术败,这等道理,道长为何不知?”
乔玄朴也笑道:“我横行于世,凭借的就是法力高绝,为了获得力量,我哪里怕什么恶鬼反噬,只要道行高深,便可逆阴阳而行,大杀四方,遂大丈夫平生之志!方才片刻时间,我便修习了劾鬼六法,其术精妙,有如神授;待我修习完毕,有所大成,必可跻身崇玄馆前五之列!”
那蓑衣怪只是不住地冷笑,掰了手指说道:“修习了劾鬼六法,便引来了飞头蛮、骨女、山风、人魂、夜啼、天狗砾六怪,等到后面法术越发精深,道长背负的诅咒就越大,引来的邪物就越发强横,日夜侵袭杀伐。道长一凡人血肉之躯,不眠不休,还能撑到何等时候?”
乔玄朴脸色一变,怔了片刻,然后复而狞笑道:“既然□□凡胎不堪大用,那我便设法化为半魔之躯便是,在崇玄馆中,又不是没有先例!”
那蓑衣矮怪半晌无言,摇头连连,说道:“拘禁我那人曾说如今人伦纲纪败坏,流毒于世,大变将至,我还半信半疑,今日见了道长,方才确信,若连崇玄馆这等处所都贪求魔神之力,这世间阴阳颠倒之日也就不远了。”
乔玄朴只是冷笑,抬头望天,然后说道:“片刻之后我做法便成,届时你神形皆灭,哪里来的这般废话?”
那蓑衣怪物连连摇头,说道:“小可确定,今夜将死之人定是乔道长,神明将畅饮道长之血,苏醒复生,震慑天下,惩戒世人。这却都是如同道长般贪心之人引发,因果分明,了然有据,怪不得别人。”
言讫,大地颤抖得愈发剧烈,原本晦暗泥泞的土地突然变成七彩的光纹,仿佛活过来一样,有什么东西的头颅渐渐从泥土中缓缓探出,面目狰狞,身材硕大无朋。
第 66 章
乔玄朴收了狂妄之色,凝神观看,但见那物有五丈高,三丈宽,周身都由岩石组成,从那蓑衣怪面前的土地上浮现而出,举手投足之间怒意冲天,扭脖吼叫一声,声音中皆是刚戾之气。
随着那岩石巨怪的动作,它头面上的泥土簌簌而落,露出其本来面貌,俨然是一尊巨型罗汉,形貌如生,超凡脱俗,神光闪耀。那乔玄朴看了,也忍不住叹了一声:“这岩石塑像是出自何人之手?魁岸古容,如此不凡,真得塑圣之三味!”
对面那蓑衣矮怪沉默了片刻,问道:“道长竟然知道塑圣杨惠之?”
乔玄朴冷笑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这妖邪才对。那杨惠之绝高之才,为凡人所不知,穷困一生,浪荡不知所终,然其雕塑手法之妙,的确称配得上圣手无双之誉。”
那蓑衣矮怪说道:“我和这岩石罗汉,便都是出自杨先生之手。”
乔玄朴闻言大惊,眉头紧皱,似有怀疑之意,说道:“我却不信那杨惠之还精通阴阳道术,你休得胡言乱语,诓骗与我。”
那蓑衣矮怪低声说道:“杨先生虔心向佛,雕塑圣象无数,但朝廷抑佛扬道,还多次灭佛诛僧,让先生深受牵连,生前过得苦不堪言。这其中过往,待道长到了黄泉之下便可知晓!”
