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道侣大典的是一对成亲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也依然恩爱的老修士夫妇,两位老夫妇笑眯眯地提醒众宾客,也提醒院中的新娘和紧张的凌弗御:“时辰快到咯——”
话音落下不久,吉时到,仙音泠泠,丝丝祥云垂落,灵雁飞到浮空峰周围齐声而鸣,催促院中的新娘出现。
但院子迟迟没有动静。
凌弗御脸上灿烂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从刚才吉时到的那刻起,院子里倏然变得安静。太安静了,今日小院里有十余位替新娘梳妆的宫娥,原本在说着吉利话,但就在刚刚,这些声音全部消失了。
圣尊一沉脸,仙宫中人和宾客们都安静如鹌鹑,就是天上的灵雁也哑了声音。空气仿佛凝了冰。
凌弗御漫步进院中。
张灯结彩的屋外,宫娥们昏迷倒了一地。
目光触到这些倒下的宫娥,漆黑的瞳孔缩了一缩,他脚步未停,呼吸却变得轻缓,一步步向里屋走去。
屋里很是冷寂。
与布置得满是喜气的气氛极是不符。
穿着大红婚靴的脚最终停在床幔旁边。
重重红纱床幔后,本该穿着喜服的人一身雪白素衣,闭眸寂静地躺在床榻上,容颜清冷,毫无脂粉妆点,素白得如同她手畔留着的那截灵力幻化的梨花树枝。
床榻上的人很安静,安静得连呼吸声,连心跳声也没有。
万籁俱寂。
凌弗御站在床畔,低头表情空白地看了一会,伸出手掌贴在绛月予额头。魂消魄散,非常彻底,床榻上的只是一具失去了魂体的残躯。
他僵直地在床边坐下,低头拿起那截梨花树枝。
绛月予走之前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只留下了这根树枝。
梨花树在她记忆被抹除后就消失了,这根树枝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灵力化作的梨花树枝纯白无瑕,散发着朦胧的白色曦光,映照得攥着它的手指也雪白得毫无血色。
凌弗御深吸了口气,收拢手指。
梨花树枝化作点点灵光崩散消失在指尖。
他慢慢抬起眼捏了道神决,屋内开始迅速变化。光影变幻出这几日浮空峰中发生的事,周岚,魂珠,绛月予恢复记忆时的模样……
外面的宾客见圣尊和圣尊夫人久久不出来,最终一致推举姜康进去瞧瞧,姜康壮着胆子进去,却看到圣尊坐在床榻边看着床上的人,一室寂静。
“……圣尊?”
刚忐忑地说了两个字,这位姜家的太上长老就灰飞烟灭。
凌弗御没有看他一眼,只低头注视着绛月予的尸身。他脸颊雪白唇色鲜红,乌发自颊边垂落,睫毛浓黑,有一种病态的艳。低低地笑了起来。
“月予……”
他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碰她逐渐变得冰冷的脸,声音轻如呢喃,犹如叹息:“你想起来了啊。”
“我知道你想起来后一定很恨我。”
愤怒于相信了他的谎言,受他愚弄,后悔这十几年来与他亲昵相处。
“可是,如果你恨我可以试着来杀我,为什么要自尽呢,还那么狠心,魂魄都消散了……”凌弗御双眸微微睁大,这双乌黑狭长的漂亮眼眸原本盛满了星光,现在却满是空茫。
尸体不会回答他。
凌弗御又低低地笑了声,自问自答:“是了,你知道你杀不了我,能对我做出的最残酷报复,就是在大婚之日,在我最高兴的时候,离开我,让我从云端跌落深渊。如果你想让我感受到痛苦,你做到了。”
他现在感到……痛彻心扉。
心脏仿佛被冻结,那股冰冷感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血液都冻住。
照理说,这样的报复会让他心生恨意,但现在他却恨不起来。以前或许是可以的,那时的他肆无忌惮,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但这十几年来,那个没有记忆对他满腔信赖和喜爱的绛月予把他的尖锐之处都磨平了。
所以他现在恨不起来。
红色纱幔和流苏凄婉地垂落。
凌弗御的脸上满是灰败,唇角带着涩意轻轻勾起,看着绛月予犹如清雪般寂静的面容,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没有知道真相之前,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爱我呢?”
尸体不会回应。
凌弗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