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轿椅中人若真是三寮村术士,勘破许梓授布下的迷惑阵型结界也并非难事,但此人无手无脚,又怎能抢在别人前面闯了进来?
许梓授一愣,然后放声长笑,说道:“原来是朝廷的走狗到了,等我杀了这个和尚,再来逐个杀掉你们这些鹰犬。只可惜你是那司天台的无能之辈,却不是崇玄馆的那帮牛鼻子法师,没法令我杀个痛快!”
崔花影见那人是朝廷派来之人,心中惊喜,急忙对着他喊道:“廖少监,对面那人是此处贼首,有谋逆之罪,我等几人为他所害,和他搏斗甚久,还请你等相助一臂之力!”
那廖公鉴听得此言,却只是冷笑,而后缓缓说道:“此人谋逆之罪,我当然知道,但这边这个行钧和尚,也是朝廷追查缉拿的要犯,本来是乔玄朴押送他回京,那乔道人和马公子怎地死在此处?和这僧人脱不了干系吧?”
“还有这个女子,”那廖公鉴不待她分辩,狞笑一声,切齿说道:“傀儡夫人,百年前的狞厉妖物,我师叔祖便是死在她的手上,崇玄馆对她也下了格杀之令,你却说让我帮助这个妖邪?”
许梓授嗬嗬狂笑,说道:“崔姑娘,好似这位朝廷少监,也不想站在你们那边呢!”
那女子傀儡冷哼一声,朝着廖公鉴说道:“这个崔姑娘只是凡人,和你我恩怨无关,你既然曾是官府之人,便不能听任无辜百姓遇难,必须确保她的安全!”
“嗬嗬嗬,”那廖公鉴躺在轿椅之上,低声冷笑数声,说道:“傀儡夫人,我三寮村除了风水堪舆,观人面相也是祖传绝学之术,我方才观看各位神情气色……”
说道此处,他故意一顿,然后咬牙狞笑道:“都是鼻下黑气缭绕,全是今夜必死之相,无一例外!你让我去救一个必死女子,何其可笑!”
说罢,他在轿椅上仰天而笑,声音尖锐,他笑到得意之处,身躯扭动,在轿椅上如同一条活动的虫豸一般。
夜风呼啸而过,众人听得他笑声磔磔,想起他的不详谶语,心中具是一颤,就连许梓授也是脸色一沉,眼中神情变幻莫测。
片刻之后,那廖公鉴笑声停歇,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许梓授抢在前面,只听他阴恻恻说道:“廖少监,本来我还想问问你手脚是如何不见的,现在看了不必了,我猜那也一定是因为你嘴巴太毒,招人嫉恨,所以被人砍断的罢!”
廖公鉴听闻此言,脸色一变,他身躯残疾,性情乖戾,但法术精湛,观星断命累验不爽,虽然他官职低微,朝廷一二品大员也对他恭敬有加,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听得许梓授揭他伤疤,不由地怒火中烧,便要发作。
许梓授继续阴笑道:“只可惜砍你手脚之人做事不利落,剩余之事还要我来接手,你说我鼻下有黑气,是必死之象,可我现在便要让你颈上冒出红气!”
说罢,许梓授将手一抬,一道寒光破空而出,瞬间越过十余丈距离,劈到廖公鉴近前。
那廖公鉴“咝”地倒吸一口冷气,身躯扭动,一头抢在地下,身躯下坠摔倒在地,堪堪避开了那道斩击,身后那金丝檀木轿椅如同豆腐一般,被剑意斩为两截,碎裂当场。
廖公鉴身躯在地上扭来扭曲,似乎颇为吃力,半晌也移动不了几寸,许梓授见他这般狼狈,不由冷笑连连。
女子傀儡却是心中疑惑,若是无人为他抬轿,以他残疾之躯是如何跋涉数百里之远,避开诸多妖物,突入这结界之中的?但仔细察看周围气息,又并无异动,哪里还有他人在场?
