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面之人将脚一顿,下方岩石簌簌崩裂,翻滚进入那孽海之中,激起数丈波涛,眼见那魔头神色怨毒,嗬嗬狂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我的肌肤用作这等用处,还献给那番邦蛮夷,你就不怕我报复于你?”
许梓授冷笑道:“你现在心中所想,便是道吐蕃去寻找那张皮?我告诉你,休要痴心妄想了,大酋将鼓赐予了尚悉东赞,那尚悉东赞不识其妙,嫌其丑陋,随手赏了手下。现在那面鼓,时隔百年,几经辗转,不知道流落在哪个奴隶之手,丢弃在牛栏厕溷中也未可知也!”
那无面之人大吼一声,恼怒成狂,脸上麻布寸断,飘落而下,表情狰狞,他双手一举,俨然变幻为两柄巨剑,猛烈向下一斩,一道十字寒芒凭空而现,银光灼灼,呼啸袭向许梓授被缚之处。
那寒芒将行逼近许梓授时,凭空现出万丈波浪,翻滚如沸,挡下了那无脸之人的斩击,瞬间雷自波间起,震光为电,隆隆之声良久不绝。
移时之后,余波方退,漫天雨点落尽,那许梓授安然无恙,在铁柱上忍痛狂笑道:“你我幽冥相隔,你又怎能伤我?只可惜你生前一世枭雄,死后横行魔域,连自己的面皮也保不住,被奴子弃于狼藉污秽之所,何其可笑!”
那无面之人双手颤抖,仰天长啸,后面数个抬轿干尸一齐伏跪在地,瑟瑟发抖,模样甚是畏惧。无面之人瞳仁瞬间变为幽绿之色,眼眶中碧色焰火升腾,噼啪作响,他狂笑道:“许老匹夫,你竟敢如此辱我,让你坠入无间之狱、受这轮回之刑显然是便宜你了,你既自恃有□□不灭之能,那现在便让我试试,你那魂魄是否也能经受住我的炙烤?”
说罢,他双手一振,俯首盯住那泥犁孽海之中的许梓授,格格冷笑,两条绿色荧光从他眼中激射而下,没入那汹涌孽海波涛之中,湛然净绿,莹澈如琉璃之柱,那光束竟然穿透孽海之浪,直射在那铁柱之上。
许梓授见这般模样,讶异一声,眉头紧蹙,但听外面那广川候冷笑道:“人之魂魄,乃精气之盘结者,非一日之所蓄,但如今我便让你一日而散!”
说着,那两道光柱渐渐下移,照射在许梓授泥丸宮上,只听得嘭然一声,许梓授头面上烈焰升腾,有丈余之高,灼烧得万空真立,千孔生烟,但见他面孔扭曲,哀嚎不已,声嘶力竭,拼力挣扎,震得身上铁链咯咯作响,似乎是极为痛苦。
远处的崔花影见得清楚,心中惊骇之余,又隐约觉得不对,心中似乎觉察到一处蹊跷,但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她见得许梓授所处的泥犁之狱中,那些狱卒驱使劳役不停铸铁造墙,只有上方还存有有几丈方圆的空隙,眼见的便要合拢为一体。
方才行钧说过,这铁狱一旦合拢,那许梓授便永沉于无间地狱,再无逃脱之可能,既然无逃生之望,为何又激怒那无面之魔,忍受这魂魄灼烧之痛楚?
莫非是是他觉得逃生无望,自暴自弃?崔花影沉吟片刻,暗自摇头,想那许梓授自幼年之时便经历至亲谋害,壮年之时起兵举事,兵败后隐忍求生,其间遭遇凶险绝境不知凡几,若他心肠不若铁石般坚硬,又怎能坚持如此之久?