那蓑衣矮怪说到最后,言语中恨意十足,将骨杖向乔玄朴一指,那庞然罗汉大吼一声,阔步上前,垂手一扫,便将身前的众鬼物打得横飞出去,其余妖物见了,惊惶之下纷纷闪躲,让出一条通路,那岩石罗汉抬手将扑来的火鸟弹飞,边走边吼,一步数丈,声势骇人,眼看就要迫近到乔玄朴身边。
乔玄朴抬头望了望天,将牙一咬,双手十指张开,尽数指向那巍峨罗汉,大喝一声:“青龙速来相护!”半空中符箓火光化成一条青龙,十余丈长,鳞鬣爪角皆动,夭矫如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张鳞奋爪扑击而下,将那岩石罗汉手足四肢缠住,张口咬住其首,似欲相吞噬,只听得剨然有声,那岩石罗汉头坚不可破,青龙愤怒喷炎,院中如同火场一般炽热,那罗汉负痛而吼,双臂一振,竟将那那青龙震得碎成数断,砸落在地,轰然有声,燃成数堆熊熊火焰,直惊的院中群鬼慌忙躲闪。
那乔玄朴见岩石罗汉如此勇力,吃了一惊。那后面蓑衣怪嘿嘿冷笑,也不言语,骨杖猛挥,岩石罗汉双眼中紫色光芒大盛,双拳一错,大步飞奔上来,一拳打在乔玄朴护身的光柱之上,直打得地动山摇,墙倒屋催,众鬼物在一旁看得狂笑叫嚣,拍手叫好。
乔玄朴眉头紧皱,在火焰光柱中退了一步,正思量间,那岩石罗汉将右手插入土中,发了声喊,地下震颤了几下,待那罗汉将手拿出时,乔道人看他右手又大了一倍,简直如同山峰般大小。那罗汉也不待乔玄朴有任何反应,只将拳头砸了下来,声如霹雳,山谷震动,天地晦冥,直砸的那光焰火柱上开裂有纹,显然是支撑不了一时三刻。
乔玄朴立在当中,面色凝重,看着那岩石罗汉将一条火柱砸得碎裂倾塌,如同万千瓷片一般散落在地,又复撞击其余火柱,乔道人只是冷笑不语。那后面的蓑衣怪说道:“我这般法术似乎还入不了道长法眼?莫非此刻道长还游刃有余?那小可就献丑再露一手罢。”
说着,地下泥土再次色变,一头岩石鸷兽从中探身而出,身长三丈,状若贡狮而周身青色,振迅跳跃,卷起一阵旋风,扬尘暗野,转瞬便奔袭到乔玄朴身后,口爪并用,连续拍击那光焰火柱。不多时,数条火柱同时碎裂,变为莹莹流火,散在地上。那岩石罗汉和猛兽如同小山般耸立,一前一后困住乔玄朴,同时发难,要把那道人拍为齑粉。
那两尊岩石之怪手爪落处,却是不见了乔玄朴的身形,后面那蓑衣怪急忙看时,却见旁边房檐上立了一头幻化的光焰白虎,那乔道人正骑在虎背之上。蓑衣怪冷笑一声,说道:“道长,你打不过我,便要逃走是么,也不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符咒厌劾之奥秘,这却何等可惜?”
那岩石鸷兽呼啸一声,一爪将那房屋打成粉碎,岩石罗汉踏足便要踩向乔玄朴,不料夜空中一声尖啸传来,天空初赤,黑黄云如幕,有光影长数十匹,明暗交错,一星自空中陨落,声如雷震,虹气仓皇,坠地气热如火,尘起连天,土地有如沸腾,惊的群鬼退散。那落地陨石大如瓮,黑如黳,荧荧然,良久渐暗,余热不可近,砸在那岩石罗汉和鸷兽身上,将两物击的四分五裂,扑倒在院内深坑之中。
那蓑衣怪又惊又怒,抬头望向乔玄朴,咬牙喝道:“好你个道人,果然是有些真本事,这岩石罗汉乃是杨先生毕生心血,护持佛法,斩杀邪魔外道无数,竟然毁在你的手里!”
那乔玄朴驾驭猛虎,又复跳上另一屋檐,冷笑道:“我虽不知你和杨惠之有何渊源,但能逼我使出这般禁咒,却是不凡,引得我都想会一会那塑圣了。这般咒术每施为一次,便要折上我一段阳寿,你今日魂飞魄散,也可以瞑目了。”
那蓑衣怪切齿说道:“你我相搏方才刚刚开始,如何就定是你已经胜券在握?你这招术虽是石破天惊,但耗时太久,又折损你阳寿,我却瞧你能施展到什么时候!”