还有,想起他方才的观相之言,似乎自己今夜凶多吉少,不知道是要折在许梓授手里,还是被崇玄馆高手合围镇压?想到此处,女子傀儡眉头紧锁,心中阴云密布。
正当此时,许梓授的第二道斩击凌空而至,转瞬间便要劈在那廖公鉴的头颅之上。
第 177 章
眼见的那廖公鉴便要身首异处,血溅当场,众人突然间觉得眼前一花,那道寒芒竟然从他身侧划过,将他身后的树丛一劈为二。
行钧和女子傀儡都是吃了一惊,那许梓授的斩击法术他们都亲自领教过,狠辣凌厉,绝无偏出的可能,却不知这四肢皆无的残疾之人,趴在地上是如何避开的?
许梓授微微一愣,脸色沉了下来,对面的廖公鉴昂起头来,嘻嘻冷笑道:“许公,你将我用了十年的轿椅斩坏,却不知你想如何赔偿我啊?”
许梓授见得此人的躯体在地上扭来扭曲,如同蠕虫一般,心中厌恶,冷冷说道:“等你到了黄泉之下,你想要多少,我便烧给你多少,如何!”
话音未落,三道寒意呼啸而至,再次劈向地上的廖公鉴,众人都是凝神观望,却看他到底有什么古怪,能否再次躲闪而去,只听得廖公鉴身下发出沙沙之声,身躯在瞬时之间斜着窜出十余丈远,将那三道剑意的斩击痕迹远远抛在身后。
女子傀儡惊异之时,皱眉凝望,但见廖公鉴的腹部、肋下和背部,长出无数精钢鳞片,破衣而出,如同蛇之腹鳞,呈覆瓦状排列,随着他脊骨扭曲和肌肉收缩,鳞片攀附岩隙,带动身躯,协调自如,灵活迅疾,身形如同闪电一般,竟连那几道斩击也追不上他的行踪。
行钧和许梓授也看清这般情形,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只道此人身躯残疾,四肢皆无,如同人棍一般,心中还有些许轻敌之意,却不想他怪异如斯,无手无脚也能如此灵活,难怪此人能千里奔袭到此,抢在朝廷派来的其他人之前突入结界。
许梓授脸上色变,咬牙喝道:“那朝廷如今是无人可用了么,怎地找你这等奇形怪状的人去做官,何其可笑!”
话虽如此,他却收敛轻慢之心,两手连挥,数十道剑气一起扑向那廖公鉴,密密如同一张银网一般,此刻他心中渐起焦躁之意,只想将此人尽早斩杀,转头结果行钧和女子傀儡。
但见那廖公鉴冷笑一声,在剑气之网中蜿蜒攫皊,急如掣电,竟是将那些斩击一一避开,巨岩碎裂,刀光剑影擦身而过,闪躲之间,他意态竟似从容不迫,看得那女子傀儡也是自叹不如。
突然之间,那廖公鉴纵身一跃,跳下深谷,以后背附在陡峭岩壁之上,首尾颠倒,悠游而行,他口齿一张,喷出数十枚黑色之丸,那些弹丸冲着许梓授激射而出,呼呼有声,瞬间便袭至许梓授面前。
许梓授脸色阴沉,横剑劈砍,将弹丸尽数切为两半,却不想那黑色之丸上蚀刻有燃爆符文,斩碎之时登时击发,爆裂开来,火光如云,将他身躯笼罩在内。
廖公鉴一击得手,连连喷射,许梓授所处方圆十余丈之内登时变为一片火海,岩石被炙烤得碎裂开来,焰火冲天而起,那座山头好似变为一柄火炬一般,在夜空中颇为耀目。
只听得许梓授在火场之中怒吼一声,旋风大作,火势一黯,但见焰光中一座蓝色光影巨人像现身其中,将许梓授和熊熊之火隔绝开来。
那许梓授立在人像之中,衣袍须发皆焦,显出些许狼狈之态,他怒目狰狞,巨人像双手中焰光之剑瞬间成形,两柄巨剑一错,呼啸着向那廖公鉴斩了过去,如同要把那片山头切为粉碎一般。
廖公鉴哈哈一笑,扭头一跃,以头撞向峭壁岩石,身躯瞬间没入岩土之中,剑斩岩碎,土石纷飞,却不见他的身躯。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却听得他声音遥遥从地下传来,只听他喝道:“许梓授,我打不过你,但你休得猖狂,崇玄馆的人随后便到,到时候就要你好看!”