莫不是……崔花影突然心中一动,莫不是他在有意出言挑衅对方,盼着那无面之魔被激怒之后,攻击于他,好破开这泥犁结界?想到此处,崔花影心中一寒,背上寒毛倒竖,那许梓授也算世之枭雄,心思深沉非常人所及,再加上他现在身具不灭神通,倘若让他计谋得逞,那可就……
崔花影头上冷汗冒出,不敢继续想下去,凝神朝那巨坑之中望去,但见许梓授须发皆燃,头面乌黑,双眼无神,愕而痴立,任由周围鬼卒戳刺其身,双手下垂,也不复挣扎,好似已经失魂而僵,一副浑浑噩噩之象。
正当崔花影惊疑不定之时,听得那无面之魔嗬嗬狂笑,说道:“我道你还有何等神通,原来也不过如此,不消一时三刻,你便要匿魄东峰,收魂北极,从此阳间冥府,再也无许梓授这人!”
崔花影屏息凝神,观看两人相斗情形,突见得许梓授僵硬的脸上肌肉扭曲,他冷冷一笑,头面焰火乱落,有二鸟啁唽一声,扑簌振翅,自他眼窝之中冲天而起,沿着上方射来的碧绿光柱飞去,其势迅疾,如火光赤练,激射而过,瞬间便越过那泥犁孽海结界。
那无面之魔正昂首狂笑,却全然不料这仓促惊变,惊骇之下抽身疾退,瞬时便后掠十余丈,但那两只小鸟来势更快,如影随形一般,沿着幽绿之焰的残影,激射入那无面之魔的眼眶。
崔花影看得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发声,便听得那无面之魔抱头高呼道:“伤魂鸟!”语气中颇有惊骇之意,接着听得他大叫一声,双手疾速伸向面部,一下便将自己眼睛挖出,掷在地上。
崔花影不明所以,但心知情形不对,紧张地屏住呼吸,凝神望向那处,却不知这惊变之下,到底是鹿死谁手?
正当那无面之魔弯腰弓背,双手捂眼,咬牙切齿□□之际,突听的巨坑之内的许梓授缓缓说道:“高行缁黄,转世借形,谓之夺舍,皆偶然变现,不在轮回常理之中……”
他声音木然沙哑,语气森然,一字一顿,听得崔花影是肌肤粟立,寒战连连。
第 163 章
那无面之魔双手掩面,正厉声嚎叫,听得许梓授这般言语,突然忍痛而笑,咬牙冷哼道:“我死后百年躯体复生,入魔后历经数十次雷火风劫运,躲过若干冥谪天刑,也和无数高人异士交手,互有胜负,吞噬人兽金丹精魄不知凡几,纵横千年,岂能让你这个阴险之辈夺舍?”
说罢,他双手一掣,前臂复变为利刃,瞬息之间,寒芒连闪,他面前好似凭空出现一张银色密网,脚下岩石巨木顷刻变为齑粉,被他挖出掷在地上的两只眼睛,也早已被斩为一团血雾,飘散在空中。
那无面之魔脸上鲜血淋漓,冷笑连连,说道:“许老匹夫,你那伤魂鸟是厉害,但现在粉身碎骨,又能奈我何?”
许梓授头脸上依旧焰火不灭,周围鬼卒厉声咆哮,喧嚣一片,铁兽扑击其身,啃噬血肉,往复不休,那铁柱之下尽数是他流出鲜血,淋漓不断,许梓授咬牙望着外面的广川候,沉默片刻,突然嘿嘿冷笑。
那无面之魔听得许梓授这般笑声,脸上笑容凝固,不明所以,崔花影也是疑惑不解,但见的那两只伤魂鸟射入无面之魔的双眼,随即被他挖出斩碎,似乎那许梓授也并无后招,可为何他的笑声中却有张狂自得之意?
正当此时,许梓授开口说道:“广川候,你失算了,从那两只伤魂鸟飞出的那一刻,你便已经无力回天了!”
崔花影听得惊疑不定,再看那无面之魔时,他面容扭曲,似乎心中惊惧,双手一振处,金铁铮铮鸣响,全身上下衣袍碎裂飘落,身上再次变为银甲尖刺模样,脚下周围泥土翻滚,数十个人皮之俑疾速从地下探首跳跃而出,站在那无面之魔身前身后,形成拱卫之势。
许梓授缚在铁柱之上,昂首而啸,他身上血肉模糊,肋骨折断外翻,脏腑流出,却丝毫不以为意,两眼中寒光外射,凶焰灼灼,狂笑道:“行钧和尚,你苦心竭虑,将我困在此地,但也没有想到我有这等机缘变化罢!”
