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钧听得倒吸一口冷气,想让女子傀儡带了崔花影先走,周围却是如同巨龙盘绕一般,围得水泄不通,上方又有九首虎视眈眈,哪里能有机会让自己施展计策?
正当这时,天空如絮般黑云中有声自天外传来,距离虽远,却是字字清晰,只听得有数人喝道:“妖物休得猖狂,我等以太一异术制录天地诸神祗,必可将汝斩杀于此!”
崔花影听得此言,惊喜交加,抬头望时,只见得黑沉沉天空中现出七点红芒,游弋如龙,顷刻之间,那七点红芒连为一张巨网,有物如飞云,赤光若惊电,自那巨网中间,飞扑而下,正击向那巨怪睁目两首之上。
崔花影见得这般情形,心中欢欣雀跃,盼了许久的朝廷之人却终于到了,正在鼓舞之际,却见得那下击的红焰离得那巨怪之躯还有数十丈之遥时,忽若为物所扑灭,因而不见。
此番一来,不光是崔花影,就连行钧和女子傀儡也是吃了一惊,只见那巨怪头颅微仰,睥睨而望,冷笑道:“你们千里迢迢奔袭而来,就这么点微末之技?却比袁姓小贼差远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说罢,那巨怪几口一张,狂吸之间,天上黑云搅动,盘旋如龙尾而降,急速垂了下来,天空中原本游弋而动的七颗红芒登时轨迹散乱,若星陨一般坠落,被那怪物吸入几张利齿巨口之中。
那巨怪之首昂在半空,嗬嗬冷笑,只听得它口齿闭合之间,异彩迸发,金铁交鸣之声连连响起,片刻乃寂,而后隐隐有人之惨呼声音传来,令人不忍听闻。
崔花影看得心惊绝望之际,站立不稳,却猛然看得低处乱石嶙峋之地现出一圆物,好似巨兽头颅,极广阔,方圆不知几百里,冉冉而出,那物头颅升至两目出地,睒睒闪光,须臾地上黑雾四合,因失所在。
第 184 章
行钧和女子傀儡正昂首观望天上情形,看得眉头紧锁,一时间并未留意地上情形,崔花影正想出言提醒之际,却觉得山川震动,峰峦皆倾,身躯摇晃欲倒。
正惊骇之际,见得方才地上现出那团黑雾,不知何时升腾半空,浓不可破,如同块磊,似高山凭空突现一般,瞬时之间便漫过那九首巨怪大半个身躯,还在继续增高之中。
此时行钧和女子傀儡也惊觉不对,行钧凝神观望时,脸色突变,在周围隆隆震响之际,他对着女子傀儡高喊了一句,女子傀儡脸色也是一变,转身将崔花影拦腰抱住,和行钧一起转身飞奔而去。
崔花影只觉得自己身躯一横,凭空而起,向着拦着面前的巨怪之躯冲了过去,惶急之时也心中纳罕,这般莽撞之举,岂不是顷刻之间便要被那巨怪所阻拦绞杀。
正想之时,行钧和女子傀儡带着自己连连纵越,两人足尖连点之时,身躯早已攀爬越过那巨怪层层叠叠之躯,接着便发足狂奔而去。
崔花影正在奇怪,那巨怪为何对自己不加阻拦之时,突然听得后面波澜巨响,惊骇后顾时,但见横亘于空的黑雾化为白浪,倾泻而下,如同天河决口,银河倒挂,激荡声中,只见得身后块块巨石横冲波涛而行,在激流中相互冲撞,碎裂为万千残块,携裹巨浪追逐着自己三人而来。
崔花影看得如痴如醉,不明所以,但见滔天巨浪之中,那九首巨怪身躯若隐若现,另有一巨物沉浮其中,但见那物身躯极大,鼓浪成雷,喷沫成雨,相形之下,地上残存妖物沉浮其中,宛如鱼鳖般渺小,皆是惊异逃匿,仓惶无比,不敢近二者之身。
行钧和女子傀儡发足狂奔,终于寻觅得一岩土坚实之高处,立足回身,慨然而叹,崔花影扶住女子傀儡臂膀,茫茫然向下望去,却见原来那九首之怪身躯或沉或浮,半潜在如山波澜之中,发出阵阵怒吼,似乎在和水中那物竭力相斗。
崔花影倒吸一口冷气,扭头望向女子傀儡,目光中有探询之意,女子傀儡也是摇头,转身问下行钧:“这突然现身之物,却又是何方神圣?”