说话之间,他声音传来方位越来越深,好似没入幽谷之中一般,竟是追之不及,看来此人精通土遁之术,在地下活动行动更为迅疾,眼见得便是去的远了。
行钧和女子傀儡对望一眼,神情中都有讶异之色,却不想此人能耐如此,连许梓授也心中微微沮丧,他自恃今夜获得魔神之力,神通无敌,连崇玄馆首座也不放在心上,却不想一个司天台少监也有这等本事,竟然能从自己手中溜走,看来朝廷招揽的人之中却是藏龙卧虎,确实有不少好手。
却不知随即赶来的崇玄馆之人又是那几个,本领如何?许梓授想到此处,突然觉得心烦意乱,抬头望见行钧几人,更是怒从心头起,决意将那三人斩杀泄愤。
他目光阴沉,从光影人像中狞笑道:“和尚,又让你苟延残喘了片刻,现在快些纳命来罢!”
行钧冷笑不答,凝神以对,口中颂咒,捏住佛骨舍利,单手结印,身后佛光之中罗汉之象再现,悬浮空中。
两人之间相隔数十丈,临渊而立,身上玄力鼓动,旋转如风,眼见得两人便要纵身而起,全力相搏,突然间中间那深渊处有物格格巨响,方才那数十截断木之桩轰然碎裂,木块乱飞之中,三座祭祀之台被建木缠绕,从深渊之中缓缓升起,现在地面之上,拦阻在两人之间。
众人见这等异象,都是一愣,看那三座祭祀台高低不同,以白玉铸成,按照上中下排列,台面上镶嵌有密密麻麻的白、黑和黄色妖兽头骨,在祭祀台上一共镶嵌了九个圈,大小相套,九个圈以石柱为中心,石柱上刻有图腾,图像中人妖混杂,好似在彼此搏杀,其状血腥惨烈。
最高的一座祭祀台上,雕饰有一个庞然巨物,猱形披发,一足立,那雕像一手中握着一无头之人,另一手中抓着一条双翼之蛇,昂首望天,神态栩栩如生,好似随时便要活过来一般。
再看那三座祭坛之下,却是无数白色建木之形,原来正是这些白色巨木将祭台托举之地面之上。
行钧向后疾退,掠到女子傀儡旁边,两人相视一望,眼中都是震惊之色,却不知道这三座祭祀之台,又是代表何等意思。
崔花影望着那祭祀台上的雕像巨物,神色茫然,喃喃道:“这边是许梓授要祭祀的那邪神么?”
三人一起向对面许梓授望去,却见他神色紧张,眼神朝深渊之中更深之处望去,那持剑的光影巨人之象缓缓而退,竟是显出露怯之像。
三人心中奇怪,深渊之中巨木之躯纵横,幽暗逼仄,一时之间也看不到有什么异象,正当此时,那幽深裂隙中传来一声惨叫,撕心裂肺,令人胆寒。
第 178 章
众人听得这声嚎叫,具是心中一颤,不明所以,一起朝着面前那道深渊望去,但见里面岩壁震颤,回响不绝,隐约见得一团巨物格格作响,将岩壁挤压的簌簌崩落,烟尘喷涌之处,那巨物自地底疾速而起。
恍惚之中,但见的那事物好似一座八角之塔,巨大无朋,方圆百余丈,重檐覆宇,朱栏萦绕,金盘耸立,峻拨雄奇。
那塔身为建木瓣膜覆盖,其内阴沉沉一片,不辨其状,顷刻之间,那座塔形之物已经升至山间,被方才现身的三座白玉之台围在当中,如同一座山峰凭空出现一般。
行钧和女子傀儡一起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一步,崔花影也觉得不妙,这分明是禁制失控之状,只听得那塔中瓣膜之内凄厉叫声不断,似有燃爆之声响起,不知是何种情形。
对面许梓授见得此状,眉头紧皱,身躯之外的蓝焰光影巨人登时高了数丈,两柄巨剑横栏在身前,身形向后疾退数步。
正当他向后飞掠之时,那八角塔轰然碎裂,建木碎屑漫天飞舞中,瓣膜破裂,一条黑影疾速甩动,如同蛟龙一般,接连击在方才从地下升起的那三座白玉祭台上,将那三座祭坛连同巨物雕像击得粉碎,摔落入深渊之中。
行钧和女子傀儡面面相觑,只觉得破塔而出的这物躯体庞大,妖气之强前所未见,仅是这一击之力,荒蛮雄浑之气如同潮涌般铺散开来,群山皆震,大地颤抖,两人自忖未必能格挡住这一击。
两人相视一望,都觉得此地不能久留,许梓授正好为这突然现身的不明之物所阻,一时间也杀不过来,此刻又烟尘障天而起,周围形势难辨,正好是逃遁的时机。当下不敢耽搁,女子傀儡将崔花影拦腰抱起,足尖一点,和行钧一起向后遁去。
两人全力奔走,刹那之间已经飞掠出去十余丈,呼呼风声掠过耳边,眼见得离得那道深渊越来越远。崔花影扭头看时,心中略略宽慰,只道今番能逃离那险绝之地,却不曾看清从地底出来的到底是何物?