崔花影正惊骇之间,突听的耳边风声呼啸,凝神看时,却见方才被无面之魔斩为一团血雾的那两只眼球 ,其残余血气在空中飘散不去,倏忽上升,疾速旋转,在空中形成一团黑红色云团,云气曛晦,方圆十余丈,罩定了那无面之魔的头顶,有顷风起,黑气弥漫,疾雷数声。
那团云气旋转之速越来越快,整个宫殿之中尽数为飓风尖啸之声所覆盖,饶是在佛骨舍利金光之中,崔花影也觉得冷气迫人,呼吸艰难,眯眼看时,但见那团云气中隐现出一黑一红两只巨鸟,首尾相衔,追逐不休,循环而转,看模样正是方才那两只伤魂鸟。
那无面之魔感觉不妙,大喝一声,手臂上指,一道银芒拔地而起,如同霹雳自平地而现,火光四照,直刺入那黑红云气之中,斩在那两只巨鸟身躯之上,激起一声雷鸣,震得石室之中轰轰而鸣。
那剑意斩击没入云团,却倏忽而灭,并无激起半点波澜,黑红两只巨鸟旋转之速愈发迅疾,一条旋风自云团之中探出,从半空之中直扑向无面之魔的所在之地。
崔花影见得那无面之魔眉头紧锁,脸上现出慌张之意,他将右足在重重往地下一踏,身形急退,身边一圈人皮之俑也扭转身躯,四肢扑地,向着四面八方疾速逃遁而去。
那道旋风呼啸而下,状如匹练,长五六丈,敛为一线,眼见便要迫近那无面之魔,方才他足踏的之处的地面巨震连连,裂开一条缝隙,方才阻拦虎碌那巨尸之形昂首而出,大口一张,迎着那道旋风而去,意图故伎重演,将那飓风吞噬入腹。
那道旋风在空中陡然而转,迅疾避开那巨尸之口,宛若蛟龙下界,奇状蜿蜒,负腾逸之状,顷刻之间便掠向地面,直追那地上的无面之魔。
崔花影见那旋风来势甚急,追上那无面之魔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心中虽不甚明了,但也隐约觉得不妙,突见得那旋风横向一掠,再次转变方向,将一具人皮之俑卷入其中,将他身躯团团围住,飓风分为数股,蟠绕如积,若蛇吞噬之状,缚其手足,令其行动不得。
崔花影看得呆了,那无面之魔就在数丈之外,为何那旋风却将一具无名氏之俑缠绕困住?
正当此时,那旋风之中传来阵阵阴沉笑声,俨然便是许梓授的声音,滚滚黑气之中,闪现出星星点点绿芒,莹煌闪烁,如同银河之星倒流一般,从天而降,尽数灌入那具人皮俑的眼耳口鼻之中。
那具人皮俑四肢被旋风缠绕,挣扎不得,崔花影看得他膝盖以下已经没入土中,眼见的便要逃遁而去,却在最后时刻被缚,正在疑惑不解之时,突听的那人皮俑厉声叫道:“你为何知道我换形到这具人俑之内?”
崔花影听得这便是方才无面之魔的声音,吃惊之余,却听得那旋风中许梓授狞笑道:“任你如何变幻神通,只要被伤魂鸟盯上,便无侥幸逃脱之理,怪就怪你蠢不可及,对我施展收魂焚魄之术,不然我哪里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崔花影惊骇万分,扭头看那无面之魔的方才的身躯,早已僵立不动,其余各人皮俑也是如同泥塑一般,静在当场。
转身再看时,但见被困的那具人皮俑四肢剧烈震颤,头颅来回摆动,口中发出嗬嗬狂吼,但在呼啸旋风之中,却是举步维艰,挣扎不出;那黑气之中的幽绿光芒越来越密,如同流沙倾泻一般,涌入其面部各孔窍,那人皮俑的身躯被撑得膨胀一圈,好似随时都要爆裂开来一般。
崔花影看得惊惧交加,却又苦无法术,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掷出那佛骨舍利,让这两个魔头同归于尽,却又担心若是此举不成,丢失舍利,屏障消失,无险可守,周围虎视眈眈的妖物若是一涌而上,自己和行钧又如何自处?