行钧半晌无语,而后苦笑一声,说道:“我之前对崇玄馆了解不多,还以为那馆中好手也只是比乔玄朴强上一些,如今看来,我真是小看了他们,竟然能唤出这等巨物!”
崔花影正要开口追问时,只听豁然巨响,浪激雷鸣之中,一物破水而出,鱼身鸟翅,身躯之大,甚至胜过那九首巨怪,其背若太山之阔,翼若垂天之云,但见那鱼身鸟翅之物口喷火焰,鼻冒青烟,满口利齿,口边肉须丛生,森如颠倒密林,身披青色鳞介,如同铁甲,从头顶至脊背生出两排巨目,电睛睒闪,若明月之珠,但目光中尽是暴戾冷酷之情。
崔花影初见此巨物真身,看得骇然无语,手足冰冷,但见那鱼身怪物长嗥一声,若龙吟象鸣,双翅一振处,波涛万顷,穿越云气,扶摇而上时,一口咬住那九首巨怪其一首,口齿碾动,顷刻间将其扯落,重新没入水中,万丈巨浪轰天而起,周围水波尽赤。
饶是行钧见多识广,也是看得面上色变,他咬牙说道:“巨妖相搏,我等所在之处凶险无比,随时可能被卷入其中,此地不能久留,快趁机远遁而去。”
女子傀儡略略点头,抱起崔花影,三人向着远处疾奔而去,离得后面波涛汹涌之处越来越远,崔花影听得后面两物相搏之时,吼声震天撼地,虽是去的远了,也依然心惊不已肌犹粟栗。
三人正狂奔之际,行钧突然脸色一变,猛然勒足而立,前面数枚焰火之石自天而坠,将地上砸出七八尺深之坑。女子傀儡也是神色有异,立住身形,一副戒备之态。
崔花影还未来得及抬头观望,余光只见得火石疾坠时,半空中青光一闪,飓风袭面,勉强睁眼看时,但见得一团紫气自空疾坠,模糊变形之中,飞速幻化为一朱发锯牙之鬼物,盘铁轮,乘飞雷,轮铓角呼奔而至,转瞬之间便已经掠至三人头顶,奋起瘿木般双臂直扑而下。
行钧冷哼一声,手臂一举,掌中舍利之光登时大盛,周身丈余现出一朵金色莲花,毫光上冲,将那扑击鬼物罩定,莲瓣转动时,异彩变幻,那物呦然一声,躯体四分五裂落下。
那鬼物之首弹地而起,却余势不减,径直向女子傀儡扑来,口齿张合,似有搏噬之姿,女子傀儡手指舞动,根根乌青丝线从指尖射出,将那鬼物头颅斩为齑粉。
崔花影站稳身形,看那地上鬼物残骸,心中纳罕,方才那九首巨怪肆虐一番,这原本结界之内的妖物已经所剩不多,即便还有强悍之辈侥幸存活,也应该趁着结界崩溃、后面两巨怪缠斗鏖战之际奔逃而去,怎还会有如此不知死活之物奔袭于前?
女子傀儡好似知她心中所想一般,低声说道:“此番却不是妖物来袭,而是有人发难。”
崔花影疑惑不解,再看之时,眼前一花,嶙峋怪岩之上不是何时站立了二三十人,高低错落,衣饰各异,手持各式法器,皆用黑纱蒙面,沉默无声。
崔花影一怔,随即想到这些定然是朝廷之人,正要开口说话,却感觉对方人人眼神不善,身有杀气,站立位置也似包围之态,似乎不怀好意。
她心中疑惑,正要开口质问,却听得前面行钧说道:“崇玄馆的人既然已经到了,为何还不现身?”