正当她思量之时,却觉得那女子傀儡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身旁的行钧也是猛地勒住奔走之势,抬头观望,一脸凝重戒备之色。
崔花影不解其意,也跟着仰头而望,一看之时,却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见的漫天烟尘之中,星斗方位难辨,却在数十丈高空之中,隐约见得一张巨人之面,那面孔十余丈长,微微朝下,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虚浮,五官之中透出说不出的邪恶诡诞之气,数枚丈余长的獠牙从他乌青的唇边上下探出,更显得狰狞无比。
那巨人之面虽说一动不动,寂然无声,但崔花影凝望之时,只觉得惊惧无比,心中承受无比重压,好似天上一个接一个雷劈在自己头顶一般,瞬时间汗出如浆,衣衫尽湿,若不女子傀儡用手揽住自己腰肢,此刻只怕便要瘫软在地一边。
她惘惘如梦,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何方妖邪,为何有如此这般威压,这等气势之盛,竟然要超过自己第一次面对摩呼罗迦时感受的那般杀意。
行钧苦笑一声,缓缓走到女子傀儡身前,低声诵念佛号,说道:“还以为我等能逃离此地,现在看来,真是幼稚了!”
崔花影惊惧之时,看前面烟尘渐散,尘霾之中,隐约见得一条巨龙之躯缓缓而动,奇长无比,不见其首尾,估计约有百余丈之长,那身躯金鳞虎斑,如同城墙一般拦在面前,碾压之处,岩石巨木尽皆粉碎,鳞片翕张之时,腥臭之气扑鼻而来,嗅之令人欲呕。
那半空中的巨人之面缓缓低垂,虽说双目紧闭,众人也只觉的他在注视自己,突然间那巨人面口唇微微一张,有物坠落下来,叮当有声,弹跳到众人脚边。
崔花影低头看时,却是半张镔铁面具,还有若干枚精钢鳞片,当即便认出这是方才那司天台少监廖公鉴身上之物,但见那面具上一片殷虹,鲜血淋漓,想来那廖公鉴已经凶多吉少,不由地惊叫一声。
行钧和女子傀儡早已看在眼中,心中一凛,想那廖公鉴本领不弱,仓促之间许梓授也没能将他拿下,却不料仅是片刻之后便成了此巨物的饵食,身上均是感觉一片寒意。
那巨人之面越垂越低,离得众人还有七八丈之遥,突然间那人面狞笑一声,巨口张开,便向着行钧等人扑了下来。
崔花影只觉得劲风扑面而来,呼吸艰难,头顶星月无光,只见得一张巨口大张,獠牙森森如密林,地面巨震处,木石升空,自己立足不稳,也向半空飘去,绝望之际,只感觉那巨人之面如同要将大地也吞噬进肚一般。
生死之际,突然感觉面前金光一闪,如同半空起了一个霹雳,接着耳边响起一声怒吼,有如滚雷震动,隆隆而响,崔花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脸色瞬间煞白,抬头再看时,那巨人之面眉头紧皱,面孔扭曲,竟然是闭了巨口,朝着空中疾升而去,自己身躯重新落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