正当她稍稍犹豫之时,只听得那具人皮俑长吼一声,声音凄厉无比,接着身躯之□□出道道白光,透肤而出,如同有物在其中燃爆开来,光焰灼目,若云破日露,金乌突现暗室一般。
瞬时之间,一室照耀如昼,崔花影被那光芒刺的闭眼低头,那光亮随即而逝,等她睁眼再看之时,却见旋风消逝,那具人皮俑垂首而立,半空中那对伤魂鸟啼叫三声,振翅盘旋一圈,身躯缩小为鹅卵大小,转身而坠,瞬间投入那孽海波涛之中,隐没不见。
方才凄厉的叫嚣之声,呼啸风声登时停止,空中雷声渐小,黑红云气亦敛,之前的恶斗之状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远处众多妖物表情惶惑,又不敢上前,低声咆哮不止,唯有远处那孽海泥犁之中,叮当铸铁之声响个不停。
为那无面之魔抬轿的干尸膝行上前,伏在那具人皮俑近前,颤声道:“侯爷……”
那具人皮俑突然手指一动,接着身躯前倾,从泥土中迈步而出,身形变化间,头脸俨然变为广川候平日的模样,他抬起双手,放在眼前,用力握拳,格格而笑,志得意满,其音磔磔如枭鸟。
崔花影听得毛发悚然,一时之间,也辨认不出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第 164 章
跪在那无面之魔近前的一具干尸昂起头颅,颤声问道:“方才那奸人说要对侯爷夺舍,侯爷法术渊如大海,深不可测,岂能会为那宵小之辈所乘?”
那无面之魔狂笑一阵,双手上举,而后缓缓说道:“不错,渊如大海,深不可测……”
崔花影听得他声音依旧像是那叫什么候的魔头,心中一宽,旁边十余巨干尸也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昂首说道:“恭喜侯爷安然无恙,不曾让那奸人计谋得逞!”
正当此时,下面巨坑之中,那泥犁孽海中却传来一阵嘶吼,但见那烈焰铁柱上束缚这的许梓授遍体鳞伤,血流满地,在脚下汇聚成一滩血池,只听得他厉声喝道:“老匹夫,放我出去,我便是坠入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他厉声嚎叫,声音极响,震得石室之中嗡嗡作响,崔花影听得清楚,那正是方才无面之魔的声音,疑惑之下,只觉得心底寒意陡然升起,这孽海泥犁结界内外的两具躯体之内,竟然都是那无面之魔的声音,究竟哪一个才是真身?
正当崔花影惊疑不定之时,那一十六具干尸突然弹跳而起,凛然逼近一步,将外面的无面之魔团团围住,方才领头的那一具干尸声音嘶哑,问道:“敌人诡计万千,机械诈心不得不防,此刻情形严峻,还请侯爷明示身份,不然我等便要……”
“你等便要做些什么?”那无面之人磔磔笑道:“谁给你的胆子?以下犯上,你这卑贱奴子之辈,竟然如此没有规矩!”
说着,他以手拭面,手指所拂过之处肌肉蠕动,皮肤宛如如新,只不过片刻之间,五官肌肤便重新长出,目如朗星,英气勃勃,但却是鹰视猿听,一副阴鸷枭雄之态,那却正是许梓授的模样。
崔花影在远处望得清楚,脑中嗡的一声,冷汗涔涔而下,只见得许梓授身躯四肢上肌肤陆续重生,体格好似比方才更为健硕,他双臂一振,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嗬嗬笑道:“不愧是历经雷火之劫的魔魅之躯,简直如同钢筋铁骨一般,真是远胜于我原来的肉身,力量汹涌澎湃,实在是妙不可言!”
围住许梓授的那一十六具干尸脸上色变,齐吼一声,筋骨瞬间拉长,四肢伏地,巨口利齿张开,崔花影只听得咻咻数声,空中好似鞭影乱舞,定睛看时,却是那些干尸口中射出条条带倒勾的长舌,每条都有钢铁锁链粗细,刺入那许梓授体内,从四面八方将他躯体固定在当场。
方才说话的那具干尸厉声吼道:“快将我家主人魂魄置换回来,否则便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