说罢,那蓑衣怪将骨杖全部插入地下,双手合十,念动梵文佛经,然后高喊:“伐阇罗弗多罗尊者,迦理迦尊者,宾度罗跋罗堕阁尊者,速速断无明烦恼,了脱生死,降服邪魔外道!”
话音刚落,地上轰轰声起,泥土翻滚,三座岩石巨人从土中冒出,分别做欢喜、怒目、托钵之状,两头巨兽随后冒出,一为巨鹿,一为大象,立在院中,将那院墙、厢房踏得粉碎,气势狰狞,如同天神降临一般。
那蓑衣怪冷笑道:“杨先生呕心沥血炼制一十六座罗汉尊者,我却看道长能毁掉几座?方才我也见识了道长那招,想故伎重演,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那几头岩石巨怪飞速逼近,将那乔玄朴围在周围,也是畏惧他再次天降星陨,根本不给他再次做法的时间,只想立即将这人碾为画饼。
却听得乔玄朴纵声长笑,说道:“你们这些邪物,怎地如此幼稚,难道我折损阳寿,仅是为了引动星陨?”
第 67 章
那蓑衣怪听了,神色一凛,而后咬牙道:“我也不管你有甚后招,但只要此刻取了你性命,就算你那招翻天覆地又能如何?”
说罢,那几尊岩石巨怪咆哮而上,将乔玄朴站立的那所厢房击成齑粉,那乔玄朴骑在白虎之上,其力不能敌罗汉,远远跳了出去。几尊罗汉拔腿追赶,后面那蓑衣怪也飞奔而至,口中默诵咒文,双手法印连结,但见那一尊罗汉将双手一合,张开嘴来,举声一号,旋风暴作从其口中喷出,其中夹杂斗大冰雹,铺天盖地般向那半空中的道人击去;又有一尊罗汉弯腰从黑暗中抓起一把沙石,往空中投掷,那蓬蓬沙泥结成一条条锁链,质黑如铁,数十丈余,直追着乔玄朴坐骑而去,一条锁链从虎腹下穿过,横锁其足,将其拖在空中,逃之不得,后面几条锁链犹如游蛇攀援,那一人一虎团团缚住;最后那尊托钵罗汉大吼一声,将手中钵盂掷出,直将乔玄朴罩定在内。
天空上那千张符箓齐齐莹然闪亮,烈焰骤发,烟火迸散如雨落,无数道火线激射而下,奔向那钵盂,似要将其打破。那蓑衣怪冷笑一声,道:“窗边锡杖解两虎,牀下钵盂藏一龙。道长想破我这罗汉法宝,却是没有这么容易。今番就让你命丧于此罢!”
那蓑衣怪也不管符箓火焰大盛,有灼烧之险,疾速奔到钵盂下面,双手结印,大喝一声:“十方如来,执此咒心,降伏诸魔,制诸外道,犹如猛风吹散沙聚,悉皆灭除!”
言讫,那三尊罗汉站定三个方位,同时伸出巨掌,重重击在那半空钵盂之上,其声有如决海溃江,鼓怒之间,殷若雷霆,地为震动,天空中云漏电光,往来闪烁,轰击在那钵盂之上,如是再三,直击得火光连地,红焰照天。
那蓑衣怪等了良久,看那钵盂中动静皆无,想来是被岩石罗汉之力炼化,冷笑了一声:“自负修道高深,妄图盗窃天地之精英,贪求魔神之能,如何不落的噬脐之悔的地步?”