话音未落,一物猛坠在地,烟尘瘴天,片刻方定,定睛看时,却是一枚精铜之丸,直径丈余,嵌入地下五六尺之深,那枚铜丸缓缓裂开,一个道人显身于内,眇一目,跛一足,蓬头垢面,相貌极怪,周身肌肤色青如古铜,左手持一铜岩瓢,右手持一铜禅杖,跨步而出,行动时手足铮铮有声。
崔花影正看得奇怪时,旁边的女子傀儡倒吸一口冷气,脸上色变,面容僵硬。
那独目道人走出陷坑,眼神灼灼,身后的碎裂铜丸消融为汁液,自地下蜿蜒流入他赤脚之中,片刻之后便无影无踪。
第 185 章
那独目道人在三人数丈之遥站定,先望着崔花影,而后看向行钧,最后望向女子傀儡,嘴角扯动,嘿然而笑,说道:“真是机缘巧合,在此地又能和傀儡夫人相遇,上次让你逃掉,让贫道记恨了许久。”
崔花影看着那独目道人,又回头看看女子傀儡,心想她好似在此已被困了如此之久,却不知那道人是有多大年纪?
女子傀儡面无表情,说道:“铜道人,我以为你向来自负,独来独往,没想到你竟然投靠了朝廷?”
“大变将至,”那独目道人冷笑道:“踽踽独行,何不若顺应天时择机而动?正所谓良禽相木而栖而已,这又有何奇怪。”
行钧回身四顾,沉声说道:“后面那魔神脱笼而出,诸位本领不凡,若是我等通力合作,说不定能将其重新封印,以免得其荼毒世间。”
那独目道人不答,只是沉沉冷笑数声。两拨人之间空地上风肃肃,草木偃折有声,点点绿芒夹杂风中,渐次聚拢在一起,移时乃定,融合为一个人形,躯干四肢渐次显现,面目逐渐清晰。
众人定睛看时,却是一个胡人女子,蛮鬟椎髻,双眉作八字低颦,脸上敷金粉,唇涂乌膏,身着襦群,坦露胸口,肩披帔帛,双眼隐有碧绿之色。她额上贴满花黄,图案有如星星疾驰、百鸟飞翔,但脸上却有三道斜斜的伤痕,从右额直划到左颌,似乎被不知何物的利爪将容貌毁去。
崔花影初时看得对面这女子身姿,还道是个绝色貌美之人,等看清她脸上伤痕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但对面那女子对她的反应却是毫不以为意,对着行钧微微一笑,款步姗姗走了过来,衣袂摆动之时,异域名香满袖熏,芬馥满路,腰上五色香囊美玉晶荧照灼,崔花影只觉得眩惑其目,心底躁动,不禁暗自心惊。
那胡姬方才走了两步,女子傀儡倏忽闪身而上,拦在行钧面前,一头青丝如同瀑暴长,分成几绺,触手般袭向对面的胡姬,那胡人女子轻笑一声,闪身而退,嘭然有声时,地面岩石被缕缕青丝击出五六个碗口大的深洞。
女子傀儡面沉似水,喝道:“你再敢近前一步,那便是鱼死网破!”
“娼家越水边,摇艇入江烟。既觅同心侣,复采同心莲。”只听那胡姬笑道:“姐姐真是有趣,难道你旁边的男子,都不容别人近身的么?”
崔花影只觉得她声音柔媚婉转,闻之令人心荡神驰,听了说不出的舒服,心里对她升起亲近之意,只盼得她能继续说几上句话,禁不住抬脚朝前走了两步。
“红粉浮浪,诗句轻薄。”女子傀儡举手一拦,将她挡住,冷笑道:“久闻西凉伎一派有奇人,以幻术闻名,善以声音、味道、眼眸、乐曲迷惑敌人,有颠狂众生、移天换日般惊人之能,离敌三丈之内绝少失手。我也是在西域行走多年,怎会不知道你的手段?”
崔花影方才明白过来,不禁冷汗涔涔,对方那柔媚惑术这般厉害,倘若不是女子傀儡出手喝止,自己也许是要着了她的道儿,倘若是她令自己纵身跳下这百丈悬崖,她也怕是毫不犹豫照做。
那胡姬掩口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移天换日?真是谬赞了,这点本领,也只能够在馆里排第七而已。”
行钧从女子傀儡背后闪身而出,眉头微皱,说道:“我方才提议各位联手除妖伏魔,却不知为何各位置若罔闻,反而对我等屡下杀手?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实在令人费解!”
“这有何令人难解的?”那胡姬笑盈盈说道:“你们也好,那九首魔神也好,都是我们猎杀的目标,你何时见过猎人和猎物合作的?”
崔花影听得怒气上涌,忍不住说道:“他们方才和许梓授生死相搏之际,你们又在干什么,你知不知许梓授若是计谋得逞,会掀起何等波澜?”
“如今虽不清楚,日后定然能查明。”那胡姬一边说,一边双臂抱胸,右手把玩指环臂钏,那环钏晶莹鉴影,一望便知价值不菲。
只听她继续说道:“但现在馆中已对这行钧下了缉拿之令,生死不论。马公子和乔玄朴之死,还有晋宁县县令等人百余条性命,都和这行钧师傅有关,倘若没有个交待,朝廷颜面何在?另外这傀儡姐姐,也是我们追杀多年而不得的妖物,你说我能不能放他们走?”
旁边那独目道人早已等得不耐,高声喝道:“厍狄氏,你和一群必死之人聒噪什么,快些动手,晚了便赶不上抓那九头怪了!”
行钧和女子傀儡相互一望,叹息一声,行钧说道:“动手之前,可否让崔姑娘离开,她乃凡人,却和我等所犯之事无关。”
对面的胡姬厍狄氏笑道:“怕是不能,这位崔姑娘今晚知晓了如此多的秘密,还是许梓授和那九首怪都想要的祭品,身上也定然有些蹊跷之处,我怎可轻易放她离开?”
崔花影闻言一呆,女子傀儡冷笑说道:“许梓授放出来的那尊邪神,却是没那么好对付,你们如此轻敌,倒是怕是悔之晚矣!”
独目道人哑然而笑,说道:“这个不用你操心,那边有御鲲散人坐镇,他乃是崇玄馆排第六的人物,手段莫测,能耐岂是你们能想象得到的?”
“御鲲?”崔花影听得目瞪口呆,饶是她今夜经历这许多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却从未想过这等离奇之事,那鲲只是古书中虚幻之兽,人莫见之,驾驭此物又从何谈起?
行钧也是疑惑不解,低声说道:“那鲲鹏之属,不是早就应该灭绝了么,怎么会……”
独目道人和厍狄氏相视一望,嗬嗬而笑,颇有轻视之意。那道人冷笑说道:“你这山野和尚,见识浅陋,哪里知道朝廷中枢的秘闻?就凭你这点粗浅器量,也妄想和崇玄馆相抗衡?”
厍狄氏说道:“大变之前,龙火鸟水之异,云凤麟虫之属,魍魎百怪之形,凭风云而自生,因金玉而相化,纷纷复苏而起。你以为许梓授供奉的这九首之物,今夜能脱笼而出,仅仅是偶然际遇么?”
行钧脸色凝重,低头思索片刻,昂首问道:“你们饲养的这头鲲兽,是不是出自琼洋木引洲和珊瑚洲之间?”
胡姬厍狄氏和独目道人脸色微变,再次对望一眼,却并不回答。
行钧说道:“琼洋和朱崖海最险之处,千里石塘、万里长沙,土人为避苛政,艰难讨生于海上,传闻近年有异物出没,起于浪中,侵略陆地,吞噬渔港,这几年来珊瑚洲附近几百里早已白骨累累,荒无人迹,这都是你们崇玄馆做的好事罢?”
第 186 章
独目道人冷哼一声,说道:“蛮夷之地的几个贱民而已,既不归顺朝廷,死了又有何足惜?这种虫豸一般的贱役,也值得我等放在心上?”
崔花影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行钧沉默无声,拳头紧握,对面厍狄氏轻笑一声,说道:“竟然能这么快猜到这等偏僻之所,也算有些见识,是我小瞧你了。不过知道的越多,死得也越快,真是可惜师傅你这副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