那蓑衣怪自忖灭了乔玄朴,复转回来,望着后面那深坑之中的陨石,那坠物余热迫人,犹不能近,一头微锐,色如铁。蓑衣怪看的心中悚然,依稀记得那百年前曾有术士,炼成一招禁术“天雨铁”,发动之时天崩地裂,无数铁石挟火坠落,民舍山石皆穿,人妖值之多毙,精于此术者能令方圆数十里之内无一活物;幸好这乔玄朴没有那般本领,不然今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正在那蓑衣怪思量之时,那坑中陨石突然锵然有声,一分为二,有顷风起,黑气弥漫,疾雷数声,有物从其中闪电而出。那蓑衣怪大吃一惊,心道不妙,手中骨杖一顿,将院中岩石大象和巨鹿唤到身前,自己飞速后掠。
但见陨石中闪出之物一分为二,其一围着大象和巨鹿团团而转,其二直奔向空中倒扣的那口钵盂而去,其速之快,有如惊变之迅雷风烈。但听院中窸窣有声,那护卫在蓑衣怪身前的巨鹿和大象,竟然断为几截,摔落院中,蓑衣怪大惊之下,将骨杖一横,喝道:“来着是谁?竟敢坏我法术?”
但见那阴冥云雾中,碎岩遍地,一物昂然而立,身材绝大,影影绰绰,只是嘿嘿冷笑并不答话,那蓑衣怪正惊异间,突听身后碎声砰然,若器玩落地上,扭身一瞥时,但见那岩石钵盂从中裂开,一物从半空飞掠而下,立在方才那物身侧,臂下似乎还挟裹了什么东西,颜色白于霜雪,那物将那团白色事物丢在身下,纵声长笑,震得院中木叶乱飞。
少顷黑雾退散,那蓑衣怪定睛向前望去,但见两物立在当前,身高两丈,人身蛇尾,每物长有四只手
,两物容貌甚丑,一红脸,一蓝面,面如瓜皮,獠牙巨口
,眼、耳、鼻中冒出火焰,如顽蛇吐信一般
。那蓑衣怪看得心惊,喝道:“何方妖物,敢侵扰此地,也不怕佛门金刚将尔等诛灭!”
那两头人身蛇尾怪并不答话,相视一笑,望着地上,喝道:“乔玄朴,你这厮怎生地如此狼狈,竟变成这等粽子般包裹模样,被人吊打,真让我等笑掉大牙!”
那地上白色之物扭动了一下,倏忽而解,片片白色符箓飘起在空中,露出那乔道人形体。乔玄朴爬将起来,须发皆燃,衣衫褴褛,意态窘迫,咬牙强撑间,仍是吐了一口鲜血,他用手抹嘴,望了望那蓑衣怪和身后耸立的岩石罗汉,又扭头看着身后二物,切齿恨道:“两位星君来的如此之慢,莫非是要看乔某人的笑话么,难道我被人震死,二位方才遂了心意?”
那两只人身蛇尾怪仰天大笑,抚掌说道:“正是,正是如此也!你休要以为我二人与你相识已久,便成了朋友,若不是你献上祭祀,我等才懒得理你,任你被人刀砍火烧水浸,与我等又有何干系?我等巴不得看你出丑狼狈之态,等着瞧你最后是如何凄惨身死,应天之詈诅?”
那乔玄朴面露怒容,但又咬牙忍耐,厉声道:“二位星君,大敌当前,我等休要内部纷争,待我离开此地,崇玄馆必定献祭加倍于你!”
那两个人身蛇尾怪听了“崇玄馆”三字,脸上笑意一敛,露出鄙视之情,冷笑道:“你们这伙术士,胶胶扰扰,自以为机械能深,弥缝能巧,则种种惟所欲为,可以终身不败露?也不怕被神明所厌恶!”
乔玄朴听了,脸上神色复杂,并不反驳,将手指向对面那蓑衣怪,说道:“还请星君先解决此物,随后再探查此地,此处甚为妖异,定是埋藏着天大秘密。”
那两个人身蛇尾怪听了,一起望向对面蓑衣怪,晒道:“乔玄朴,你真是越来越倒退了,一个陶瓷土俑,都令你这般狼狈,还要请出九曜之尊帮你解决?”
那蓑衣怪听了“九曜”两字,面上动容,问道:“乔玄朴,你呼唤而出的,可是那不详双星?”
乔玄朴脸上浮现出笑容,说道:“杨惠之果然见多识广,竟然连你这土俑都知道这二位星君之名。不错,这便是我用符咒请出的罗睺、计都
二星君,二位为流星之尊,身列九执,定夺人间生死祸福。我却看今番你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